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托盘中的膳食彻底冷下来,霜鹂才从刚刚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她甚至没有追上去一步,只是一点一点,看着殷予怀的身影,像无数次梦中发生过的场景一般,消失在她的眼眸之中。
只是这一次,好像不是梦了。
温热的泪水不自觉流下来的那一刻,霜鹂扣紧盘子的手,彻底失去了力气。
手中的东西,“砰”地一声砸落在地。凉透的小米粥,和碎瓷片混在一起,四处溅起,狼狈了霜鹂的衣裙。
霜鹂也背对着门,无力而缓慢地滑落在地。她的视线看向前方,洗得有些发白的鹅黄色的裙摆上,深深浅浅溅了些白粥。
霜鹂抬起手,像是想处理一番此时的狼狈,但是瞬间,又放下了手。
她有些没有力气。
在这种恍若迎来了最后的宣判,全身力气被抽干,只有心还在酸胀的感觉下,霜鹂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顾那裙摆上的脏|污。
喧闹的声音,一点一点传入她的耳朵。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快要戳破她耳膜时,又开始逐渐变远,最后越来越远,快要消失。这种远近不断地重复,她颤抖地闭上了眼眸。
前方依旧满是喧闹,但是霜鹂甚至不敢再上前一步。
恭贺,关心,那些不停歇的话语刺激着她的耳膜,霜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那一刻,心中袭来的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无力摔倒在地上,瓷片狠狠插|入手腕的那一刻,霜鹂眼眸静止了一刻。
殷红的血缓缓从手腕处流出,细碎而深刻的疼痛,一点一点让她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抬手抹去脸上泪的时候,传来的血流的温热触感,让霜鹂怔了一刻。
她恍然发觉,此番她恍若在清醒之际,被梦境魇住了。
她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故事的开始是在这个小院之中,她遇见了跌落泥潭的殿下。
曾经高悬于空的月,开始变得可以感知,可以触碰,可以欢喜。
每一个梦中,她都喜欢上了殿下。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梦中的霜鹂,一点一点心动,一点一点满足,再一点一点不再那么满足。
当欲|望开始弥漫,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苦,便开始蔓延。
就是那种压迫着心脏,看不见前路,看不见所有,却还是要孤注一掷地向前走的窒息感。
她看见了,每一个梦中,她曾经有过的犹豫。
然后看见了,每一个梦中的霜鹂,万般犹豫之下,还是想要不顾一切地爱上那个殷予怀。
就像是飞蛾扑火,明明知晓下一秒便是坠亡,却还是清醒地,奔赴死亡。
她做了多少次那个梦,就看见了多少次霜鹂与殷予怀的结局。
无一例外。
故事的结尾只余下她一人。
一边锣鼓滔天庆贺复位,一边恍若春花顷刻枯萎。
这种窒息的疼痛,在梦境变黯的那一刻,弥漫胸腔。
很长一段时间,霜鹂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因为梦境太过真实,偶尔,霜鹂会觉得身处的世界才是虚假。
然后半日之后回过神来,原来,现实中,霜鹂和殷予怀,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呢。
这样的打趣,都带着一股化不开的苦涩。
而霜鹂,丝毫控制不了。
她的世界,很久之前便失控了。
从她在那个大臣的家中,失去记忆醒过来,匆匆被送上入京的马车的那一刻。
一生的荒唐便开始了。
因为失去记忆,霜鹂常常觉得自己的世界空白一片。
她曾经在心中,无比厌恶那些空白。
因为这些空白,让她寻不到根源,她本该拥有的十几年的过往。可在她醒过来的一瞬间,一切都灰飞烟灭。
从那一刻开始,她整个人,都恍若缺了一块。
那时候的霜鹂,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空白的世界被填满时,可能并不是她所期盼的模样。
为了报恩,她留了下来。
废院之中,她与殿下,朝夕相处,冷暖相伴。
她曾经空白一片的世界,变成了不是空白的模样,那片曾经的空白,开始一点一点被填满。
被什么填满呢?
