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基在当天就送来了金条,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所有人由此撤离白鸟号及其周围,保罗收拢人员,命令全军上下休整,第二日开拔。

    一整个白天,荷兰人都在观察东方商社会如何把白鸟号救出水面。

    郭怀一知道,这是一项很浩大的工程,白鸟号已经侧翻。需要全面的排水之后,利用撑杆将其扶正,在必要的时候,甚至需要拆掉一些设施。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上下对东方商社是否有能力救出白鸟号持怀疑态度,以航海为生的荷兰人显然在类似技艺上自认为高人一等,因此对东方商社的能力嗤之以鼻,但很快,这些人就察觉出了不对。

    “那群黄皮猴子在做什么?”卡尔坐在阳伞下,明明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东方商社在淡水河面的工作,但他却问向身边的摩尔人奴隶。

    奴隶给他倒了一杯掺了柠檬汁和蜂蜜的酒,细细看了一眼,说道:“主人,明国人拆白鸟号的桅杆。”

    卡尔微微点头,说道:“看起来他们那边还是懂些技术的,黄皮猴子有些能力。”

    卡尔喝着酒,享受着阳伞下的阴凉,等到中午的时候,摩尔人给他送来的新鲜的甜瓜,切好的甜瓜被卡尔一块一块的送入嘴巴里,他不时哼着曲子,偶尔会有公文或者需要卡尔签字的文件送来,卡尔在享受中工作,在工作中享受,好不惬意。

    “黄皮猴子现在在做什么。”卡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一次,而摩尔人也会给他汇报。

    “他们在往下搬运压舱石。”这是中午之前说的。

    过了午后,摩尔人告诉卡尔:“主人,明国人把四门四磅炮捞起来了。”

    “哦,他们还找到了几杆火绳枪,备用的帆布被他们拖拽到了岸边晾晒.......。”

    但是等到下午的时候,摩尔人奴隶的回答让卡尔再也无法保持这种惬意的状态,摩尔人说道:“他们把船舵拆下来了,还有一部分在拆船侧板。”

    卡尔睁开眼睛,看向淡水河北岸的沙洲,为了看的更清楚,卡尔甚至还专门打开了望远镜。

    白鸟号的左舷船腹裸露在夕阳之中,还可以看到光着膀子的水手在上面走来走去,每个人都在忙碌,似乎一群在肢解大象的蚂蚁。

    在夕阳下,白鸟号的船舷侧板已经被拆掉了不少,露出了大量的肋板,有些空隙也都漏出来了,这显然不是在救援白鸟号,更像是肢解这艘船。

    “上帝啊,这群有野心的家伙!”卡尔一声低吼,船上靴子前去拜见保罗。

    保罗在帐篷里与郭怀一讨论后勤运输的问题,被卡尔很没有礼貌的闯了进来,保罗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

    “卡尔,你有什么事吗?”保罗看着卡尔的模样,心道这个蠢货又在发什么疯?

    卡尔一拳砸在桌子上,让咖啡杯里的咖啡溅落出来,弄脏了不少文件,这让保罗的心情更加差。卡尔说道:“保罗阁下,黄皮猴子在拆解白鸟号。”

    保罗摊开手,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这是救援这艘船的必要步骤,长长的桅杆在侧翻的时候非常沉重,还有那些处于露天甲板的四磅炮,都是麻烦。”

    卡尔用更大的声音提醒:“我的意思是,黄皮猴子在把整艘船拆解,作为公司的船舶专家,你应该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保罗脸色瞬间变的冷峻,他抓起望远镜,离开帐篷,观察着水面,这个时候,白鸟号左舷的侧外板材已经被拆卸的差不多了,露出了三十多根肋板,就像一只白骨巨兽的肋骨一样,在夕阳上有些渗人。

    “那个李肇基,真是不简单啊,他很有野心。”保罗得出了和卡尔一样的结论。

    郭怀一也是刚刚发现这一点,他的感觉确实暴殄天物,还以为李肇基那边缺乏像样的人才,没有办法把白鸟号扶正解困,才出此下策的,但没想到,堂堂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却因为这些奇怪的举动,给李肇基如此高的评价。

    “是的,他们似乎在重建这艘船,这意味着东方商社想要获得建造远洋船只的能力,这一点,公司必须要警惕起来。”卡尔在一旁说道。

    郭怀一从其话语之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词汇——重建。

    与荷兰人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他,当然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种行为会引起东印,度公司两个高层的警惕了。

    重建是风帆战列舰时代的一种造船技术,民船和商船都会用,但一般会用于高价值船只,比如战列舰之类的。

    所谓重建,指的就是在风帆船服役到某个时间后,进入船坞之中,像是拆解积木一样,把所有的零件全都拆下来,从中把已经磨损不堪用的零件剔除出去,换成新的,然后再把船组装起来。

    完成重建的风帆船几乎就是一条新船,可以服役很多年,但却比从头到尾新造一艘船的成本要低很多。

    当然,玩弄重建这个把戏最多的就是英国与荷兰海军,让议会或者国王批准新造一艘战列舰是困难的,但对某一艘战列舰进行重建,获得批准的难度就降低很多。

    因此,在历史上就出现了一些服役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风帆船,实际这些船就是经过了数次重建的,因此次数太多,以至于第一次建造时的零件,早就被替换干净了。

