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江州的事情, 殷予怀便难以入睡。
在太后将梁鹂赐给他时,他便调查了有关梁鹂的一切。
他所调查到的事情,是从梁鹂被那位江州的官员救下开始的。
因为报恩入宫, 故而即使在他面前,也从未透露过一句。
在废院时,他曾经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许多次,但是每一次, 梁鹂给他的答案, 都是隐瞒。
但是
殷予怀想着他从前查探到的消息,眉头微微蹙起。
他不希望她去江州,并不止因为废院中的一切。当初救下她的那位大人, 名为江听, 是主管江州一代的官员。但是在当初的秀女的事情上, 江听其实欺骗了梁鹂。
并不是因为要送入宫的那位秀女身死, 为了逃避责罚, 所以才不得不寻到一个人顶替入宫。
江听口中那位已经身死的秀女,名为晴瑶, 从前是他的青梅, 如今是他的娘子。
当初正是因为不想让晴瑶入宫, 所以江听才四处寻觅能够顶替入宫的人。
原本是有很多人选的, 但是梁鹂出现的时机, 太巧合了。
生了一张出色符合秀女身份的脸,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气质, 都是出挑的。
最重要的是, 梁鹂失忆了。
江听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对梁鹂旁敲侧击,引导她主动说出顶替那位“死去”的秀女入宫的话。
梁鹂没有让江听失望, 因为江听救下了她,是她失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故而她对江听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听闻江听的困境后,梁鹂最后决定自己顶替那位“死去”的秀女入宫。
于是,江听满意地将她送入了宫中。
后来被同行的秀女打压,被贬去长乐宫,也是江听一手的安排。
只要梁鹂不得宠,缓缓消失在皇宫的热闹之中,那些江听曾经瞒天过海的事情,便不会再掀起丝毫波澜。到了冷宫之后的事情,殷予怀没有查到。但是以他对江听的了解,江听绝不是会直接放过梁鹂的人,为了以绝后患,江听一定还有后续的计划。
但是那些计划,应该是被什么人、什么事打断了。
如若梁鹂去了江州,进入了江听的视野,梁鹂一定会遇见危险的。无论梁鹂是否能护住自己,又或者他是否能护住梁鹂,他都不希望她去江州。
已是深夜,但殷予怀只是沉默地看着沉沉的一片黑暗,没有半分睡意。
在不可避免的危险之外,他更不希望的,是梁鹂知晓那些深寒的恶意。
无论是江听的,还是他的。
从江州到皇宫到长乐宫到东宫到废院,她几乎没有感受过善意。
他不希望她记起起这些痛苦的回忆。
他不可能让她去江州。
隔日,梁鹂来的很早。
杨还未出门去端早膳,梁鹂便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她手上提着几包还散着热气的点心,耐心地在石桌上一包包解开。
只是用油纸包着,有些简陋,但梁鹂意外地觉得还不错。
殷予怀出门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的眸在梁鹂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向着石桌上的各式点心看去。待到疑惑地走近,便看见梁鹂转过身,对他甜甜地笑。
殷予怀在一旁坐了下来:“这是点心?”
虽然他问得很废话,但是梁鹂没有介意,她一样一样地介绍起来。
“诺,这个绿色的,是叶叶糕,据说是用什么树的叶子熬汁做的,不过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这个红色的花瓣糕,甜甜的,是我最近发现的,幽州黄水街那一家点心铺子做的最好吃。”
“这个白色的”
梁鹂认真讲着,殷予怀也就认真听着。
甚至斟了一杯茶,轻笑着向梁鹂递过去。
梁鹂声音卡顿了一下,随后看着最后一个裹着糯米粉的糕点,沉默了。
她想不起来了。
这是她今天早上刚刚背的,怕忘记,背会了赶紧就来了。
但她日常不怎么吃点心,囫囵吞枣地记了,如今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想到这,梁鹂眼眸之中多了一丝埋怨。
殷予怀看着眼中,低头笑了笑:“好的,在下都知晓了,只是清晨,为何要为在下带来如此多的点心。”
本就是装模作样,闻言,梁鹂眼中的埋怨顿时消散。
她望着满桌的点心,咬了咬唇。
殷予怀耐心地看着她。
最后,梁鹂抬起头,像刚刚介绍点心那般认真地回答:“昨日你说之前我的话还算不算数,我不是说了算数吗。你如今身体不好,我没有办法带你出府,去逛一逛幽州。但是不能出府,很多事情也是能做的。比如说幽州的一些特色点心、大酒楼的菜肴,还有一些只能幽州买到的东西,我可以买了然后带给你。”
说着,梁鹂弯了眸:“今日就是点心,明日的,明日再说。”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失忆似乎也并不会改变人太多东西。只是他随口一句话,甚至她知晓他就是为了让她不去江州才说出的那句话,她还是会认真地将一切做到最好。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殷予怀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梁鹂有些开心地昂起头:“对了。”说着梁鹂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雕的“小兔子”:“诺,给你。”
白玉的“小兔子”躺在梁鹂手上,玉是上好的玉,但是这雕工
殷予怀又沉默了一瞬,为什么兔子会缺一边的耳朵,肚子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洞,眼睛一大一小。
“这也是幽州的特产吗?”殷予怀微微有些不解地问。
梁鹂认真地点头:“对,在幽州,这种玉雕的兔子,称为‘坏兔’。”说着她的手摸到玉兔缺了一半的耳朵上:“你看,这些地方,都是雕刻的人故意这般雕刻的。坏兔的用处是辟邪,要不符合常理一些,才能吓退那些东西。”
殷予怀轻笑着:“玉的品质很好。”
梁鹂顿时转移话题:“快尝一尝点心吧,有几样凉透了,便没有那么好吃了。”
殷予怀点头,认真地开始品尝。
待到杨的早膳端回来,便看见了满桌的点心,花花绿绿,各种形状。看着正咬了一口点心的殷予怀,杨询问道:“公子,可要先用早膳?”
