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轻声安抚:“不怪人家的,厉掌柜每天看的都是什么马儿驴儿,哪有给小猫崽子看病的。”
“要我说你一个小伙子也确实矫情了点,一只猫病了就病了呗,还专程催着我过来一趟。”
“我可早告诉过你厉掌柜忙不会过来的,这下你可死心了罢。”
少年没有说话,揣着手扎着头不管不顾的往前走,哪怕是前面有路人也没看见,接连撞了好几个人。
中年男子见状忙与他们告辞,追着少年而去。
江晚宁无声叹气,在这个许多人都吃不饱的时代,能给牛马看病,多数是因为牛马价值高,能帮家里干活挣钱。
至于小猫小狗,除非是权贵家成天抱在怀里的那种猫狗,其他的都是死了算了。
“晚宁。”谢辰瑾见她沉思牵起她的手,“走吧。”
“好。”
两人跨过街道进了兽医铺子。
正在低头整理药材的掌柜见有人过来,忙抬起头笑脸相迎:
“两位家里有什么不好的?”
谢辰瑾压了压嗓子,声音混了些秋风镇的方言:“家里两匹马前个儿出门时碰到腿了,腿脚走路看起来蛮别扭。”
“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拿药好,还是要请大夫上门看看呐。”
掌柜转身在身后一排药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包药来,递给他。
“听着没什么大碍,估计是伤到腿部皮肉了,公子拿这药回去碾碎,加水裹在马儿腿上没两天就能好了。”
谢辰瑾一副为难的模样:“掌柜的意思是没有伤到骨头是皮外伤?那这药我不要了,还是让它自己长好罢。”
厉掌柜拿回药,转身放回去的瞬间轻嗤了一声:“没钱就别来看病。”
谢辰瑾像是一下被惹怒了,扬头道:“你说谁没钱呢,我不过是觉得意外伤很快就好了,不用花这冤枉钱罢了。”
“行行行,你有钱,有钱得很,有钱的布绸鞋都快破了还舍不得扔!”厉掌柜掀起眼皮瞟了他们一眼,逐客的意思明显。
怪只怪谢辰瑾装扮的太过逼真,不仅脸涂黑,衣服穿得普通,就连鞋子也穿得是旧鞋子。
待两人被冷嘲热讽一番,赶出铺子后,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你们也被赶出来了?”
“哼,我就知道!”
江晚宁侧头一看,竟是方才那位与中年男子过来求医的少年。
“你什么意思?”谢辰瑾与江晚宁相视对望一眼后,问。
少年揣着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把他们两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谢辰瑾快要被顶破的鞋头上。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家兽医铺子越来越懒散了。”
“小窝小时候生病,过来找掌柜时,掌柜都会自己或者派人去给小窝瞧瞧,今年我都因为小窝过来喊两三次了掌柜都不见出诊。”
他抱怨道:“起初我还以为换了掌柜后,新掌柜觉得小窝是猫,才不愿出诊的。”
“后来发现,不单是猫,就连牛马这些,之前常给人治的也不再出诊了。”
“以前的熟客来了就抓点药,不熟的连药都不抓直接找借口把人赶走。”
“不知道是店里没兽医了,还是怎么了,反正就不再出诊了。”
一番话下来谢辰瑾快速抓住重点,他换了神情,附和道:“对啊,我只是问一下马儿需不需要上门去看看,掌柜的就说我穷,把我赶出来了。”
少年咧咧嘴:“你这算好的呢,方才我和爹过来,他还说一只猫而已死了就死了,真是气人得很!要是之前的掌柜,肯定会去看小窝的。”
谢辰瑾道:“小兄弟,你老说之前的掌柜,这铺子换掌柜了?什么时候换的?”
