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玉怔了一瞬,  衣袖下的手,缓缓握紧。

    小椿还在等着他的吩咐,许久之后,  颓玉挥手:“你先去准备吧。”待到小椿转身,颓玉垂头,  轻声说道:“去寻楼中的大夫,  一同看看。”

    小椿忙道:“是。”

    颓玉看着小椿匆忙的身影,  透着一扇又一扇墙,看向了殷予怀在的方向。

    即便他再怎么忍耐,也掩不住眉宇间的颓废。

    殷予怀一直强撑着意志,他整个人恍若从深处,  寸寸碎裂,保持清醒,  已经用了他最大的力气。

    待到小椿推开门,  带着毛巾和热水,  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

    殷予怀怔了一瞬,  陡然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他才想到,他模糊了自己的相貌,  此时便是颓玉来了,应该也是认不出他来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殷予怀轻轻松了口气。他没有拒绝小椿的好意,  任由大夫给他扎针,开药。

    看着窗边的天色,殷予怀知道,  今夜,怕是走不了了。

    待到身子能动之后,殷予怀从怀中拿出银钱,递给小椿。

    小椿接过殷予怀银钱的手,有些发抖,因为殷予怀的手上,全是伤痕,此时从怀中拿出来的东西,也布着血痕。

    见到小椿有些被吓到,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解释道:“没事的,在下只是伤口裂开了,你用布擦一番,血痕就没了。”

    他因为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很轻,带着一种骨子里的温柔。

    小椿望向殷予怀,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内疚,他上前一步,接过殷予怀手中的银钱。

    见到小椿接过去了,殷予怀松了口气,随后缓缓地昏睡过去,他今日,已经太累了。

    小椿上前,跪坐下来,为殷予怀拉好了被子。

    这一晚,梁鹂没有睡着。

    她坐在秋千之上,望着头顶的月。她开始,想起那个在废院之中的霜鹂。

    那时候,殷予怀对她说:“那以后,一起看月亮吧。”

    梁鹂望着秋日的月,此时天空没有什么云,只有孤零零的一轮月。

    即便梁鹂已经披上了衣服,被这冰冷的月光照着,还是有些发寒。

    梁鹂垂着眸,想着今日荒唐的一切。

    她没有阻止颓玉。

    是很久之后,梁鹂才发现,月光好像化作了泪珠,冰冰凉凉的,洒在她手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脆弱了,梁鹂对这个自己,有些陌生。

    毕竟,很久之前,她就知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殷予怀再醒来时,已经是隔日了。

    看见窗外盛烈的阳光,一股灼热,开始散开殷予怀周身的寒凉。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想起昨日的一切。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干呕,但是除了一些酸水,他什么都吐不出,连血,都吐不出了。

    听见他发出的声响,守在门口的小椿,离开打开了门,端着小米粥就进来了:“客官,先垫垫肚子吧。”

    殷予怀没有拒绝,他轻轻掀开被子,身子很明显僵了一下,随后他装作自己没有感觉到,轻声道:“多谢。”

    小椿将东西都摆好,守在一旁,看着殷予怀,一点一点,开始用起来。

    殷予怀用的很慢,用了搬半碗,就没用了。

    小椿蹙眉:“客官,不若多用些?此时天色尚早,多用些,也不会耽搁客官的事情。”此时,殷予怀已经放下了勺子,听见小椿的话,殷予怀轻轻地摇头:“不用了。”

    殷予怀已经拒绝,小椿便不好再说,他收拾了桌上的一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殷予怀静静地等在房间之中,他垂着眸,待到小椿回来,便让小椿将他带出去就好。

    但他还未等来小椿,就看见了一个,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看见的人。

    一身慵懒的玉白色长袍,一根随意的木簪,颓玉打开门,一双桃花眼,直直地看着殷予怀。

    只需要这样一个眼神,殷予怀便知道,颓玉认出来他了。

    殷予怀有些怔然,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是,他也只茫然了一刻,如若颓玉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的话,他也就

    颓玉直接坐在了他身前,没有犹豫,直接唤出了他的名字:“殷予怀。”

    殷予怀垂着眸,许久之后,他抬眸,望向颓玉。

    在颓玉诧异的眸光中,他清浅地奉上了一个笑:“颓玉,许久未见。”

    颓玉不自觉捏紧了拳,他蹙眉望着面前的殷予怀,不知道殷予怀此时为何还能笑出来:“不怨恨我吗?”

    殷予怀眸中很平淡,恍若昨日吐血到晕厥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看着颓玉,轻轻摇头:“在下为何要怨恨你?”