被猜疑,被茫然,被痛苦,被欢喜。
霜鹂甚至分不清,那些因为殿下的出现而降临在她世界的一切,到底是欢喜多一些,还是苦痛多一些。
这些她从来不曾在唇齿间言说的苦痛,一点点苦涩着她的心,侵蚀着她的梦境,她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变得患得患失,变得郁郁寡欢。
她寻求着一个答案。
她需要一个答案。
但霜鹂,找不到那个答案。
她始终无法从殷予怀身上感受到清晰的爱意,即使她已经无可救药地沉沦,即使她再没有可以脱身的余地,但她仍旧感知不到。
殿下爱她吗?
她平日是不敢谈起“爱”这个词的,只会在夜深人静时,轻轻地问自己。
“殷予怀爱霜鹂吗?”
每当她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都在撕扯。
她甚至不敢直接说出“爱”这个字,但是若是殿下不爱她,她日后该如何在宫中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她彼时的苦痛,会比如今猜忌不安带来的苦痛,再浓烈千万倍。
她能够承受得了吗?
霜鹂觉得自己不能。
如今她已经痛苦得要用其他的苦痛来止疼,比这再浓烈千万倍的疼痛,是她此生,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
每当想到这些,她都觉得自己太无用了些。
但是怎么办呢?
她所爱上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这个国家万人之上的储君,也会是日后金碧辉煌的高台之上的帝王。
而她,只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霜鹂不是没有犹豫过。
相反,无论是在梦中,还是不在梦中,她都犹豫过太多太多次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
犹豫过后,等待她的,依旧是不容抗拒的沉沦。
她曾经觉得自己无数次就要做出另一个选择,但是下一刻,当殿下那双眸温柔地向她望来,她都没有办法继续告诉自己。
“放弃吧,就此放弃,不去奢求本不应得到的爱,去追逐你想要的自由。”
她做不到。
她曾经无数次因为身份而犹豫,就像当初青嬷嬷说的,云泥之别,殿下是云,她是泥,她此生本都不该能够触碰到殿下的。
但她触碰到了,她触碰到了那抹月的清冷,那片云的柔软。
她沦陷了。
她试图欺骗了自己很久,甚至想着,如若真的做不到,那就不要去想那么多的事情了。
但是霜鹂做不到。
都做不到。
她格外地清醒,一次比一次清醒,也一步比一步沉沦。
可即使再苦痛的时候,霜鹂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一件事——喜欢上殿下这般的人,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
喜欢上殿下,很寻常。
谁会不因这般的人儿欢喜呢?
只是没有人告诉她。
如若那个人,并不会喜欢她,她该如何?
霜鹂不知道。
无数个过往在脑中闪过,最可悲的是,她既没办法告诉自己殷予怀不爱她,又没有办法告诉自己殷予怀爱她。
她煎熬在苦痛之中,等不来一个答案。
霜鹂呆着眸,从手腕中轻轻拔出那块嵌进去的瓷片。
血轻轻地溅了一下,霜鹂只是轻轻用衣服盖住,抬眸望着天空。
其实,她也不是一定奢求殿下的爱,她只是,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飞蛾扑火中,最痛苦的是飞蛾焚于烈火吗?
