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望舒行至幽冥之地，果然见山体有动。开天神斧出山，亦将镇守封印的力量又撤去了多半。若此时沉香劈碎七彩石，六嗔必可借着封印最弱时复出。即便没有三大魔器的力量，也足够让它祸害三界了。

    “年轻人，莫要与本王为难。本王必能冲破封印，占领三界。”

    望舒冷笑一声，“孽障好大的口气！”令牌一出，一千二百草头神尽数现身。“尔等听令，镇守四周，不能让它有机会出来！”众将得令，施法护住幽冥之地。望舒持逝水鞭，腾空而起。“六嗔，你八万年前祸乱三界被伏羲大帝封印于此，如今却妄想出来，莫不是觉得本上神奈何不了你！”依着封印的术法，望舒催动口诀，自那困兽岩掌风轻起。霎时，封印一闪，金光璀璨。

    “当年你祖父伏羲散尽毕生修为不过封印了我八万年，你这个小娃娃，何必自不量力。”望舒听罢神色清冷，“六嗔，你被封印后荒废了多少修为，可还能与八万年前同日而语？若非我外甥顽皮，不甚闯入地府释放了十万恶鬼，使的阳间幽冥之气过盛，你以为你有本事引的江河泛滥人间遭灾？”

    望舒执逝水鞭，依着封印的方法运功打在岩石上。她不仅仅要六嗔冲不破封印，她要的，是它死！若非母亲怀她时恰逢六嗔作乱，何来十三月不详之说？何来她半生的颠沛流离？

    望舒元神出窍入了封印深处，与六嗔决一死战，那怪物周身被封印锁住，却依旧能挣扎着与望舒对战。

    乾坤破，华山裂。

    望舒感知七彩石碎裂，释然一笑。“六嗔，你赢不了我。”幽冥之地一时山崩地陷，湖水泛滥。幸而草头神镇守，不会祸及凡间。望舒自封印里出来时，六嗔已神形俱灭。望舒却也没讨来什么便宜，周身被血色浸染，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她跌跌撞撞的出了幽冥之地，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下令，“送我去玉泉山。”望舒对着一个树精幻化的草头神说道。树精得令，化了藤缠至她腰间，好让她不再费许多力气。云霄上格外冰凉，望舒强撑着不敢睡过去。平日里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路，今日竟如此漫长，望舒退了草头神，终是没力气再走下去，跌倒在地上，一步一步朝金霞洞爬去。

    玉鼎打开门，看着一身血色的她，神色悲悯。对视间，这个昔日无悲无喜的老者眼里竟噙满了泪花。片刻开口，声音颤抖着对她说，“怎的…又让贫道送你？”

    望舒虚弱的匍匐在地上，脸贴及地面，冰凉的感觉让她清醒不少。“望舒……找不到别人了。数千年前只有师父，数千年后，也只有师父。”这是印象里，这孩子第一次唤他师父。

    玉鼎走过去，手抚过她的头顶，“贫道，还能做些什么？”望舒柔柔的笑了笑，美目里却氤氲了一汪清泉。

    “清源……我要见清源……”

    华山之巅，五彩斑斓。

    “舅舅，这是怎么回事？”杨戬望着囚禁妹妹的石台上方，一团华彩格外璀璨，沉香分明避开了

    七彩石的位置，却依旧让七彩石碎裂的面目全非。“二哥，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呢？”莲花峰下，三人皆是面面相觑。

    “沉香，其实，女娲娘娘早就知道有修改天条的这一天。新的天条就嵌在这块七彩石中，可万一七彩石受到外力冲击就会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挽救。”王母冷笑一声，“杨戬，你看到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新秩序。每一个新秩序的造就，都需要流血和牺牲。而你，纵你外甥毁灭了新天条，那些死在旧秩序下的人，也就白白牺牲了。你以为望舒一直在帮你？你以为，她说的都是对的？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本宫授意她去做的。”

    “卑鄙！”沉香骂道！“王母娘娘，你不要血口喷人。望舒上神是何等样人？她为了封印六嗔兽不惜在昆仑山受了两个多月的天劫，提升修为。她岂会与你为伍？”

    王母冷笑一声，“若非如此，她如何取得你舅舅的信任？如何让他倾心相付呢？”说话间，七彩石裂缝处涌出金色光华，催动了囚禁三圣母的光柱。

    “三妹！”杨戬惊恐的望着前方，再顾不得其他，天目微凝，施法护住三圣母的身躯。“二哥不要！快住手！”未来得及阻止，光柱已朝四周碎裂，杨戬被那力量反噬，狠狠击退在一旁，玄衣浸了血色，仿佛泡在水里一般。

    “舅舅！”沉香扶起杨戬，以法力护住他的心脉。杨戬看着眼前的妹妹和外甥，数千年来冷漠坚强的面具顷刻撕裂。

    “王母娘娘，触犯天条的是我，跟我哥哥和我儿子都没有关系，你何故牵连他们！”杨婵眼里的恨意，不亚于初上天庭，见到那个将她杨家灭门的执法者时所流露的。几千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不放过他们一家人。

    “三妹！”杨戬面色平静，“做哥哥的对不起你。”杨婵听着，顷刻已是泪流满面，“二哥，不怪你不怪你！”

    “杨戬！”王母娘娘厉声喝道，“新天条已毁，你数百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找你的心上人问问清楚。嗯？”杨戬瘫软在地上，身体的疼痛支撑着他最后的清醒。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七彩石是女娲娘娘留下的上古圣物，如今，你们毁了新天条。你跟你的妹妹，就要为了你们的错误，付出代价，为新天条陪葬！”王母说完，释然的靠在凤座上。她曾想把一匹狼变成一条狗，既然做不到，那她便亲手毁了他！