因为昨日吐血了,今日的早膳和清淡,只是浓稠的小白粥。
殷予怀咽下了点心,摇头:“不用了。”
他平日本来就吃得少,适才一包点心尝了一个,已经饱腹了。
杨应下,开始去小厨房煎药。
关上小厨房门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两个人在石桌旁谈笑的身影。
杨怔了一瞬,恍然间想起,快到每月的十了。
他该去拿药了。
看到殷予怀喝完药,需要去休息时,梁鹂便离开了。
青鸾在一旁笑道:“小姐,我如何不知道,幽州何时还有了坏兔这般的东西?”
梁鹂只当做听不见。
青鸾看着梁鹂今日格外好说话,又问了一句:“小姐,为何要将那个兔子送给殷予怀?即便是送给我们四个的,也比那个要好得多。”
梁鹂眼眸停留了一瞬,继续当做没有听见。
青鸾为梁鹂撑着伞,轻声笑时,伞便晃晃悠悠的。梁鹂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她踩着地面上伞的影子,一步一步踏着。
看见梁鹂开心,青鸾也放下了所有的事情。
待到梁鹂终于放弃了踩影子的玩乐时,青鸾轻声询问了一句:“小姐,红缨那边说,汴京那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想请示小姐,能否回幽州。”
梁鹂眸中的笑意没有变:“为何要回幽州,我身边并不缺人伺候。”
青鸾明白了,没有再提。
梁鹂没有等到青鸾的下一句话,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青鸾。
“青鸾,你说红缨,为何要在我明明知道的情况下,撒谎呢,她明明知道,如若我想动颓玉,她这一声谎,毫无用处。”
青鸾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道:“小姐,可能正是因为红缨知晓小姐知道是颓玉做的,所以她才没有做那个说出颓玉的人。如若红缨不能够料想到小姐是否会知道,她反而会说出那个人就是颓玉。”
梁鹂转身,向着前面走去,轻声嘀咕道:“红缨好奇怪啊。”
青鸾不知为何,被逗笑了。她跟上梁鹂的脚步,撑着伞,遮去灼热的天光。
“所以小姐,要让红缨回来幽州吗?”
梁鹂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疑惑:“如若回来,她会看见我和颓玉的大婚,她真的想回来吗?如若真的爱慕一个人,真的能够容许她同别人大婚吗?”
青鸾怔了一瞬,小姐此时说的,似乎已经不是红缨了。
梁鹂不像是要等到一个答案,她只是浅浅地垂着眸,看不出喜乐。
青鸾就站在梁鹂身后,看着梁鹂的头先是缓缓低下,而后缓缓抬起。有那么一瞬,青鸾的眼眸的有些疼,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那个人是殷予怀,还是因为那段失忆的时光对小姐的影响太深,她总是觉得,小姐似乎也没有她自己所想的那么快乐。
殷予怀不爱小姐吗?
即便青鸾的心已经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她还是没有办法说出这句话。
殷予怀肯定是爱梁鹂的。
青鸾觉得,小姐应该也是如此想的。
梁鹂的确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她所想的,并不是殷予怀爱梁鹂。
殷予怀所爱的,从来不是经历了山寨那两年的梁鹂,而是心地纯善、对这世界没有一丝恶意的霜鹂。
在殷予怀的心中,梁鹂和霜鹂是一个人。
但是对于她而言,不是。
梁鹂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她其实有些好奇,在一切的事情结束之后,在殷予怀终于觉得自己跨过了一切险阻之后,他知晓了她和霜鹂并不是一个人,该有多绝望。
应该,会比现在还绝望吧。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她只是无由来地好奇。
汴京的事情,她还需要殷予怀。
所以暂时,这般好玩的景象,并不会出现。
但是,快了。
她也很好奇他的选择。
红缨还是回来了。
青鸾看着还未敲门便已经有些忐忑的红鹦,微微怔了怔。
其实红缨的性格,向来比她稳重的多。她从未想到,有一天清冷稳重的红缨,会因为敲开一扇门而徘徊忐忑。
但只是诧异,青鸾完全理解。
如若有一天,她处于红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会忐忑不安。
她其实能够理解红缨爱上颓玉。
无论从哪个方面,颓玉其实都很好。
除了殷予怀以外,颓玉时她见过生的最好的人。
如若要说红缨是何时心动的,应当是在红缨十六岁那年,生辰恰值幽州一年一度的花灯会。
小姐不愿出门,许了她们去玩乐。
而在那场花灯会之中,颓玉摘下最高处的花灯,在众目睽睽之下,赠给了红缨。
青鸾知晓,颓玉只是因为那日是红缨生辰,又恰好是花灯节,又恰好小姐不在,所以才将那盏全场最好看的花灯赠给了红缨。
但是红缨是否知晓,青鸾便不知道了。
青鸾知晓颓玉的心思,他和郁岑不同,颓玉爱慕小姐。
所以因为小姐的缘故,颓玉对她和红缨,乃至于郁岑,都很好。但是她和郁岑心中知晓,颓玉对他们的好,是因为小姐,故而无论颓玉对她们怎么好,他们都只是坦然受着。
但是红缨不会,她会推拒,会退后,会徘徊。
最后,红缨心动了。
青鸾替红缨敲响了梁鹂房间的门。
她看着瞬间恢复冷静的红缨,轻轻地垂下了眸。
如今,红缨应该知晓了吧。
颓玉对她们的好,只是因为他想,有一天在和小姐有关的事情上,她们能够帮他。
和她们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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