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望着面前的梁鹂,眼眸怔了怔。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头上簪着一根水玉钗,看着比前些日子清淡素雅了很多。

    也更像鹂鹂了。

    梁鹂没有管顾殷予怀眸中不清的神色,只是轻声笑着说:“若是在幽州让公子出了事,便是我梁鹂的不是了。病重了为何不肯吃药,公子那小仆,因着担心都消瘦了一圈。”说着霜鹂端起了一旁的药碗,轻声笑着望向殷予怀:“来,我们吃药。”

    如此自然的熟稔,原是应该让人诧异的。

    但是无论是梁鹂,还是殷予怀,都没有从气氛中察觉一丝不对。

    殷予怀望着梁鹂,眸色复杂地看着那张脸。

    她语气中的温柔,眸中的笑意,窈窕的身形,明媚的一切,都能够和鹂鹂相对起来。

    但每当他看见她与鹂鹂相似的地方时,便更加清楚地明白了。

    她不是鹂鹂。

    殷予怀突然觉得很疲累,他昏睡了很久,外面的雪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

    想来,那雪覆在他身上,原也是不错的。

    面对递过来的药勺,殷予怀轻轻瞥开了头,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喂药的程度。他面色冷漠,苍白的唇色染上一些药汁,顺着嘴角向着脖颈流去。

    梁鹂随手用手帕覆住他的脖颈时,微微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脖颈的肌肤,殷予怀怔住了。

    他眸中的淡漠有些混乱,心乱得像数百根相缠的线,这片刻心中莫名的摇摆,让殷予怀有些撑不住。梁鹂不是鹂鹂,即使再相似,也不是鹂鹂。

    之前询问过霜萋萋,鹂鹂在宫中的那段时间,梁鹂一直在幽州。

    即使霜萋萋会说谎,他如今也亲眼见着了数次,他如何会认不出鹂鹂,无论再看多少次,梁鹂不是鹂鹂。

    殷予怀冷了眼眸,在梁鹂轻轻为他擦拭脖颈间的药痕时,轻声说道:“小姐若是知晓了在下的名字,自然知晓了在下的身份。八年前的事情,在下毫无印象,也多次同小姐说过,不需要小姐回报所谓的恩情。但是,小姐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在下,是有求于在下,还是别有用心?”

    他的话尖锐而残酷,如若换了别家的大小姐,此时定是哭着跑出去了。

    但是梁鹂只是轻轻止住了手,轻声一笑。

    她望向殷予怀强装镇定的眸,轻轻地俯下身,长发垂到了殷予怀的肩上,直直地望着殷予怀。

    殷予怀冷着眸,望着含笑的梁鹂。

    梁鹂轻轻地摇了头,手随意覆上殷予怀的额头:“没有发热了啊,那公子在说什么胡话?”

    她眼眸温柔地望着殷予怀,轻声笑道:“自然,只是因为恩情。公子儿时救了我,再遇见公子,我自当想向公子道谢。只是,是梁鹂想错了,未想到所做的一切,公子会如此不喜,想的如此不堪。如若公子如此不喜梁鹂,那梁鹂自明日开始,便不会再出现在公子面前了。只是今日公子好好服了药,待到病愈了,再为我画上一副画像,可好?”

    梁鹂已经退让至此,殷予怀无话可说。

    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沉默地喝下了药。

    从始至终,梁鹂都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就好像他在大街上按住她的肩膀时,她转身那一刻眼眸中的光彩。

    殷予怀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

    待到殷予怀喝完药后,梁鹂没有再停留,轻笑着道了一声:“记住我们的约定哦,待到公子病好些了,梁鹂再来拜访。”

    梁鹂轻笑着向殷予怀辞别,转身那一刻,眼眸缓缓垂下。

    她路过院子时,轻看了一眼院中的桃花树。

    周围一圈的白雪已经被扫去了,腐烂的根蔓延到了枝干上。

    轻声一笑,她的眼眸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殷予怀安静喝了几日药。

    那日梁鹂带来的大夫,的确医术高明。即使只是简单为他把脉了一番,也开出了合适的方子。

    他看着方子里面的几味药,有些不明白这大夫究竟有没有看出他身上的毒。药方里面好几味药,对他身上的毒都有抑制作用。

    他自小身子不好,日常与大夫打交道,对一般的药方都能眼熟几分。但是梁鹂所带来的大夫开的方子,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按照其中药材推算一番,方子开的却也没有问题。

    想来是些寻常人不知道的方子。

    因为答应了梁鹂,殷予怀这几日都有好好喝药。

    药效很好,不过几日,殷予怀的身子便有了好转。

    待到身子已经好了大半,殷予怀便开始等待梁鹂上门拜访。那日他既然答应了要为梁鹂画一幅画像,便应该遵守承诺。

    手执起笔时,殷予怀愣愣想着“承诺”二字。

    院中的雪已经停了,今年冬日远没有去年寒冷。雪虽然一阵一阵地飘,但是总是还未堆积起来便化了。

    殷予怀没有等到梁鹂。

    就像那日梁鹂离开时笑着道:“自明日开始,梁鹂便不会出现在公子面前了。”