成为一只“飞蛾”后,霜鹂开始明白,比起焚于烈火,更难让飞蛾接受的是,永远不曾抵达的希望,和永远即将来临的苦痛。
霜鹂抬眸,愣愣看着天空。
今天的天空很蓝,和平日一般蓝。
今日的一切,好像不是梦了。
或许,这一次,她就能要到一个答案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
简单处理了手腕上的伤口后,霜鹂对着铜镜,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
无论最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她都不应该,一开始便如此狼狈。
一番收拾打扮,涂好口脂之后,霜鹂轻轻地弯唇。
在心中轻声地安慰自己。
其实事情也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吧。
只要她勇敢一些,有些事情,会变好的。
待到走到门前,她轻声吸了一口气。
刚刚的一阵喧闹早已过去,此时这个东宫最偏僻的角落,寂静得可怕。
霜鹂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将手放到门上,轻轻眨了眨眼,准备打开那一刹那,却发现用不上劲。
霜鹂愣了一下,轻声呢喃:“是我的手腕伤得太重,所以推不开门吗?”她轻蹙眉,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按住开门的地方。
即使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整个门都被摇晃动了,门还是打不开。
锁链叮当响的声音从寂静之中传过来的那一刻,霜鹂才恍然明白。
“原来,是门被锁上了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简单包扎的手腕,又看了看被锁住的门,眼眸发热的那一刻,她忙垂下头。
不知道是不是原本两个人的废院,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她觉得空气中的一切,都寂静得令人害怕
踉跄走回房间的那一刻,霜鹂还是没有忍住。
直到衣襟都被打湿,面上粘稠一片,实在不好受,她才停止抽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明明这些都是她预想过的结果,但是真正到了来临的这一刻,她还是,还是,真的不能接受。
是殿下的命令,还是那些人自作主张?
霜鹂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被困在这废院之中。
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寻到一个答案。
陡然冷静下来,霜鹂握紧了受伤的手腕,待到用布条紧紧包扎好之后,又是到了木门前。
她轻声敲响了木门:“请问外面有人吗?”
外面传来一声陌生的声音:“何事?”
霜鹂眼眸轻轻垂下,手微微捏紧,这声音,不是从前守在门外的那两个人。
她顿了一下,轻声问道:“请问我何时能够出去呢?”
那道陌生的声音回答得稍微慢了一些,语气也没有那么冷酷了:“我们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在此看守,其他事情一应不知,还请别为难我们。”
霜鹂咽了咽口水,最后抬起眼眸,轻声问道:“是殿下吗?”
像是怕守卫没听清楚,她重复了一遍:“是太子殿下让你们在这里看守着我吗?”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冷漠回答:“上面的命令,我们不知。”
霜鹂愣了愣,那股花费了许多心力才生出来的勇气,此时也消磨掉了大半,她坐在门边,仰头望着天空。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而这个她呆了半年多的废院,在这一刻,恍若一个深不见底的囚|牢。
望着废院比她人还高的围墙,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
真的是殿下吗?
霜鹂轻轻垂眸,心中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会的。
即便,即便那些事情,她没有办法确定,但是殿下的为人,她还是知晓的。
殿下承诺过她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她应该相信他,对吗?
夜色缓缓暮了,霜鹂有些不习惯空荡荡的院落。
她轻轻地推开窗,望着天边的那轮月。
轻声唱起了殿下曾经教给她的,幽州那边的歌谣。
“漫山遍野轻摇,星河入梦安枕”
那是,一个月亮和星星都很美的晚上。
霜鹂忘记了,自己不知是从何处,寻来了一坛酒。
她平日不沾酒,但却会辨酒,轻轻用手指沾了些,染在鼻尖,醇香的味道飘散,她便知道这是一坛好酒。
酒坛子被密封得很严实,看着像是埋了许久的模样。
上面的泥土新新旧旧的,霜鹂认真给酒罐子洗了个澡。
待到将酒装好壶,拿到殿下面前时,她罕见地从殿下眼中看见了一抹惊讶。
殷予怀轻笑道:“何处寻到的?”
这样的酒,自然不可能是外面送过来的。虽然换了守卫之后,肉食都不克扣了,但是茶水和酒水,这样稍稍名贵一些的东西,还是没有这个废院的份例的。
霜鹂轻笑着倒酒,轻声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殷予怀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轻笑着望向霜鹂:“陪孤喝几杯吗?”
霜鹂愣了愣,她连果酒都未曾沾过,更何况这般的烈酒。她本应该轻声拒绝的,但是看着殿下含着笑的眸,她鬼使神差地点头:“喝”
他们换了位置,到了院中的亭子下。
那时,天边好大一轮月亮,星星也一颗接着一颗。
殷予怀执杯,见霜鹂正看着星星,轻笑着抬起她的手,远远地指向天边的一颗。
“那是荧惑,平日有些难看见”
“那是天狼星,霜鹂知道什么是天狼星吗?”
