辽王妃兄妹俩很像,都盼着自己儿子能成才,把人逼得紧,而皇帝对他这个儿子的严格程度又比辽王妃更甚几筹。

    辽王妃对夏漪涟要求不高,读得懂文章,会做几首打油诗,心满意足了。所以夏漪涟每天四书五经,就这几本书翻来覆去读读写写。皇帝却要太子成为全才,他每天礼、乐、射、御、书、数都要学,还要求精通。

    臣寻计算了一下,每门功课学习一个时辰,这几样便已经耗去了六个时辰,另外还要去皇帝跟前聆听帝王心术、同大臣一样上朝理政、听她讲解经史子集……几乎太子自凌晨寅时睁开眼起床开始,一直到吃晚膳还没完没了。

    关键,臣寻看太子的年纪已不小了。

    有回她好奇去向杨问打听,得知太子已经快满三十岁了,比夏漪涟大了整十岁。

    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的皇长子却才年近三十,好生奇怪。

    原来,皇帝也是老来得子。

    前半生他为争夺皇位,亲近权臣之女,在好几个女人之间徘徊周旋,却没有让任何一个女人为自己诞下子嗣。这是皇帝有意为之,只为了利用皇后和太子之位诱使各大家族为自己卖命。直到江山到手,他这才精心挑选了一个娘家没什么厉害人物的清白女子做皇后,一年后生下太子。

    每走一步、要与之纠缠的每个女人,就是生儿育女,统统都在皇帝的算计中。

    是个狠人。

    因着在夏漪涟那里吃了大亏,臣寻现在做事都要提前做功课,便事先向杨问请教了该当如何对待太子。

    “太子性情乖张,你可要小心伺候。”

    “可我听说太子待人很和善呀。”

    “那是表面功夫,他现在还没继位。”

    臣寻便懂了。

    杨问还给她支了招:“太子最怕皇上。你是皇上钦点的侍读学士,想必太子不会太为难你,但是也保不齐他会让你难堪,好叫你自己知难而退。可你要是真的退了,皇上那边自然没法交代。也会留给人不好的印象,道你这个状元无能无才。所以,如果太子为难你了,你不妨搬出皇上来自保。”

    臣寻却是想,夏漪涟那厮就那么点功课都被逼到发飙,太子的逆反心思不更重么?

    果不其然,臣寻第一天大清早去东宫,太子仿佛得了大赦,人虽然起床了,也进了书房,可他招来妃嫔正在书房里胡天海地地乱搞。

    隔着帘子,微喘着粗气对她道:“状元郎请稍等,等孤办完了事儿,再听你念经。”

    太子原先的课表里,寅时这个时辰原本是安排的早读。有了侍读学士,早读就改成了听她讲解经史子集。

    听这话,太子是明知道她一早要来的,所以他肯定是故意为之了,为的是以儆效尤,因为他不敢对太师和太傅这样不敬。

    幸得杨问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也好在夏漪涟让她长了见识,太子这番作为,没把臣寻吓退。

    臣寻深深明白,此时的她人微言轻,断不敢用皇帝来压太子,唯有顺着他的毛来。所以面色不变,淡然回道:“无妨,殿下请便。其实——”

    她故意稍稍顿了下,然后压低声:“其实微臣已看过太子殿下的课程安排,私以为殿下每日的作息太紧凑,偶尔放松一下,利大于弊。此刻时辰尚早,太子若是休息好了,再叫人来喊微臣跟前伺候,微臣且先退下了。”

    她自在外面远远找了处地方看她的书,任太子同妃嫔在书房内胡作非为。

    一炷香烧完,到点儿了,屋头还没完事儿,她也不去打扰,跟小太监打了个招呼,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没有半分迟疑,也没显露出半分被侮辱后的不快神色。

    转天再去,太子很满意:“算你识时务。”这才开始正眼打量她。

    这一打量,笑了,眼睛黏在她身上,不怀好意。

    夏漪涟也时常对她笑,但是夏漪涟的笑至少看着很养眼,也让她心情放松。这太子的笑,总叫她脊背发毛,戴在脸上的假面龟裂。

    杨问说他性情乖张,实在太委婉了。

    太子暴虐,喜怒无常,往往一句话不对,就喊打喊杀。

    臣寻在东宫做侍读学士两个月,死了四个小太监,残了两个宫女,有一位有位分的美人同藏獒关在一个屋子里,人到现在还没放出来,恐怕已经吓疯了。

    除了残暴,太子还沉湎女色。

    他长期脸色蜡黄,精神不佳。

    可能为了保持雄风不倒,他私底下还服药了。

    臣寻也不可能长期不干事,所以只要还能容忍,她都不得不进书房。

    今日在太子身边陪侍的女人又换了一个。

    皇上本已严令太子用功的时候,不准这些姹紫嫣红在旁打扰他。可这是在东宫,内外伺候的都是他的人,即便不是心腹,也看在他是储君的份上心向着他。所以,只要皇上不来亲自抓包,谁也不敢管太子,更不敢去皇帝跟前打他的小报告。

    臣寻硬着头皮进去。

    太子歪在太师椅中同一旁侍奉他糕点的女人肆意调笑,瞥到她来,一把拉过女人搂坐在怀里,如往常一般轻佻道:“房爱卿,你看孤这新纳的孙良娣比之你,长得如何?”