    “二哥，是我连累了你。”三圣母看着痛苦的哥哥，她不知道望舒和杨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副绝望的神情，是杨戬除了母亲魂飞魄散那日后，许久也不曾有的。

    从乾坤钵罩住华山时杨戬便感知囚禁杨婵的咒语有变，所以才会让沉香劈山救母，而如今……竟还是这个结果。

    沉香握着神斧的手重重垂下，母亲本就法力尽失，再不离开华山恢复仙体就会魂飞魄散，而舅舅……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最终还是成了这个样子。

    王母满眼笑意的瞧着凌霄殿的众人，就像是看着一个笑话一般。若非她以乾坤钵罩住华山时感知到了七彩石的神力，她怎会跟观音菩萨打这个赌。“沉香，你的确已经拥有了前无古人的无边法力，也拥有了博爱之心和牺牲精神。天条不改，你照样可以造福三界，待到时机成熟，七彩石自会选出载体，书就能治理新生事物的新天条。而你们，偏偏要急于求成，偏偏要逆天行事。”王母握紧桌前的琉璃盏，笑意盈盈。“本宫倒要看看，谁能占到便宜。”

    沉香怔怔的看着母亲和舅舅，这一切付之东流，他知道，最痛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人……难道这样的代价，丁香小玉的性命，杨戬数百年的心血，就这样成了一场闹剧？是吗？………就这样，结束了？

    “娘娘，我知道，您是为了捍卫你的天条，可我舅舅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母亲对您也不存在任何威胁！我可以放弃我的生命，求你放过他们。”

    “沉香，这可不是本宫能决定的了。你母亲触犯了天条就该接受惩罚，而你舅舅！！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沉香，别求她！”杨戬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事已至此，他依旧持着他固有的骄傲，不愿向任何人低头。他的妹妹，他虽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但她是杨家的人，是他杨戬的妹妹。沉香是他用二十多年的时间，送给她最好的礼物。而如今，既然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杨戬相信她面对这一切的态度，不会让他失望。

    杨婵看着自己的儿子，二十多年的时光，这个躺在襁褓里的娃娃已抽出大人的身样。这眉眼，竟与杨戬愈发像了。她记得，自己对他的期望。

    “你刚出生的时候，娘就对你说过，希望你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像你舅舅一样的大英雄。娘相信你，你一定会做到的，对吗？”

    “娘！”沉香跪倒在母亲面前，“我做不到！我要你们活着，七彩石是我毁掉的，该死的人明明是我！”沉香双目通红，红的竟如同渗出了血色。他手腕一转，封住了杨戬的穴道。站起身，怒视着早已支离破碎的七彩石。

    细数着更漏，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就要看着刚刚重归于好的母亲和舅舅双双赴死。为什么？他们明明说过，若父亲有仙根，便想办法渡他修成地仙。舅舅也不再做什么劳什子的司法天神，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沉香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那是他作为一个孩子，在母亲面前最后的幼稚。继而，唇角勾起，笑的凄绝。

    “天庭！”沉香怒道“你们囚禁我母亲，暗害我舅舅，是欺我们一家宅心仁厚不忍已三界众生作为赌注。但我刘沉香今日便告诉你，即便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的诡计得逞。”

    沉香扔起神斧，那锋芒自他后背划出一道极深的血痕。沉香强撑着身子，坐在囚禁母亲的水台旁。一身的血便尽数流入池水中，“沉香，不要，不要！”杨婵瞧着一池的熔岩顷刻血红，惊恐交杂着心痛。杨戬被沉香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一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孩子，仿佛他一眨眼，沉香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血色浸染的湖水开出朵朵金莲，沉香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扯了扯嘴角“七彩石，我已与宝莲灯人灯合一。今我以宝莲灯的灵力祭你，可足够？”沉香撑着身躯，“你是大地之母留下的上古圣物，可知大义，可知孝道？”沉香最后望了一眼母亲和舅舅。父亲……父亲还在等着母亲回家呢………“若你知道，请放过我的亲人，我来为你抵命。请恢复神力，铸就新天条，造福众生。”

    沉香的话语回荡在囚室里，刺的杨戬的心生生的疼。他究竟，把这孩子逼成什么样了？杨戬看着三妹痛苦的目光，沉沉闭上了眼。

    那一朵朵金莲伸出水面，托着沉香的身躯，缓缓向碎裂的七彩石而去。沉香失血过多，神识已不清明。只由得金莲托住他。伸手触及七彩石，那碎裂的灵物霎时光芒万丈，缓缓融化成细碎的文字。

    “纤阿……”杨戬看着囚室上空，随着七彩石消融露出一方湛蓝的天空。金色的文字自望舒身侧，缓缓升上天庭。望舒托住沉香的身躯，依旧如同彼时在锦溪镇时那般望着他，眼里满是慈爱和温柔。

    “舅母…”沉香喃喃着。

    “沉香，替我照顾好你舅舅，不要……不要再让他一个人了。他真的很孤独……”望舒抬手抚过他的后背，伤痕顷刻消失。继而，点了点他的额头，沉香忽觉困倦，失去意识前，耳边是盘古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还要学会一样东西，那就是放弃……”

    看着沉香的身体缓缓落在地面，上空，是望舒凄然的笑意。杨戬不顾周身伤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冲破穴道。飞向那团光华，将她的身躯紧紧拥在怀里。

    “清源……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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