霜鹂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天狼星,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颗星星要叫这个名字。她甚至没有什么心思,去看她的手所指向的星星。
因为殿下刚刚突然的动作,现在她半个人,都在殿下怀中。
耳边灼热的呼吸,和低沉的轻笑声,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能够想的,只是靠得这般近,如若被殿下听见了她急促的心跳声,她该如何是好?
但霜鹂没有等到这个“机会”,殷予怀讲星星,讲的异常认真。
他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抬起霜鹂的手,轻笑着讲述一颗又一颗星星。
那天晚上,霜鹂没有记住天空有什么星星,但是狠狠地记住了其他的东西。
例如,殿下的酒量,是真的不好。
最后,一盏酒下肚,她还未醉,殿下的脸却红了。
殷予怀明明还是平日模样,甚至不紧不慢地继续用着膳。
但是微微发红的脸,出卖了他。
待到霜鹂走近,才发现,殿下连平日微凉的指尖,此时都透着红。
霜鹂眸中有了笑意,她轻轻地把人放到亭中的椅上,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殷予怀轻轻地搂住腰。
殿下搂住她的力道很轻,只需要轻轻地挣脱一下,霜鹂便能离开。
但霜鹂没有挣脱,只是任由殷予怀将她身子转了个方向。
原本她背对着殷予怀,此时一转了方向,他那双绀青的眸,认真地看着她。
月光洒在他的眸中,连着那三分迷离都变成了皎洁。
霜鹂轻轻地看着殷予怀,殿下认真得恍若未醉。
但是霜鹂知晓,应当是醉了。
毕竟,殿下向来克制守礼,如若清醒的话,应当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她做出这般有些“唐突”的行为。
虽然,她其实也没有觉得“唐突”。
待到抬眸,陡然撞入那双绀青的眸,霜鹂有些发愣,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殷予怀面色自然地点头,面上浮着淡淡的一层红,轻轻地将霜鹂搂入了怀中,他的头伏在她的肩头,轻声呢喃着什么。
耳边的热气让霜鹂觉得殷予还的唇恍若划过她的耳垂,霜鹂原本佯装的自然,再也没有办法坚持了。耳尖的酥麻顺着身体一路到了手指尖,霜鹂微微蜷曲手指,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搂在了怀中。
殷予怀:“霜鹂,你不要。”
霜鹂有些没听清,轻声问:“殿下,你说什么?”
殷予怀轻轻摇了摇头,不再重复,微微的酒气漾在两人之间,霜鹂有些发愣,但是却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她的脸也很红。
如若殿下面上的红是因为酒,她面上的红,便是因为殿下。
有些忐忑,有些小心地,霜鹂轻轻回抱住了殷予怀,手扣上的那一刻,霜鹂心跳如鼓,手微微颤了一下。
但是看见殷予怀没有什么反应时,心便轻轻松了口气,霜鹂弯着唇,对着不知道还能够听见她声音的殷予怀轻声说道:“殿下,你醉酒啦”
殷予怀自然不承认,抱着她摇了摇头。
霜鹂轻笑,难得见到殿下如此模样,她轻声问道:“没有醉吗,那我是谁?”
“霜鹂”殷予怀顿了一下,轻声回答。
霜鹂眸中的笑浓了些:“不对,我不是霜鹂哦!”等她说完这句话,霜鹂明显感觉殿下抱住她的手松了松,随后又缓缓扣紧。
抬眸望着她的眼,那双绀青的眸中有些雾气,语气轻而坚定:“胡说,明明是。”殷予怀轻声重复了一遍:“就是霜鹂”
霜鹂楞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为什么我就是霜鹂?”