    而对商船来说,重建也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技术,尤其是对荷兰这类造船大国来说。

    比如荷兰人经常用的手段就是,在建造一艘新船的时候,会给这艘船选用一条质量比较差的龙骨,用于省钱,然后在重建的时候,再换一根质量好的新龙骨进去,这样船只的服役期就会得到较大的延长。

    显然,重建这项技艺不仅可以用于船舶的翻新,还可以让没有建造过某种类型船只的船厂掌握相应的手段,因为在重建的过程中,是可以进行反向测绘,并且因为推倒重来,对于船只的结构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沙洲。

    与之前李肇基在淡水城中工作不同,在白鸟号的拆解中,李肇基亲自上阵,站在了白鸟号与陆地之间的临时码头上。

    正如保罗和卡尔猜测的那样,李肇基就是希望利用对白鸟号的重建,掌握西洋船只的造船技术。

    水手们可不只是拆船那么简单,每当他们拆下一个零部件,都必须搬到李肇基面前,让他对这个零件进行测绘,并且在上面拴上一个竹子制成的标签,上面有一组序列号,前面是天干地支,后面则是数字,前面代表这个船材料的类别,后面则是船材的编号。

    而且当船体拆到一个新的舱室的时候,李肇基会进入其中测量,然后用羽毛笔把简易的结构图绘制下来。

    这不是在拆船,而是在测绘,是在逆向仿制。

    “好了,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彦迪,安排一堆人看守这里,水面上也要有小船,丢一个钉子,一根木头,拿你试问!”当夕阳落下,李肇基要求干活的人去休息,但要保护这里的现场,不许有任何的损坏。

    在安排好后,李肇基前往了淡水城上游附近的一处港汊之中,这里便是李肇基选定的船厂,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建造,已经初具雏形,圆木搭建的厂房屹立在河岸边的高地上,而厂房旁边还有一座船台,当然,铺砖是不可能的,但已经夯土过了。

    现在船台空荡荡的,倒是厂房里热闹,外面已经堆满了大量的木屑和刨花,远处的厂房里还有铁匠加工铁件的敲打声。

    两座厂房就是船厂的木作间和铁作间,里面的工人都是当初从澳门半骗半雇来的匠人。这段时间,虽说没造过船,但提供为三艘船的维护和修理提供了不少加工件。

    当然,造船计划已经提上日程,李肇基下了两条长龙船的单子,那是一种划桨船,适合内河操作,在大明沿海遍地都是,寻常船匠都会造。

    “师父,师父,大掌柜来了。”一个端着簸箕的少年刚刚把刨花倒在路边,看到李肇基,连簸箕都不要了,连忙跑了回去。

    不多时,七八人从木作间里走了出来,为首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满身的木屑,但脸上却挂着笑。

    “齐师傅,我昨天可没见你回城里住啊。”李肇基见到那汉子,主动打招呼。

    齐海搓搓手,说道:“护卫队的弟兄们还住着帐篷,我怎么还能再去占个房间,留给其他人住吧,我就与师傅们住这木作间就行了。”

    一开始齐海是被骗到内伶仃岛的,想逃都是没有门,但这次来淡水,却是真心愿意来的,因为李肇基在来之前,虽然不肯放归这些匠人,但给每个人都发了安家费,而且送到其在澳门的家中。

    到了淡水,在与凯达格兰人结盟后,李肇基立刻安排建设这座城市,而船厂厂房的建设优先度很高,以至于很多人还在住帐篷,但木作间却投入了使用,虽然简陋了些,但足见李肇基对船厂的重视。

    “来,坐下说话。”李肇基招呼齐海坐在了木作间外的石板上,对他说道:“白鸟号的事你知道了吗?”

    齐海立刻点头:“知道了,商社把那艘船买下来了,只是船侧翻在了淡水河里,大掌柜,我们看着大家伙在拆船?”

    李肇基说:“齐师傅,我是想把这艘船拆了,然后把所有零部件拉到船厂来,交给你,再组装起来。这样,咱们船厂也就知道洋船是个什么结构,日后也好造洋船,造大船。”

    齐海说:“哎哟,大掌柜,不管是洋船还是咱们的船,那么大的船可复杂的很,不是阿么简单的。”

    “大掌柜,您喝水。”刚才喊叫的那个孩子跑了,端来一杯茶,李肇基刚从白鸟号那边过来,当真是渴杀了,眼见这茶水,口中生津,立刻接了过来,他以为这茶很烫,却没想到温度正好,让他一饮而尽。

    李肇基登时觉得这小子灵透的很,说:“你叫个什么名字。”

    “小子叫李四子。”李四子说道。

    齐海连忙说:“这是我在澳门时捡的孩子,他爹跟着佛朗机人出海死了,我和他家是街坊,就跟我了。四儿很聪明,学手艺也快。”

    李肇基微微点头:“你为何给我一杯温茶?”

    李四子说:“我瞧着大掌柜嘴唇都起皮了,想来渴的很。”

    李肇基哈哈一笑:“那你可知道三献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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