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鹂回到幽王府时,已是深夜。
幽王府前,一青色长裙的女子持着一盏灯,静静待在路边。
待到马车停下时,马夫先是向着青衣女子行了个礼,再轻声向里面道:“小姐,到了王府了。”
梁鹂轻轻应了一声,马夫随即拉开车帘,待看见持灯的青衣女子身影时,梁鹂唇角勾起淡淡的一抹笑。
“小姐。”红鹦放下手中的灯盏,跪拜行礼。
马车低着头,将梁鹂扶下来。
梁鹂望着地上的红鹦,轻声说道:“前些日子化了雪,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是,小姐。”红鹦起身,持起灯,暖黄的烛光在这深夜照亮地上的霜。
梁鹂轻笑着:“红鹦,舟车劳顿,这般小事,交与旁人做便好。”
红鹦轻轻应下:“只是多日未曾见到小姐,知晓小姐今日深夜才归,就在这里待着了。”
梁鹂没再说什么,待到了房间,她轻轻打量了面前的红鹦,缓缓地闭上了眸:“汴京那边如何?”
红鹦先是跪下,沉默瞬间说道:“是红缨办事不力,只能查到青嬷嬷曾经是先皇后的婢女,与十几年前那件事有关,其他的便查不到了。”
梁鹂轻轻地抬起眼,轻声呢喃道:“先皇后孟归筝?”
红鹦点头:“是,查到孟归筝这里,一切的线索就都断了。当年先皇后难产而死,青嬷嬷自请入冷宫,再后来的事情,小姐也便都知道了。”
梁鹂轻轻地挥挥手,示意红鹦下去。
她眼眸中多了一丝慎重,先皇后孟归筝,是孟大将军的独女,当今皇上的发妻。二十年前,传言因为难产而死。
而且,孟归筝难产所诞之子,正是如今的储君殷予怀。
梁鹂微微蹙眉,如若如此,事情便变得复杂起来。她原本以为青嬷嬷只是哪家的小姐,不知何缘故入了宫,却到了冷宫。
但是事情牵扯到了难产而死的先皇后孟归筝,如今看来,事情便远比她想的要复杂。如此,她便暂且不能再向汴京那边安插人手了。
如若被发现,定会招惹麻烦。
梁鹂难得有些头疼,眼眸缓缓下垂时,看见了桌上的画。
她走过去,缓缓摊开画卷。
看见了殷予怀笔下的她。
梁鹂用手,轻轻地抚摸画卷上的笔墨,那些话又突兀地闯进她的脑海之中。
她静静地看着,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深夜,若非急事,一般不会有人打扰她。
梁鹂轻轻打开门,抬眸便看见了风尘仆仆的青鸾。青鸾眉眼间染了些惊惶,见到梁鹂还未入睡,青鸾急忙跪下认罪:“小姐,霜萋萋跑了——”
寒风沉默地穿梭在两人之间,许久之后,梁鹂淡淡地弯起唇。
她没有看向青鸾,只是静静地看向远方的一片黑暗。
垂上眸的那一刻,她眼眸中又浮现了那种温柔。
青鸾瑟瑟发抖,只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多派几个人看好霜萋萋。如今让霜萋萋跑出去,若是因为霜萋萋坏了小姐的计划,这些天的谋划都白费,她都不敢想象小姐会如何。
梁鹂淡淡地抚摸着青鸾的头,轻声说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的人中,出了叛徒”
仅仅凭借霜萋萋一人,绝对逃不出王府。
如若不是那些人实在废物,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帮了霜萋萋。
梁鹂缓缓闭上眼,嘴角的笑缓缓扬起。
会是谁呢?
这些年她都未动霜萋萋,倒是她太仁慈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太重要。
现在,只要只要霜萋萋别去寻殷予怀,一切,她暂且都懒得追究。
梁鹂看着正端正跪着的青鸾,轻轻弯下腰,在青鸾耳边轻声呢喃了几句。
青鸾眼眸微微睁大,随后怔了一瞬:“是,小姐。”
青鸾离去后,红鹦持着一盏灯,出现在了梁鹂身旁。
微微暖黄的烛光照亮了梁鹂的脸。
她垂着眸,嘴角微微上扬,就像是平常的模样。
红鹦担忧地看着梁鹂,小姐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背叛。
梁鹂轻轻启唇:“你觉得是谁?”
红鹦沉默许久,摇头:“小姐,红鹦不知。”
梁鹂轻轻笑了出来,抬起的眼眸中满是温柔,她柔笑着望向红鹦:“真的不知吗?”
红鹦顿时跪下,陷入了沉默。
霜萋萋逃走的事情,好像就止于那个夜晚。
隔日,便没有人再追踪和计较。
饭桌上,梁鹂正淡淡用着膳,听着青鸾汇报着昨日打听到的事情,眼眸始终很平静。
青鸾汇报完之后,左看右看,轻声问道:“小姐,红鹦呢?”
梁鹂神色不变,轻笑着说道:“红鹦去汴京了。”
“红鹦不是刚刚从汴京回来吗?”青鸾疑惑地嘀咕。
梁鹂很是赞同地点头:“对呀,好奇怪,她说那边突然有些事情有了消息,所以要再去一趟。原本我是想挽留一下红缨的,但是她去意坚决”
青鸾被逗笑,昨日那些沉闷恍若都散去:“小姐!”