殷予怀眼眸半垂,原本微红的脸又红了些,像是一块上好的玉上染了些绯红的云霞,多了些凡间的烟火气。
他轻声呢喃道:“孤只会这样搂住霜鹂的。”
霜鹂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她颤了眸,继续问道:“为什么?”像是怕醉酒的人听不清,又像是让自己平静些,霜鹂轻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殿下只会这样搂住霜鹂?”
殷予怀轻轻笑了笑,手抬起,揉了揉霜鹂的头。
用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道:“因为鹂鹂,鹂鹂,总是很害怕。抱抱她,她会不那么害怕。孤不想让鹂鹂这么害怕,她不用怕的,有有孤。”
“孤会护住她的。”
霜鹂眼眸有些红,忙垂下眸。
幸好醉酒的人看不出,只是继续吞吐讲着:“不要害怕,鹂鹂。”
脸被殷予怀的手抬起的那一瞬间,霜鹂楞住了,她几乎就要以为殿下并没有醉,只是脸和身子都稍稍红了些。
殷予怀抬手,轻轻地用指腹擦去霜鹂面上的泪:“别哭,眼睛会疼的”
“殿下”霜鹂眼眸顿住,不自觉轻唤出声。
“别哭鹂鹂。”殷予怀垂上眸,轻轻地伏在了霜鹂肩头。
许久,就在霜鹂以为殷予怀已经因为醉酒昏睡过去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轻声的呢喃:“鹂鹂,若是孤复位了,你会陪在孤的身边吗”
霜鹂楞了愣,还没有她说话,就听见殷予怀轻声说道:“鹂鹂会的,对不对,不要离开孤,你和你和别人都不一样,等孤东山再起了”
殷予怀说完最后一句话,昏了过去。
“鹂鹂,等孤东山再起了,一定许你为妃”
霜鹂原本轻搂住的手,渐渐松开了些,她愣愣看着自己怀中的人,轻轻抬手,抚摸了一下殷予怀的头。
轻声说道:“好,说好了哦。”
“漫山遍野轻摇,星河入梦安枕”
霜鹂轻轻地哼着,垂上眸时,两行泪缓缓流了下来。
虽然流着泪,她却很平静。
那些过往缓缓在她脑中放映,她轻轻地抬眸,望着天边那一轮月。
月光依旧毫不吝啬地照在她的身上,她轻声哼唱着那首歌谣,脑中莫名的熟悉感,让她一瞬间有些怔然。
待到哼完了歌谣,霜鹂擦了擦自己面上的泪,眼眸之中多了些坚韧。
她要相信殿下。
只是只是复位之后,事情太繁多了,这还只有半日,没有想起如何安置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霜鹂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眼眸颤了颤。
炎夏的蝉鸣和夜间的风,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寂静,闯入她的耳中。
她有些害怕地扯住被子,将自己蒙到被子之中,逼迫自己睡着。
睡着了便好了便不害怕了
不要怕,霜鹂
或许明日醒来之后,你就能见到殿下了呢
霜鹂用了许久,才缓缓睡着。可梦中也并不安稳,她不断地蹙眉,手胡乱地抓着,那首歌谣被她断断续续颤抖地哼出来,随后又缓缓归于平静。
隔日醒来时,霜鹂准备下床的动作顿住了。
她轻轻眨了眨眼,随后缓缓收回腿,轻轻地抱住,抬眸望着窗的方向。
待到了午时,她也没有等到要等的那个人。
霜鹂还是下了床,她收拾一番后,到了木门前。
给她准备的膳食,一早便送进来了。她试图和外面的守卫打听打听消息,但是无论她怎么说话,外面的侍卫都不理她了。
霜鹂怔了怔,默默收回了剩下的话。
准备用膳时,霜鹂突然感觉喉咙之中很奇怪,她轻声咳嗽起来,随后有些痛苦地跑到一旁。
“呕——”
直到干呕了半天,也只有一些酸水,霜鹂看着还未用的膳食,也没有了拿起筷子的。
“咳——”
“咳——”
霜鹂意识有些迷糊,忍不住的呕吐感一点点折磨着她。
待到用茶水压下些,霜鹂才稍稍好了一点。
一番折腾下来,霜鹂面色惨白,浑身无力。
这一晚,她睡得很“熟”。
隔日晕晕沉沉醒过来时,霜鹂下意识望向了半开的窗。
一抹残影恍若从窗边闪过。
“殿下——”
一时急迫,霜鹂直接摔到地上,下意识抬眸望向窗边时,却安静异常。
只是她的幻觉吗?