    看着殷予怀这幅模样,颓玉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殷予怀,你知道的吧,我是故意的,昨日的一切,我都是故意的,殷予怀,这般,你都不怨恨我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垂头:“在下不怨恨你,只是,下次不要再这样了。”颓玉望着殷予怀,他看不懂殷予怀的平静:“为何,我下次偏要。”

    殷予怀有些淡地笑出声:“颓玉,我不在意你如何,但是下次,别带着她那样了。她毕竟是一个女儿家,这般,不像话。”

    颓玉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他眸色复杂地望着殷予怀,殷予怀脸色惨白,只有一张唇,还有些颜色。

    颓玉那股不知名的怒火,又开始燃起,他无法对小姐发泄,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寻上殷予怀:“我偏要,小姐乐意。”

    殷予怀沉默了很久,随后疑惑地抬起眸,望向颓玉:“在下其实不太懂,你为何如此生气?如若是在废院的半年,在下已经全都还给你了。无论是皇商之子的身份,还是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颓玉,如若不是因为她,此生,在下都不会看你一眼。如若不是废院那半年,而是在下‘顶替’你的身份,同她成了婚,便更无理了。”

    “颓玉,当初是你,在大婚之前,不愿同她成婚,险些让她成为全城的笑柄。如今这幅模样,这幅姿态,又是要给谁看?给我看吗?可是,在下容忍了你同她的一切,后来,也离开了幽州。你还要在下如何呢?”

    一时间,颓玉有些说不出来话,他衣袖下的手,已经握得发白。

    殷予怀用着很平静地语气,陈述着这半年来的一切:“颓玉,在下可能曾经有愧于她,但从始至终,在下从未有愧于你。你无需对在下如此多的敌意,你我之间,从未无冲突。只要她选择你,任何时候,在下都会离开的。”

    颓玉睁大眼眸,他不敢相信,他从殷予怀嘴中,听到了什么。他甚至下意识回到:“殷予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殷予怀轻轻笑了一声:“自然,在下向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颓玉眼眸复杂地望着殷予怀,犹豫了很久,才问出那句:“那当初,你为什么要做下那些事情?我问的是,在废院中,你为何要如此对失忆的小姐。”

    殷予怀怔了一瞬,在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后,废院中的一切,变成了有些遥远的回忆。不过,怔然过来,他还是轻声说道:“颓玉,如今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其实,你也不在意这个答案,不是吗?做了什么事情,就是做了。既然做了,便不该再寻借口。在下不习惯,为已经发生的一切,寻一个能够减轻罪孽的借口。”

    说着,殷予怀望向颓玉:“更何况,她早已经忘了废院中的一切,我也已经离开了她身边,如今再说这些,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颓玉看不得殷予怀的平静,几乎是带着报复性的,他嗤笑一声:“殷予怀,如若,我说,她没忘呢?”

    殷予怀怔了很久,许久之后,垂下头:“那便,没忘吧。”

    这一次,颓玉彻底看不懂殷予怀了,他站起来,重复了一遍:“殷予怀,我说,她没忘。”

    殷予怀抬眸,望向颓玉,轻声道:“重要吗?”

    颓玉眸中闪过一刹那的迷茫,为什么不重要?为何,这变得不重要了。他上前一步,抓住殷予怀的衣领:“殷予怀,我说,小姐没忘记,小姐记得在废院发生的一切。”

    颓玉一直紧紧地盯着殷予怀,许久之后,他突然松开了殷予怀的衣领,眼眸有些颤动:“你知道,是吗?殷予怀,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颓玉不可置信地看着殷予怀,声音越来越低。他愣愣地看着殷予怀,突然有些害怕殷予怀接下来的答案。

    因为,颓玉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殷予怀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却没有喝,面对颓玉一次又一次的质问,他没有说话。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好像,有些日子了。

    他曾经逃避的一切,最后,还是这般残忍地揭开所有的面纱。

    那日,杨三在云城的小院,架着葡萄藤。

    他突然想到了小院那个秋千,那时杨三同他坦白之时,说道:“院中那个秋千,原是没有的,是梁小姐,寻人搭起来的,那秋千上的绳,还是梁小姐自己绑的。”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那场大火,那场大火之后,多出两具焦黑的尸骨。

    其中有一具尸骨,只是身子烧毁了些,但能看出,是尹龙。尹龙那具尸骨,被发现时,手被绑在身后

    尹龙尸体被绑的手法,和他小院之中那个秋千绳索绑的手法,一模一样。这是巧合吗,殷予怀想,应该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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