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嫂子完全没注意到臣寻的异样,只顾着打听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那富贵的表妹叫什么呀?”
“她……她叫李小凤。”臣寻信口胡诌。
“小凤?哎呀,好名字啊,张婶子你说是不是?”
“可不是么?”张婶儿点点头,无尽吹捧,“小凤、小凤……嘿,越念,越觉着这名字又好听又好喊,而且名中带凤,贵气着呢。”
李家嫂子听得喜滋滋,再问道:“臣寻,富贵的妹妹怎么也来了京城?跟她哥一起来的么?那她平时住哪里呀?”
夏漪涟长得风流俊俏,即使是条懒咸鱼都有人争抢,他着女装就更打眼了,叫李嫂子这么紧着问三问四,臣寻并不意外。只是她不知道夏漪涟忽然又扮作女人出门去干了啥,怕说多错多。
本来就惹人注意,臣寻更不敢随便给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妹”随便杜撰个差事。万一街坊们好奇,偷偷去她做事的地方打探,不就露馅了吗?八宝胡同就这么短短百米来长,邻居也就二三十户,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一口茶的功夫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了。到那时候,都来疑惑地询问,七嘴八舌,她再好的口才,也难以自圆其说。
略做思忖,臣寻很快想出个说辞,“我表哥不是一直身体不大好吗?我就写信给他家里人说了这个事儿,没想到家里就让表妹也来京了,主要就是照顾表哥的。她才来没几天,暂时住在她一个表舅姑家里。”
心里则默默盘算,得赶紧把那个杂物间拾掇拾掇,整出个女儿家住的闺房来,以备不时之需——夏漪涟那厮忽男忽女,邻居们又太热情,不知哪天闯进家里来就看见不该看见的,总不能一直说谎,谎话说多了,总有圆不了的一天。
“原来是这样啊。”那厢,李嫂子信以为真,但是微皱起眉头道:“只是她如果是来照顾哥哥的,不知道她那个亲戚家离八宝胡同远不远,如果远的话,那小凤天天两边跑,还挺累人的,而且照顾起人来也不方便啊。”
臣寻顺势便道:“是啊,她既是专为照顾哥哥来的,自然住一块儿最好。只是表妹来得太突然,她家里也没给我写信说过这件事情,我完全没做准备。等过几天休沐了,我就把家里收拾一下,表妹便可住进来了。”
她一进的院子,又小又老旧,统共三间像样的屋子,如今她连卧室都没有,让给夏漪涟住去了,她晚上只在堂屋将就睡,但好在还有个杂物间,就挨着厨房的。只是那个屋子房顶漏雨,朝中庭的那壁墙也要倒不倒的,是一间危房,她租下来后因为用不上便一直没管过,闲置起的。
房顶上可以把瓦片换一批就没事了,修墙的话就要费些功夫,须得请泥瓦匠师傅来整,有些费钱了,估计要花上几两银子……
臣寻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听见李嫂子和张婶儿都热情地说到时候修葺院子,可以叫他们去帮忙,忙感激不尽。
“谢什么谢?都是街坊邻居,不要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你要客气,那就是见外了。”张婶儿说。
久不说话的李家大哥这时候又开口了,冷言冷语道:“他家里对儿子女儿的态度可真是天壤之别呢。儿子生病了,立刻喊女儿千里迢迢来照顾。出门在外,还当少爷伺候哩,女儿却跟个丫头似的看待。既这样,那还跑京城来找什么事情做啊?索性卖了女儿,得来的钱不就可以给他盖大屋娶媳妇了吗?”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李嫂子偷瞥了眼臣寻,毕竟说的是她的亲戚,不管讲哪个的坏话,都不好,她赶紧将丈夫狠瞪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转头问臣寻道:“小凤今年几岁了呀?”
臣寻也想赶紧岔开李家大哥那个话题,毕竟是自己说的慌,却累得夏漪涟被街坊这样唾弃,心中有愧,忙回道:“她今年虚岁二十有三。”
这个话题开得十分不妙,李家嫂子一出口就懊恼了,但此时一听姑娘竟然二十三岁了,心头很是吃了一惊,她是万万没想到,还以为至多十八岁呢。
二十三岁的姑娘……
本朝女孩子十四岁就可以成亲,小凤二十三岁能在外到处行走,一个人跑这么远来照顾哥哥,她若不是老姑娘,便极可能是被休弃在娘家的女子……她嫁过人了,所以她娘家才不这么重视她,当丫头使唤……
李嫂子和张婶儿互相看看,心里都想到了这方面,只觉得这样一来,便可以解释一切了。
李家嫂子面上将心思显露出来,眉头微蹙,“这么大年纪了呀……那,那小凤有,有……许过人家吗?”问得有些委婉,差点就问成了她嫁过人了吗?