    “……”臣寻心头大为火光。

    太子第一天看见她的模样,目光就有异,跟夏漪涟一样,近乎痴迷。但时间长了,臣寻发现太子看她,与夏漪涟其实大大的不同。

    夏漪涟的目光澄透,眼中溢满温柔。而太子的眼里,除了赤~裸裸的欲望,再没有其他,臣寻日渐竟不敢与其对视了。

    太子像今天这种对自己别有深意的试探,她已经经历了有五六回。

    也没瞅美人长的什么样子,臣寻微微皱眉,垂首道:“殿下的枕边人都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谁敢与之媲美?”

    “那,比太子妃、赵夫人和张昭媛又如何?”太子把玩着孙良娣的纤纤玉指,幽幽看臣寻一眼,追问道。

    “几位娘娘的美各有千秋,没法对比。”

    “哼,还状元郎呢,每回都是这些陈词滥调!”太子骤然发作,将桌上一干物品统统扫在了地上。

    孙良娣急忙上下抚摸他的胸口,“太子请息怒。”

    臣寻也佯做惶恐地跪在了地上,面上苦笑道:“太子,您这些问题个个都是要人脑袋的问题,叫微臣能怎么回答?”

    太子起身,孙良娣跪在他脚边,殷勤地为他整理微有些褶皱的蟒袍下摆,太子却嫌她碍手碍脚,一脚踢开她。上前两步,俯首望定臣寻道:“你比其他人说话实诚,孤听着心里舒坦。起来吧,孤今日便饶了你。”

    说着话,他弯下腰,右手忽然伸过来。

    臣寻瞥到太子动作,快一步站起了身,且往后小退了半步,太子的手便滞在了半空中。

    那高度,不是要扶她起来的高度,而是正要抬她下巴的位置。

    臣寻心跳如鼓,不敢抬头,口中清清冷冷道:“殿下待人谦和有礼,礼贤下士,将来定然会成为一代明君。而微臣也想跟着殿下博一个名臣之号,受世人景仰,实不想做个佞臣,遭受万万人唾骂,万望殿下成全。”

    这算是把话挑明了。

    太子怔了怔,随后忿忿一甩袖,气得胸口起伏,指指她:“好你个房臣寻,每每堵孤的口,是不是以为孤舍不得罚你啊?”

    “……微臣岂敢做如此想?”

    “哼!”太子不依不饶,把孙良娣粗鲁地拉起来,再度抱进怀里,揉着人胸前命令她道:“请房爱卿赶紧开讲吧,你可耽搁孤做明君太多的时间了。”

    “……”

    这倒打一耙的嘴脸,跟夏漪涟倒是又有些像了。

    臣寻深吸口气,走到桌前坐下来,翻开书本开讲。

    太子搂着那孙良娣也在对面坐下来,隔着三四步远的距离以及两张书桌,男人女人当着她的面嬉乐,尺度越来越大,完全没有要她回避的意思。

    她耳根不净,视线不敢乱放,如火煎熬。

    “房爱卿好定力啊,你还是男人吗?”太子忽然道。

    臣寻悚然一惊,随即气得浑身颤抖:“殿下!”

    太子一笑,“孤开个玩笑,房爱卿莫要气了。”

    但是,臣寻却知道太子才不是开玩笑。

    他的手还抚在孙良娣裸露的腰肢上,他眼中看着孙良娣的欲望已经消退,他只是要惹火她,拉她深陷。

    她这侍读学士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的前程的,照这样子下去,她恐怕就要以色侍君了!

    臣寻真的很想就此犯个错,去皇帝那里告上一状,好叫皇帝顺便就打发她回去翰林院只做修撰好了。

    这侍读学士,虽然比历届状元郎官大一级,又专门伺候储君,荣宠无比,但这个职位就跟名字一样,浮于表面——她只不过是侍奉太子读书。

    跟太子的伴读没区别。

    可能地位更不如。

    太子伴读好多都是重臣子女,看在老子的面上,太子不会做得这么过分,唯对她这个白衣,只相中了她的样貌,并不看重她的人才。

    可是……

    臣寻忍了又忍,想到对方是储君,得罪了他,一切都白费功夫了。她可是不久前才写信给夏漪涟,有些得意地告诉他她成了太子近臣,将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她不能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

    臣寻唯有再次深吸口气,敛去怒意,一字一顿地照本宣科,读起书来。

    过了一会儿,太子又找她消遣:“房爱卿,孙良娣也是辽东来的,你想不想同她叙叙旧?孤可以给你个机会。”

    他安的什么心?又想搞什么鬼?

