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的奔袭,臣寻一路披星戴月赶路,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奉天城还如旧日模样——城门口百姓来去自如,车水马龙,一派安宁祥和。

    臣寻略宽了宽心。

    近乡情怯,怕那人再度找上门来,又怕不找上来,她尚理不清楚自己的情感。只是全奉天城都知道辽东郡主属意她,当年的事情满城风雨。不想再度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进城后臣寻特意绕道,远远避开辽王府,低调地回了家。

    房德喜不自胜,杀鸡沽酒,忙活半天弄出一大桌丰盛的晚餐。

    爷孙俩围桌话衷肠。

    “去京城?”

    房德听说孙女突然回来,是为了接自己去京城享福的,又是开心又是犹疑。

    “爷爷在奉天城生活了一辈子,突然说要离开,真的很舍不得呢。这里这么多亲朋,万一家里有个什么事情,一声喊,大伙儿都来帮忙。若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唠嗑儿的人都没有,唉——”

    臣寻便道:“皇上龙体欠安,有意退位让太子亲政。我听说削藩的事情已势在必行,皇上这回决心很大,奉天城很快就会不太平了,所以才赶回来想接您离开这。”

    房德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随后一拍大腿,“咳,看我高兴得,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给你讲了。不要担心,辽王府已经没了,咱们不用急着离开辽东了。房氏族人已经是自由身,以后可以安安心心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您说什么?!”臣寻震惊万分,斟酒的手一抖,碰翻了杯子,“辽王府没了是什么意思?”

    泼洒的美酒随着爷爷的话静静地流淌而下,湿了她的鞋面,臣寻无知无觉。

    “大约半个月前的一天半夜里,辽王府突发大火。火势很猛,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奉天城大半个天。那天晚上的风也很大,很妖异,鬼哭狼嚎的。火借风势,烧得噼啪作响。大家都说这火烧得奇怪,害怕地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第二天一大早便就听说辽王府被这把大火烧了个精光,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跑去看,我也跟着街坊邻居去看热闹。远远的就见偌大的辽王府已成一片焦黑之色,气派的王府大门都烧垮塌了,那两头威武的石狮子倒在半尺厚的灰烬里,断成几截。我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只是四处都还在冒青烟,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蓟辽总督佟林带着手下正在现场清理废墟,大伙儿看他们陆续从里面抬出来一百多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我听说他们清点了人数,不多不少,据说辽王府的人一个也没跑出来。”

    “……”臣寻脸色灰败,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缓缓合上发红的双眼,艰涩地低语:“怎么会这样……”

    先生说皇上半年前已经布局,难道说她出发的时候,这边佟林便得到了皇上的密令,开始对辽王府动手了?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么?

    房德以为孙女在问自己,笃定道:“很明显就是朝廷干的。时间太巧合了,早不烧晚不烧,就这么出其不意把人烧死了再来盖棺定论。果然没过几天,奉天城便到处张贴告示,说辽王通敌叛国,已畏罪自杀,世子夏小红逃逸,现在全国下了海捕文书在捉拿他,重金悬赏五千两要他的人头。还说任何人不得窝藏辽王府叛贼,否则诛九族!呵,先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了,再来论罪,反正死人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的,便什么都是朝廷说了算。定然是抓不到辽王府的把柄,皇帝削藩没借口,只得出此下策!”

    后面的话臣寻全然没听进去,她豁然抬头看向爷爷,满是希冀地追问道:“还是跑了一个?”

    “说是小世子跑了。跑了也正常嘛,他本来就不在辽东,一直跟着辽王在西北边疆打狄戎,都好几年没回来了,真的有可能已经望风而逃了。”

    臣寻怔怔地望着桌上的美味佳肴,早已食不知味。

    “那,辽王妃人呢?”臣寻艰难地问道,“爷爷,她也烧死了么?她是长公主啊,是皇上的亲妹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皇上就算要削藩,想要辽王死,但是,但是……妇孺,还是会留下一命的吧?”

    她其实想问的是——夏漪涟人呢?

    她努力地说,试图说服自己,试图蒙蔽双耳,好像这样,便没发生过那样残酷的事实。

    “不知道。小道消息传得可多了,有的说辽王妃已经押往京城受审了,有的说死了,都死了,一了百了了。”

    多年的夙愿实现,房德兴致高昂,全然没注意到臣寻的异样。他就着花生米下酒,聊兴很浓。

    老人眼里迸射出精光,兴致勃勃地分析道:“设身处地地想,皇上他这又不是大义灭亲,事情做得很不地道。所以,他不可能留个活口在世上,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辽王妃如果活在世上,皇太后必定会要儿子放了女儿,那就后患无穷。辽王妃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就她寡妇一个还活着,不疯也要去了半条命。命都不在乎了,你想她会让皇帝安生?”