臣寻却没想到这些。
她完全没当夏漪涟是女子看待,所以回答的是夏漪涟本身的年纪,压根儿没想过在年龄上掩饰。
只是她越听越奇怪,抬头见李嫂子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想了想,蓦然就想起了李嫂子有个弟弟呀,在乡下务农,每回来城里看姐姐,都牵条毛驴,驮着一驴背乡下的土产,难道李嫂子这么热情地询问夏漪涟的情况,是想给她弟弟说媒??
臣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果然单身的好看的男女,都会有这种无尽的麻烦,这种事情要怎么解决?
李嫂子瞅见她一副好似欲言又止的表情,试探地问:“莫非,已经嫁人了?”
臣寻回神,“啊,没,没有。”她如实回道。
李家大哥道:“哥哥都没有娶媳妇儿,她做妹妹的,怎么会先嫁人?她年纪不小了,肯定是被她的懒汉哥哥耽误了姻缘。”
李嫂子只觉得丈夫说得在理,这回没再喝骂丈夫多嘴多舌。
正是晚饭时候,胡同里的邻居大多都自外面回来了,都开始吃晚饭了。老百姓不讲究,没事儿不会正儿八经坐在桌上吃饭,一般都是端个饭碗蹲在家门口,或者聚在哪家门前院坝,边吃饭边唠嗑儿,交换着今日听来的新闻和八卦。
看臣寻和张婆子两人在李屠夫家门口说事儿,都围拢来,你插一句,我也说一段。
便有那旁边看热闹的,此时打趣道:“李大姐,我听了半天,发现你打听人姑娘打听得这么清楚,该不会是给你弟弟打听的吧?”
李家嫂子哈哈一笑,大方承认道:“咳,你还别说,我就是想帮我弟弟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这个缘分同臣寻做亲戚。”
张婶儿神色暧昧地瞄了眼臣寻,“其实老婆子刚才就想提醒你了,就你弟弟那个条件,有什么本事跟臣寻抢娘子啊?”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我说呢,臣寻咋愿意养着表哥那懒汉子,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是不是表妹家里一直不同意你俩好啊?可两人有情有义,便一个迟迟不嫁他人,一个迟迟不娶她人,只为了等对方。”
“听起来好心酸,又让人动容。不过现在应该没问题了吧?臣寻已经功成名就,是时候可以向表妹家里提亲了。”
“咳,怪道我刚才问臣寻——表妹许过人没,他不愿回答。肯定是表妹家里一开始不同意两人好,不过现在倒是有点头的意思了,以此拿捏他,要他照顾表哥呢。富贵来京城,多半就是表妹家里的意思,他们想让臣寻帮大舅子成家立业!”
“哈,我想起了一事。当时表哥来京城的时候,臣寻主动给大家介绍人。可现在表妹都来好几天了,要不是我们问起,他还不说呢。原来他是想将漂亮表妹藏着掖着不让大伙儿知道,省得有人跟他争抢娘子,哈哈哈。”
……
街坊邻居们自以为是,自圆其说,听得臣寻脸红耳赤,慌忙寻借口要回去做晚饭了,落荒而逃。
回身关院门,骤然看见侧旁门背后,着男装的夏漪涟抱胸倚靠在墙上。见她瞧过来,冲她冷笑了下,袅袅婷婷地朝正房走去。
也不知道他在此多久了,有没有听见她同外面那些人的对话。
但看他的态度,估计多半是听见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村里万人嫌的懒汉子、深情多情的房大人……夏漪涟很少同街坊说话,这一切的人设都是自己这张嘴闹的,不怪夏漪涟对自己态度不好。
夏漪涟的冷淡让臣寻又尴尬又懊恼,脸上的热意便很快退却了。她忙把院门关好,上了闩,追上去讨好地问道:“你今天又扮女人出门了?”
夏漪涟头也不回,说:“你买的男人衣服不好看。”
我敢买好看的吗?就如今这身粗布衣服你穿上,也好多人要抢你,穿女装更叫人移不开眼了!
真不懂,懒咸鱼也有人争着抢。
臣寻愤愤不平,口里不觉轻声责备道:“我现在扮的是男人,你扮成个女人往我住的地方钻进钻出,人家会说闲话的。”
夏漪涟回头睨着她,似笑非笑,“你刚才不是都已经把事情说圆满了?我是你表妹,我来京城照顾我亲哥哥,顺便看望心上人表哥你,怕啥?过几天我还要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呢。”
臣寻:“……”
这无赖!