霜鹂楞了愣,许久也未从地上起来。
不知不觉,过了半月。
半月间,霜鹂日日等待,殷予怀没有来过一次。
即使最初坚定如霜鹂,也会一点一点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了,但是很快又会摇头,告诉自己要相信殿下。
他答应过她,他不会将她永远困在这个小院中的。
殿下不会骗她的。
不会的。
霜鹂慢慢适应一个人的生活,除了白日总在等待,夜间总有些害怕,其实也没什么。
偶尔在接过守卫递过来的膳食时,她会随意问上一两句。
那些守卫最初并不搭理她,后来逐渐愿意和她说一两句话。
今日霜鹂去拿膳食的时候,照例问了一句:“殿下最近身体可好?”
她其实没有祈盼能够从这两个守卫这里得到什么消息,但是今日抬眸接过膳食时,她罕见地从两个守卫眼中看见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是一种可怜。
在可怜她吗?
霜鹂眼眸抬起,比起半月前,她身子消瘦了不少,容貌都消减了些,如若这般,的确是有些可怜
接过膳食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喧闹声,像是唱戏的声音夹杂着琴乐。
很吵闹,也很欢喜。
霜鹂抬眸,弯起唇:“最近东宫是有什么喜事吗?”
话说出口的一刹那,霜鹂自己有些愣住,她抬眸望向用着可怜之色望着她的侍卫,扬着的唇缓缓放下,呢喃着重复了一遍:“东宫是有喜事吗?”
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随后其中一个像是不忍心,蹙眉说了句:“别问,上面人的事情,我们两个侍卫怎么知道。”
霜鹂楞了一下:“是,太子殿下的事情吗?”
那个原本开口的侍卫噤若寒蝉,另一个忙道:“霜鹂姑娘,快进去吧,如若被人看见,我们兄弟俩要挨罚的。”
霜鹂轻声应了一声,就在要转身的时候,她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声:“东宫最近有谁常来吗?”
两个侍卫将她推到门内,她踉跄一下,听见其中一个侍卫用极低的声音道:“李家小姐。”
一声“多谢”还未出口,霜鹂身后的门已经被“砰”地关上。
霜鹂静静用完了膳食,随后跪在地上,“呕——”,不由自主地,全都吐了出来。
身子这些天被折腾得厉害,霜鹂前几日没太在意,今日也没有。
她静静地做完了可以做的所有事情,准备再去扫一遍院子时,手突然握不住扫帚了。她控制不住跪到地上,忍不住干呕了起来,一滩血顺着她的唇,缓缓流向地面。
手指沾到唇边的粘稠时,霜鹂愣了愣,轻轻呢喃了一声:“流血了吗?那今日早些睡吧。殿下,殿下应该也不会来。”
眼眸愣愣滴落泪珠,和泥中的血混在一起的时候,霜鹂没有动作,唇边试着轻轻勾了勾。
试了几次,也没办法挤出一个笑,霜鹂便没有再试了。
她沉默着,望向了天空。
不蓝了,黑了。
因为,到了夜里吧。
一天好像又过去了。
还是没有来。
那明天会来吗?
霜鹂缓缓起身,浑身无力的感觉让她思维都有些混沌。
突然听见身后有声响的那一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是,是殿下来了吗?