少年想了想:“具体什么时候换的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家小窝都养了十一二年了。”
“猫身体皮实,不常生病的,上次它生病还是五六年前的时候,吃坏了肚子便血,我过来找掌柜,之前那掌柜就派人过去帮忙瞧好了。”
“最近小窝估计是老了,眼睛坏了老是流眼泪流眼屎,我这才又过来的。”
“谁知道掌柜换了,诶,可能这就是命吧,估计小窝也快到日子了。”
谢辰瑾在心里推算了一下时间,军营里的物资账本大概是从四年前开始有大的损耗记录的。
譬如之前每年病死老死的战马只有十来匹。
四年前开始这战马病死的数量激增,从才开始的每年十来匹到近几年一年两三百匹。
今年更是夸张,从年初迄今为止记录在侧的病死马儿都有五六百匹了。
这些战马都是用军饷采购的,经过精挑细选的健康周岁马儿,一匹采购价都在百两往上,一般入军营后能用十五年左右。
像秋风镇莫家军这种实战少的地方,马匹战损消耗不大,多为老死病死,一匹马自买入起基本能在军营活二十年。
像今年这种一下病死五六百匹马的情况,一般都得是发生马瘟才会有的。
但军营里确实没有马瘟发生,所以谢辰瑾与莫厚才会怀疑有人拿着军中战马去外边卖。
接着莫厚又发现不仅战马,其他的一些军需物资,弓弩等也都有人偷摸着往外卖,随后报损耗。
这些损耗账务单今年累积起来都有两万余两,若把前三四年的加上,这数字得往上翻两三倍。
而这些军资都被人暗自卖到了他们身后的这家兽医店。
如果这铺子真与军中盗卖军资之事有关,那之前的掌柜大概就是在四年多年转让了铺子给这位新掌柜的。
而这位新掌柜利用店铺之便收购战马等军资,再卖往别处。
若有人查问的话,那倒卖之人便可说马儿得了病,特拉过来医治的,拉出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来。
少年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看着谢辰瑾二人,道:“我真是…跟你们说这些作甚…走了。”
“诶,小兄弟。”谢辰瑾跟在他身后走,“你说你今年过来找掌柜找过两三次?那每次他都在么,你也碰到其他人被拒绝了?”
少年道:“我因为小窝过来找掌柜两三次,还有几次是专门过来找掌柜麻烦的,我就想看看他到底为啥不出诊!”
“后来发现这新掌柜真的不出诊,只有那些把马儿拉过来的才把人迎接进去,给马儿看病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附近哪家贵人,马儿经常生病,我有几次都看到一次性拉来了五六匹马嘞。”
谢辰瑾心神一动,对上了,这足以说明确实有人把战马拉过来卖了。
一年五六百匹马,数目巨大,直接拉出来难免引人注意,这种小批量多次的‘病损’才不会引起怀疑。
几人说话间少年停住了脚步,他侧身道:“两位我已经到家了,多谢今日有你们,与你们说说话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江晚宁往路边看,一间房屋里一只三花老猫趴在炭盆旁,听到门口的动静后,老猫朝门口看了一眼轻轻叫了一声。
“小兄弟,这是洗眼睛的药水。”江晚宁拿出一只妥布霉素滴眼液递给他,“给小窝每天滴三次,两三天它眼睛就会好了。”
这种药水人类与猫咪通用,且对猫咪有奇效。权当少年今日给他们提供线索了。
“不过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小窝时日差不多了。”
少年接过药水看了两眼拱手道:“多谢小娘子,我也知小窝老了,不过有时候想想它已经替我娘陪伴了我这么多年,我该知足了。”
说完他走进了屋,把老猫抱在怀里轻撸着。
简短两句话却让江晚宁陡然生出些许感触来。
原来这猫咪是他娘亲留给他的,难怪这般重视。
没想到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内心倒挺通透。
回去途中,谢辰瑾见她若有所思,问:“这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蔫蔫的,别说你可怜一只要老死的猫。”
“不。”江晚宁把头靠在他的肩头,手慢慢握住他的手,“我想我淳儿了。”
“小兄弟娘亲离开尚留了一只猫咪为念想,日夜陪伴着他,而我的淳儿却离开我大半年,什么念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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