    怪她这张脸长得好了点,身高体型也不够粗犷。但好歹她面上是个男人,孙良娣是他的女人,安排自己的女人同臣子私会???

    臣寻心生警惕,站起身来,故作哭笑不得地道:“殿下,虽然微臣同孙良娣同是辽东人,但是微臣同孙良娣并不相识啊。”

    “不认识吗?她可是辽东郡主送给孤的。你也是辽王府举荐来的人才,怎么会不认识呢?孤还以为你们相识呢。”

    臣寻一怔,望了望那美人,脸孔陌生,她的确不认识她。

    再看太子,他脸上没了之前的轻浮之色,倒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孙良娣的眼里却隐隐有些哀戚浮现。

    太子捏住了她的下巴,“怎么,终于见到了心上人,不开心?是不是伤心于已嫁做他人妇?”

    孙良娣骄吟一声,扭了扭脸,轻轻挣脱开了太子手掌的桎梏,随即将上半身伏在男人的胸膛上,一腔幽怨道:“殿下,房大人是我们那儿出了名的大才子,想嫁给他的女子多了去了。就算奴家心慕他,那也是人之常情啊。但奴家现在已是您的人了,自然一心扑在您身上,绝无二心。”

    臣寻本想辩驳自己的确不曾同孙良娣有任何瓜葛,但是回味太子先前的那句话,感觉他话中有话。她心思微动,便没附和孙良娣的言语,只垂睫不语。

    见状,太子心领神会,他攘了把孙良娣,将她推离开自己的身体,漫不经心道:“你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等孙良娣走了,臣寻方道:“太子,皇上意图削藩,您怎么能收辽王府的礼?”

    “收就收了,孤喜欢。”

    臣寻便不说话了。

    太子微怒:“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许憋在心里。”

    臣寻便垂首道:“不知道那辽东郡主给太子送礼,所谓何来?”

    “你倒是会揣摩人心。不错,她送我美人,说想在孤登基时来长安观礼。呵呵,想来观礼?她是在向孤求情,让孤在父皇削藩的时候想办法饶她一命。她长大了,晓得走我这表哥的路子了,小时候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敢骑在我这个太子头上撒尿呢。”

    夏漪涟想来京城??

    后面的话臣寻没听进去了,只听前面的话,就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敢出辽东?京城到处都是宫中的眼线,万一他的身份被识破,不是危险得很?他竟会胡来!

    耳听见太子忽又道:“房爱卿,你同孙良娣真的没什么?”

    臣寻抬头,有些不解:“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我那表妹似乎暗示孙良娣是你的旧情人,不巧表妹好像也看中你了。她那个人啊,我知道,从小就争强好胜,嫉妒心也很强。孤还以为她故意将孙良娣送给孤,乃是为了除掉情敌呢。房爱卿,你,真的跟孙良娣没什么?”

    臣寻急忙分辨:“今日微臣才第一次见到孙良娣。”

    太子点点头,意兴阑珊道:“其实我那表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可惜她就是太野了。孤听说她在辽东那边不怎么守妇道,到现在还无人上门提亲。没有男人愿意娶她,挺可怜的,都成老姑娘了。若是她规矩点,到时候她来长安,孤倒是顺便可以收了她入后宫,但是孤可不想人还没进宫,先给孤搞出个野种来。”

    臣寻:“……”

    不知道说什么,心情有些复杂。

    臣寻干脆沉默不语。

    太子也沉默了。

    良久,听到他黯然道:“也不知道孤猴年马月才能继位啊。”

    臣寻:“……”

    看来无需担心夏漪涟那厮来长安会暴露身份,得赞他一句,孙良娣这步棋走得好。

    皇上迟迟不退位,又勤政,想给太子一个圆满乾坤。但是这位父亲做得太多,包揽了太多,从未想过他儿子即将年满三十,他自打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了,做了三十年太子,真够憋屈的。

    皇上同太子之间,悄悄给撕开了一条裂缝。

    回去后,臣寻便收到了夏漪涟的来信。

    信中,他压根儿没提要她履行婚约的事情,也没提要她尽快想法子回辽东,对她的长篇解释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便是叮嘱她的一段话:“天气要热起来了,衣衫薄,你注意举止,别给人瞧出你的女人身份来。”

    臣寻:“……”

    忽觉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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