    她真的再也没出现。

    他小院的门一直都没有锁,杨三日日在院中照料着那棵树,他日日在书房中临摹。

    虽然不曾提及,但是殷予怀知道,自己在等着梁鹂。

    眼见着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殷予怀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时间中,他想完成对梁鹂最后的承诺——为她画一幅画像。

    这一生,他已经欠了鹂鹂一世的承诺了,便不要再欠别人的了。

    但是,殷予怀没有等来梁鹂。

    他风寒恢复的那一日,大夫过来,给他开了些抑制体内毒性的药。大夫没有明说,但是只能是梁鹂派来的。殷予怀对大夫看出他体内的毒并不觉得诧异,原本就是幽州这边的毒,幽州这边的大夫能够看出来,是很寻常的事情。

    只是大夫只是开了些抑制毒性的药,也没有劝他治,甚至都没有明说什么。那日梁鹂在的时候,大夫满是恭敬。今日独自来时,面上便只剩冷漠。

    殷予怀无所谓大夫的态度,只是有些好奇,无论是那个婢女青鸾,还是这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对梁鹂的态度都很奇怪。

    大夫留下药方的那一刻,殷予怀突然想到,如若大夫一早便知晓,那梁鹂是不是一早也知道?

    那日杨三将大夫送出门时,殷予怀隔着窗看着那颗桃树。

    冬日的寒去了些,这些时日,杨三小心照料着,这树看着比初来幽州的时候,竟然还好了不少。

    突然听见响动,殷予怀下意识看向了门边。

    待到看见进来的是杨三时,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杨三又去照料那颗树了。

    偶尔,殷予怀觉得,杨三比他,还在意那棵树。

    殷予怀哑声笑笑。

    远离了汴京,回到了幽州,在这一个小院中,他的生活变得很平静。

    直到接下来的几日,殷予怀第四次望向门边,却还是没有等到那抹水红色的身影时,殷予怀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不敢去细纠,只是想起了那日他口中如此伤人的话。

    想起了梁鹂眸中的笑,和眉眼中不自觉的温柔。

    殷予怀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抬起眸,手边的宣纸上面赫然映着一双明媚的眼。

    这是谁的眼

    殷予怀思绪错落,混乱与混沌一起涌上脑海。

    他的记忆中,两道身影开始缓缓重叠在一起。

    殷予怀愣住了。

    他绘不出鹂鹂的眸,那这是梁鹂的。

    殷予怀手怔了一瞬,随后想绘出鹂鹂的眸,手颤抖地下笔,却还是怎么都绘不出。

    但是

    他记忆中鹂鹂的眼,开始逐渐与宣纸上这双明媚的眼,缓缓地重合。

    初见时,殷予怀便确定,梁鹂不是鹂鹂。

    但是这一刻,下意识画出这双明媚的眸的这一刻,殷予怀突然不确定了。

    如若梁鹂真的是鹂鹂呢?

    真的没有可能吗?

    不,不是

    殷予怀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混乱的一切让他痛苦地闭上眼,为何他一开始便会那么坚决地认为,与鹂鹂如此相像的梁鹂,会不是鹂鹂?

    是因为那双眸?

    但是那双眸,其实是一样的。

    如若除开所有的,两双眸,是可以重合的。殷予怀忙在地上翻找,寻到之前他零星画的片段,摆了一地的宣纸,一双又一双眸,齐齐铺在地上。

    殷予怀颤抖地拿起那一张,与每一张对比。

    每一张,每一张,都是重合的。

    殷予怀怔住,如若他的眼眸会骗人,那他的记忆呢?

    如若梁鹂闭上眸,不说话

    殷予怀突然睁开眼,想起霜萋萋那日所说的话。

    “喜怒无常,迎请不到,爱好红衣”

    这是他面前的梁鹂吗

    不是。

    殷予怀怔住。

    如若霜萋萋没有说谎,梁鹂原本是那个模样,但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梁鹂,会是谁?

    世间,真的有如此多的巧合吗?

    殷予怀手松开宣纸,手中的宣纸缓缓落到地面上,与地上宣纸中的那双眸,缓缓地重合。

    殷予怀愣愣看着。

    不,世间没有这么多巧合。

    如若不是梁鹂别有用心

    那就是,她就是鹂鹂。

    殷予怀怔在原地,想起这些日子与梁鹂相识的一切。

    没有位置的酒楼包房,故意撞上来的霜萋萋

    两次出现的青鸾,街下偶然掀起的帷幔。

    随意探听道他的住所,自然的温柔与熟悉。

    殷予怀望着地上重叠的眼,眼眸中情绪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不知道他迈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但是此时,一条从未设想的道路在他眼前展开。

    如若是真的呢?

    如若梁鹂,就是鹂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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