看来扩充房间的事情迫在眉睫了。
“吃饭了吗?”臣寻又问。
“你说的是午饭还是晚饭?”
臣寻:“……”
那看来他是午饭也没吃了。
这厮,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不说,懒得连午饭也不弄来吃吗?
臣寻折身去了厨房。
每日早上她离开前,都会提前为他做好午饭,热一热就可以吃。
臣寻去了厨房一看,给夏漪涟留的午饭果然仍是原封不动地摆在灶头上,饭菜她都仔细用土碗反扣着遮灰,一点儿都没被动过。
好几天了,他都不吃午饭,他在干什么?
夏漪涟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他人一直恹恹的,提不起半点精神。每天做一条吃了睡、睡了吃的咸鱼,惹得街坊邻居说三道四。
本来,要说他深居简出,臣寻是支持的,他的身份如此敏感,这又是在京城里。但是她忘了自己也是个俗人,有句话叫做众口铄金。所以,等到越来越多的人在她面前说夏漪涟好吃懒做,臣寻回家后看看摊在床上的夏漪涟,如今懒到连午饭都不知道热来吃,懒惰至此,便也觉得这人真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懒汉子,是找不到媳妇儿的!
所以此时此刻,看自己的心血白费,臣寻气不打一处来,这男人太懒了,人神共愤,她冲出厨房,冲进夏漪涟的房间,就要破口大骂。
内间屋里,夏漪涟正坐在床沿边,两条腿吊在床下优哉游哉地打着晃,手里抓着一串葡萄,饿死鬼投胎一样,一颗接着一颗葡萄往嘴里不住丢,葡萄籽和皮儿吐地上到处都是。
看她突然冲进来,夏漪涟脸上闪过一瞬尴尬,做了个想藏起葡萄的动作,但随即又停下了,继续一边往嘴里塞葡萄,一边,脸拉长,瞪眼道:“你干什么?进屋也不知道先敲门,还读书人呢。”
呵,他倒还先质问起她来了!
臣寻无语地看着他又往地上吐了颗葡萄籽,想着他午饭还没吃,压下怒火,问他道:“你今天男扮女装出门干啥了?”
夏漪涟咧开嘴,嘻嘻笑:“想知道?建议你过来喂我吃颗葡萄。”
葡萄是她买回来的,刚才她去厨房,顺手放在了外间堂屋桌上。
臣寻板着脸提醒道:“这葡萄还没洗。”
夏漪涟道:“没关系,不干不净,吃了不生毛病。”
臣寻:“……”
好,拉肚子的时候你别叫唤就成!
“我问你话呢,你今天装女人出门干嘛了?让我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哪天官差突然找上门来,你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
“你嚷嚷个啥?我不就出门去王寡妇家讨了点吃的吗?”
臣寻:“……”
王寡妇就是香草的娘。香草是个傻乎乎的胖丫头,王寡妇就因为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年纪不大,但是却没再二嫁。
夏漪涟扮作女人去王大姐家,倒是不会让人碎嘴。
臣寻嘀咕:“灶上给你留了吃的,你还跑人家家里去讨吃的,真是。”
夏漪涟道:“你那冷饭冷菜,有人家现出炉的栗子糕好吃吗?”
“……你怎么知道她家里今天做栗子糕?”
“我趴墙头上看见了。”
臣寻一个头两个大,耐着性子劝说道:“你趴墙头这行为很不好,小偷小摸的人和登徒子才会去窥视别人的院落。本来你懒汉子的名声就很不好了,要是给人看见你趴墙头偷窥,人家会说你……”
“说我什么?贼吗?色狼吗?”夏漪涟“啪”的一下将手里还剩几颗的葡萄串扔到桌上,他站起来,居高临下,“房臣寻,你这是何必?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要同你一起住,可你非拽着我不放,还求我不要走。现在连累我被人说三道四,说我好吃懒做,说我好色淫邪,说我偷鸡摸狗,你心满意足了?”
“?!”
你难道不是好吃懒做吗!
都恢复了男装,你可以出去找点轻松的活计干啊,好过每天在家里挺尸!
饭也不煮,还要我回来煮给你吃。屋子也不打扫,你还要到处丢垃圾!
你如今还倒打一耙,怪我坏了你的名声!
臣寻烧着一肚子的火。
可,想冲他发火,就想起了他夜夜噩梦,声声唤娘,又想起今天人家问他娘是不是大美人,臣寻那好不容易硬起来的想喝骂他、要把他骂得醍醐灌顶的心肠便不自觉地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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