霜鹂忙扬唇,转身轻笑道:“殿下——”
她的声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看见身后人的一刹那,霜鹂眼眸睁大,直接向前院跑去。
不,不——
不要——
“救命——”
却还没等她跑出去,身后那人就狠狠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被一下摔到地上,喉间的喊叫也被尹龙硬生生地捂回去。
“啊——救——啊————”
霜鹂惊恐地睁大眸,颤抖着身躯,在地上不住地向后。
那双熟悉的吊三角眼阴鸷地望着她。
“霜霜,许久未见,想我了吗?”
“啊——啊——救————”
霜鹂不顾一切打开尹龙的手,颤抖着向后爬去,却被尹龙一步步紧逼。
他也不着急直接追上霜鹂,而是逼迫霜鹂向后院的方向走。
她动一步,他追一步。
她动两步,她追两步。
霜鹂颤抖着身子,浑身上下的害怕让她快要昏厥。直到她没有力气,被尹龙逼在一个角落里。
“不——滚——”
“给我滚——”
尹龙阴鸷着眼,狠狠掐住霜鹂的脖子,眸中满是阴暗的|欲|望|,见霜鹂不断在挣扎,像是赏赐一般:“知道是谁让我来的吗?”
霜鹂睁大眸,狠狠瞪着他:“滚——恶心——”
尹龙眼眸发深,狠狠甩了一巴掌,再死死掐住霜鹂脆弱的脖颈:“闭嘴——”
霜鹂眼眸中满是嫌恶与恶心,被掐住脖子,断断续续说道:“掐死我吧,我,我就是被掐死——也不要”
尹龙又是一巴掌甩了过来,发狠说道:“霜霜,如若不想被折磨死——”
“呸——”霜鹂直接咬住尹龙的手,牙齿嵌入他的肉中,她狠着眸,身子发颤了也不放开。
尹龙一脚将人踹到地上,霜鹂疼的受不了,不得不松开了牙。
尹龙冷着脸:“霜霜,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这个伤心的消息的——”
他一字一顿,残忍说道:“太子殿下和李家小姐即将大婚了啊——”
“霜霜,你猜我这个差点|上|了|你的人能活到现在,今天,是谁让我来的?”
“滚——”霜鹂咽着声音,手缓缓向后摸去。
尹龙红了眼,手中的棍子就要直直向霜鹂砸下去,抬起那一刻,霜鹂狠着抽出身后的匕首,颤抖着手要|插|下去那一刻——
突然,尹龙睁大眼眸,倒了下去。
霜鹂颤抖着身子:“谁?”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尹龙身后传出:“小姐,是青鸾的错——”
她扑上来抱住霜鹂,身子哭得比霜鹂还颤抖的厉害:“小姐,是青鸾的错,青鸾现在才找到小姐——小姐,他们欺人太甚——”
霜鹂原本就没有力气,发觉来的人没有恶意之后,她浑身力气就像全散去了一般。她懵了一瞬,随后轻轻推开身上的人:“我不认识你。”
青鸾还在哭着,直到霜鹂推开她,颤抖着抬起身子,又踉跄地摔倒在地。
青鸾忙上前扶住了霜鹂,霜鹂推了推青鸾的手,见青鸾坚持,也就没有再动作。
到了房间之后,青鸾直接跪下来,双手伏地。
“小姐,是青鸾的错,害小姐受了这么多苦,如若家主看见小姐变成这样——”说到这,青鸾的身子颤抖了一瞬,但很快她狠狠磕起了头:“是青鸾的错,请小姐惩罚青鸾——”
霜鹂眼眸没有什么变化,她不认识眼前这人。
即使她一声一声唤着她“小姐”。
“青鸾?”霜鹂轻声唤了一声。
青鸾停住磕头,抬起头,一双眸中满是泪。
“你如何进来的?”霜鹂轻轻喘气,身上的伤让她有些疼。
青鸾忙答道:“翻墙进来的,前些日子,青鸾在当铺之中寻到了小姐的玉佩,那掌柜的说,这玉坠是宫里面出来的东西,青鸾就开始一个宫一个宫地找了,直到今天晚上,才寻到小姐。”
霜鹂看着青鸾眼眸中的激动,手轻轻颤了颤:“那你能帮我出这个院子吗?我想去找一个人。”
“自然可以!”青鸾心疼地望着她的小姐,刚准备说什么,就听见霜鹂轻声说:“那谢谢你。”
霜鹂楞了一瞬:“今日便可以吗?”