    房德问臣寻,抬头去看她,这才瞅到孙女似乎心不在焉。

    臣寻在发怔,脸色异样的白。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德疑惑片刻后,恍然道:“也难怪你不知情。辽王府烧了后,奉天城便由蓟辽总督佟林全面接管了。据说是为了地方安定,所以他不准大家过多议论辽王府的事情。佟林也是个人才,他接手后,迅速提拔了一些本地人起来做管事,连咱们族长、你茂生叔叔也得了个朝廷的差事做。除开刚开始几日有些混乱,但局势很快控制下来。才半个月,如今的奉天城就已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臣寻的脸隐在油灯的阴影里,终是出口问道:“爷爷,那他呢?”

    “他?”房德静静地打量孙女片刻,默然。

    到此时,他已觉察出孙女听闻辽王府出事后的态度有些奇怪。

    但,终是没有追问为什么。

    少年男女,本就处于极易互相被吸引的年纪,样貌又般配,那人的家世又那么好,主动求娶,态度积极,臣寻会被感动,情愫暗生,人之常情。

    时过境迁,人已经死了,有些秘密便让它跟随夏家的人一起在火中埋葬了吧。

    房德在心里长叹一声,面上,语气平和地道:“多半已经去了吧。他是男子,被官兵抓住,肯定暴露身份。皇帝怎么能允许夏家再出男丁?多半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秘密处死了。不然的话,那也该传出消息说跟辽王妃一起押往京城了啊。可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辽王妃和小世子有可能活在世上,其余的人,都说死在大火里了。”

    臣寻:“……”

    回到房间,屋内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窗外树枝婆娑的阴影投在地板上,摇摇晃晃,像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臣寻坐在床沿上,瞧着那影子,便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她看见那人偷偷摸摸地撬开门闩偷溜进了她的房间里,然后开始了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想起她当时的傻,臣寻不禁咧开嘴,轻声笑出了声。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好巧不巧,今夜十六。

    盛夏的晚上,难得的月朗星稀。

    臣寻捡了几样晚上没怎么动过的荤菜,并一壶烧酒,装进食盒里,提着盒子前往辽王府。

    爷爷说,几代辽东王盘踞辽东省,上百年积累下的财富蔚为可观,官兵都收刮了三四遍才离开。这些日子,奉天城很多百姓都去辽王府的废墟里寻宝,希冀能捡到点零碎宝贝,官府并没有禁止。

    时间虽然过去了半个多月,白天黑夜,仍不时有想要发笔横财的人在焦土里翻翻找找,掘地三尺。

    臣寻踏着月色走进熟悉的地方。

    从前阔气的辽王府是奉天城里的明珠,如今成了一块巨大的疮疤,即便是晚上,看着也十分难看。又下过了几场暴雨,被无数人翻过地,半尺厚的灰烬融进泥土里,变成了如今的泥泞的一片。

    就好像疮疤未好,就揭开了痂,再流血,再结痂,新长出来的粉嫩的肉和着褐色疮疤纠结在一起,狰狞而恐怖。

    有人提着灯笼在废墟里挖挖找找,看见她,嘿嘿的笑,以为是同道中人。

    臣寻不做理会,她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鹿鸣苑。

    无他,因为整个辽王府,就这个院子里种了果树。

    妖异的大火烧不掉夏天的果树旺盛的生命力。

    六月的青梅树,刚过了花期,树皮虽然还是焦黑的,但是只需要一场大雨,新枝嫩叶可劲儿地往外蹭蹭地冒。

    臣寻盘腿坐在树下,犹豫着要不要挖开地面看看,他说过的埋在这里的樱桃酒。

    算了,就让这酒陪着他在地下吧。

    没想到那男人就这么死了,尸骨无存。

    臣寻仰望着枝头的新绿沉默良久,然后自食盒里将早就冰冷的酒菜拿出来,一一在树根下摆放好。

    再然后,她提起酒壶,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才拔开木塞,抖着手往杯里斟酒。

    未察觉,一滴滚烫的热泪随着杯中满溢的酒水无声地滴入焦黑的泥土里。

    “你告诉我,是不是不想连累我,所以才说要一别两宽的?”

    “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退婚?写封信应付我,你算什么男人?!”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不负责任?我感觉被你玩弄了,所以我不会感激你的!”

    臣寻喃喃自语个不停,在青梅树下醉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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