梁鹂眨眨眼,一副“怎么了”的模样。
青鸾鼓起脸:“小姐一说谎,便喜欢长篇大论。红缨要是能主动请缨去汴京,那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罕事,青鸾虽笨,但是一想,都是红缨犯了错。”
毕竟对于她和红缨而言,调离小姐身边,便是惩罚。
小姐口中总说着“下不为例”,但是其实也没有真正地惩罚过她们。
无论是她,红缨,还是颓玉,小姐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
一般给她们的惩罚,就是不要再呆在小姐身边,惹她厌烦。
一想到红缨不过回来一日就得罪了小姐,青鸾颤颤着垂头。
梁鹂被她这幅模样逗笑,放下手中的汤勺:“放心吧,红缨和你,我总得留一个在身旁的。如今红缨已经走了,即便我的青鸾,不小心犯了什么错,我也会等红缨回来了,再处置青鸾的。”
青鸾轻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假装忙碌起来。
梁鹂面上的笑,一直维持在一个清浅的幅度。
她翻阅着红鹂带回来的卷宗,正翻阅着,眼眸突然停留在一处。她葱白纤细的手指缓缓地指到了那个人名上,轻声地“呀”了一声,随后缓缓地闭上卷宗。
宋映葭和李太后之间
她有些好奇,这些事情,殷予怀知晓吗?
她想到当初霜鹂的身份。
一个因为报恩入宫的失忆秀女,被陷害之后,被贬到了冷宫,后来因为撞见了宋映葭杀害青嬷嬷的场面,被迫选择被太后赐给殷予怀。
梁鹂将人与名字一一对上,眼眸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份卷宗。
虽然她一早便料到了,在那么多人之中,殷予怀独独选择霜鹂,定是有原因的。但是即便是她已经向着最坏的方向想了,也未曾想到,霜鹂最初的身份,在殷予怀的眼中,竟然会如此特殊。
孟归筝,宋映葭,李皇后,李玉瑶,青嬷嬷。
一个个人名,在这一刻,缓缓在梁鹂脑中,连成一条线。
梁鹂走到桌旁,再次打开那方卷宗。
二十年前先皇后孟归筝难产的事情,恐怕有蹊跷。
背后之人是宋映葭吗?
所以宋映葭借殷予愉之名,解决了青嬷嬷。但是,既然已经解决了青嬷嬷,为何不连目击的霜鹂一同解决?
明明对于当时的宋映葭而言,有很多种方式,悄无声息地解决霜鹂这样一个冷宫的小婢女。为何要化简为繁,兜兜转转将霜鹂以太后之名赐给殷予怀呢?
太奇怪了
是有什么人,还是什么事,是她在这件事情之中没有考虑进来的吗?
宋映葭查到了她的身份?
梁鹂摇摇头,她当时因为天灾坠崖失忆,被那位大人所救,为了报恩,答应那位大人,代替死去的秀女入宫。
如若她未猜错,殷予怀应当是在他与霜鹂第一次相遇之前,便调查好了霜鹂的一切。所以,殷予怀才会知道霜鹂失忆和青嬷嬷被杀的事情。
但是,如若殷予怀特意查霜鹂,都只查到了她失忆之后,宋映葭便没有可能,查到了她是幽州王之女。即便她是,她有这个身份,要悄无声息地在宫中解决一个人,根本不用宋映葭亲自动手。
根本,不必如此麻烦。
梁鹂淡淡地垂眸,一定还是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想清楚的。
缓缓地翻着卷宗,闭上那一刻,梁鹂眸中浮现了霜鹂最初见到殷予怀的模样。
霜鹂最初见到殷予怀,是在那个满是金鳞侍卫的小院之中。
那时她即将成为流民,是感染着风寒的殷予怀为她求了情。待到为她求完情,殷予怀便因为风寒晕过去了。
梁鹂望着记忆中的霜鹂和殷予怀,轻轻地勾起了唇。
霜鹂不懂便罢了,她如何会不懂呢。
有霜鹂因为报恩入宫顶替秀女入宫的事情在前,殷予怀在小院中所做的一切,一开始便是计谋啊
殷予怀是从还未见面之际,便开始算计霜鹂了。
霜鹂的事情暂且放下,如今梁鹂更好奇的是,殷予怀是否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的蹊跷。如若不是因为青嬷嬷,她可能也不会查到,先皇后难产那件事情之上。
若是她未预料错,当时青嬷嬷应该是寻到了什么东西,才会让二十年都没有动她的宋映葭下了狠手。
是什么东西,让青嬷嬷追查了近二十年。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但是,能够让宋映葭借着殷予愉的名头,明目张胆地下手,事情应该远比表面来的严重。
那为何要给她看见,又为何要将她送去东宫呢?
一切恍若一个谜团,紧紧地裹住梁鹂。
更关键的是,二十年前先皇后难产的那件事情,如若真的如她所想有端倪,殷予怀知晓吗?
如若殷予怀知晓,如今宋映葭正得宠,他真的能抛下一切,按照如今他所表现的,去追随在他心中已经死去的霜鹂吗?
梁鹂生了一丝趣味。
她总是想给殷予怀许多选择。
她无比好奇殷予怀的每一次选择,且,毫不期待殷予怀每一次选择之后的结局。
梁鹂无法形容,殷予怀在她生命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位。
无论是八岁那年的初遇,还是那堪堪熬过的两年。
她都曾无数次地想起殷予怀。
在殷予怀不知道的时间里,她曾经想念了他很久很久。
但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她能够去寻他的时候,她却因为一场天灾失忆了。
命运仿佛戏剧般降临,她被囚|禁在霜鹂的身体之中,在霜鹂经历巨大的伤痛之后,缓慢地苏醒。
梁鹂从来没有犹豫过的一件事情。
便是——她不是霜鹂。
从那个死人寨中爬出来重见天日的梁鹂,不是那个殷予怀心心念念的霜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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