青鸾忙点头:“今日便可以,只是——”
霜鹂眨了眨眼:“嗯?”
青鸾忙上前查看霜鹂的伤,在青鸾上前那一刻,霜鹂下意识颤抖着退后。
青鸾不敢再动,红着眼眸说:“小姐,我们先处理伤,明日再去好不好?”
霜鹂不熟悉她口中的称谓,也没有当真,摇了摇头:“不,我今日便要去。”说着抬了抬头:“你若是不帮我,我便自己去。”
说着,霜鹂默默起身,去收拾自己一身的狼藉。
去见殿下,总不能这么狼狈。
她总是要去见他一次的。
总是要问问。
霜鹂楞了愣,总是要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青鸾忙上前,抹着眼说道:“去,我们去,去,小姐,青鸾来收拾——”
霜鹂没有逞强,如若不是强撑着,她现在应该已经晕过去了。
等会要去见殿下,她要得体些。
起码,起码,不能晕过去。
霜鹂看着青鸾,轻声道:“那谢谢,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若是你不嫌弃。”霜鹂扯下头上的一只木钗:“这是我自己做的虽然不贵重,但是日后,日后——”
看着柔软又脆弱的霜鹂,青鸾心疼,泣不成声:“不用,不用,小姐,青鸾万死不辞。”
霜鹂轻轻擦去了青鸾的泪:“那,谢谢。”
出了院子,一切都很顺利。
没有人认出她,也没有人阻拦她。
青鸾在后面说着,殷予怀所在的位置,以及她什么时候,应该躲开一些可能会认识她的人。
进大厅的时候,侍卫拦住了她。
青鸾不知道从何处顺来一个令牌,那两个侍卫连忙恭敬行礼,让开。
一路上,霜鹂的心,都有些发怔。
她有些害怕。
可是这些天,她害怕了太多次了,她好像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入了大厅,霜鹂站在喧闹的门前时,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
身上的伤痕她都用脂粉遮住了,应该,应该不会被人看出来了。
殿下,殿下也应当,看不出来。
她轻轻踏出一步,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世界恍若静止。
那双绀青色的眼眸向她望来。
她愣愣看着高座之上的殿下,他华服加身,万般矜贵,是她平日在废院中从未见到的模样。
那些还未问出口的话,突然就颤抖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霜鹂真正明白了,何为云泥。
她看见殷予怀蹙了眉,向着高台下的人挥了挥手,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她不认识的人,不过半刻钟,也都散个干净。
最后,只余下。
高台之上的殷予怀,和高台之下的她。
霜鹂试图让自己欢喜起来。
“殿下,霜鹂来找你了——”
“殿下,你还记得你曾经对霜鹂说过的话吗?”
“殿下,他们说你要和李家小姐成婚了,霜鹂——”
“殿下,你还记得霜鹂吗?”
霜鹂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是她觉得,一定难看极了。
因为殷予怀的脸,几乎在她开口的下一刻,就冷了下来。
他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来,轻笑着走到她的身前。
就在她伸出手,想拉住他的衣袖时。
他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冷着眸:“霜鹂,私自叛逃,这是死罪。”
霜鹂愣住:“殿下,我——”最后她轻声咽下自己的解释,抓紧衣袖:“殿下,你答应过我,等到——”
殷予怀一把拂开衣袖,阻断了霜鹂接下来的话,他上前一步,抬起霜鹂的脸,手指摩挲着霜鹂发红的脸,霜鹂愣住,眼眸中残存着希望。
殷予怀轻笑着,一点点折断她眸中最后的欢喜和希望,残忍道:“孤说什么你都信,你怎么那么天真。”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