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属于蚩尤部落,早年生活在黄河南岸广大区域,彪悍英猛、桀骜不驯,  长期以来把黄帝部落打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而土家人的廪君部落,是蚩尤的兄弟部落,长期生活在长江两岸的山丘区域,基本上过着“汉不入境,蛮不出峒”与世隔绝的安定日子。但是,后来黄帝部落联盟同样生活在北方的仇家炎帝部落,携手打败了称霸黄河流域的蚩尤部落并飞剑斩杀蚩尤,  把残余赶入长江以南、洞庭湖以西、大凉山以东、南海以北的成兰山、腊耳山、雷公山茂密阴森、生活艰危的大山区,与因祸南迁的武陵土家相邻为伴,息息相生,稀少攻伐。在漫长的岁月中,苗人逐渐分裂而稳定形成青苗、红苗、黑苗三大苗区。为防止彪悍苗民出洞庭长江,汉代开国之初,刘邦就在武陵五溪开始修筑苗疆长城,一直到明代末年,绵延五千三百余里,把苗人像老虎一样牢牢地关押在高墙之内、铁笼之中,不让其挪动丝毫。同时,还在土地肥沃、地势险要的苗人区域设立卫所,屯田驻军,像棱边锋利的牛角钉深深地钉在苗人心窝,任其血迹绵绵、锈迹斑斑。这样一来,苗家人和汉家人就结下了生死梁子,代代相传、子孙铭记,几千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杀伐撕裂。一个试图跃出大山、横跨长江,回到黄河流域肥美故乡;一个寄望困死饿死、捏死碎死亡命冤家,让他们在大山里自生自灭,消失殆尽。嘉靖六年秋天,天予大旱、长久无雨,蝗虫蔽日、颗粒无收,饿殍遍地、哀声惊天。龙西坡、吴黑苗在腊尔山的新寨树旗称王,掘开城墙、掠杀官府、连败官军,拥霸铜仁、占据遵义、围困贵阳、威胁重庆,纵横十年余,驰骋三千里,所向披靡无敌,捉拿知县徐文伯,斩杀知州邓本忠,吓死知府张邦瑞,就连总督张岳也被革职查办。同时他们还放出惊世骇俗的粗话,“官府千军万马,苗寨千山万洞;诸葛七擒七纵,  苗人三紧三松;纵有天兵天将,苗家大王不动。”明朝廷几乎动用了全国之力、调集了天下兵马,损兵折将数十万,方把龙西坡、吴黑苗剿灭;隆庆元年,苗人杨应龙再反,同样耗资巨大,历经数年方灭。而今,又要征夫修筑苗疆长城,  缴纳朝廷巨额银两,黄中一筹莫展、一言不发,不知道怎么办了。

    雷放婚宴刚散、蜜月开启,总想找一个报恩黄家的机会,所以第一个跳出来发言,简单得很,他朱载垕做得皇帝,我家伯伯土司就做不得吗?而今朝廷腐败透顶、烂疮流脓,黎民寒号哀苦、生存无计,不如杀过川江,杀进北京城。

    黄甲拍着手板笑着说,真是我儿,敢说敢当、敢作敢为,脑壳砍了再长出来,怕什么?

    黄中怒吼道,人长几十岁,孩子都要当老汉了,说出来的话就不在肚子里滚几盘、脑壳里转几圈?你想反叛,怎样个反法?一旦失败,黄家族人和亲人怎么办?

    这样一说,很多人都露出了为难之色,真担心大旗一举,天兵涌至、烽火连天,小小支罗土司就会被踏成齑粉,十数万人就会被腰斩于川江水边。但是,  很多人还是把目光盯住一言不发的小诸葛黄金身上,希望他拿一个主意。黄金明显感觉到大家的热切祈盼和无端信任,特别是三位嫂夫人,孩子都大了,好看的脸巴上也有几颗麻雀斑了,仇恨仍然不减青春年少,折射过来的目光都带着锋利无比的剑锋。黄屋也一样燃烧着复仇火焰,因为黄洪进、黄韬两个儿子死在北京城下,这笔账也应该算在朝廷头上,不救皇帝不得死,不救朝廷不得亡。黄金很无奈地说,现今没有生路可走,只有两条死路,一条是听从朝廷皇命,今天把三十万两银子和三万名民夫缴纳征齐,等待明天、后天继续缴纳下去,直到司内黎民百姓全部逃离,我黄氏家族也跟着逃离,饿死他乡。二条是奋起一搏,高举大旗、天人响应,或者沙场战死,或者被俘绞死,做个世代颂扬的好汉侠女。当然,也有把事情扯大被朝廷招安的时候,或者天下英雄云集颠覆明朝的机会。

    岁月是仇恨的孵化剂。彩娘坚挺地说,逼上绝路,铤而走险。

    红娘也鼓动说,支罗土司纳银征夫,其他土司定然一样。无处赊、无处借,  只有抗银抗夫。

    黄榜沉默一阵说,如果无银无夫交割,也就没有了活路,我们只有携家带口逃离。

    黄节年敲着烟杆脑壳说,拖儿带女几万人,江湖袍哥十数万,往哪里逃离?  黄洪过跳起来说,那就反、那就杀,要灭族就灭族、要砍头就砍头,怕什

    么?不求苟活于世、无闻一生,但求英名长留、风骨永存!黄韬、洪进、洪通三位哥哥为朝廷无端而死,黄裳、黄英两个兄弟为他人冤枉而伤,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们怕死,在寨上待着别动;我们不怕死的过川江,再灭一次万县城,再占一次夔州府。

    黄节年闷闷地说,就是官逼民反、唯反求生,也得有个反的章法、反的准备呀。

    黄家少壮派大多主张顺应天意、顺应民心,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愤然而举。黄中见状只好发话,都散了吧,几个叔叔留下来继续商议。

    黄中和几位兄弟商议到天亮,才拿出一个比较缜密的方案,由黄河通告在驿馆歇息的李廷龙,保证按时派送银两和民夫,不少一两,不缺一人。

    支罗土司地处四川、湖广两省交界处,属于两不管、两难管、两家都可以管的地带,七曜山以西属四川,七曜山以东为湖广,从山梁子对剖;七曜山之北归四川,七曜山之南划湖广,以山顶南浦关平分。虽然如此,支罗寨土司城却在在四川地界上,西边、北边的奉节、云阳、万县、丰都仅一江之隔,南边的涪陵、重庆也可翘首相望,行政区划上由四川管辖;东边的夷陵、荆州远隔千百里,中间分布着十几家大小土司,所以湖广只能协管协防协理。但是,支罗土司,包括原来的龙潭土司,只听湖广招呼,不听四川号令,原因在于双方的态度不同,湖广历来采取对土司安抚怀柔政策,事事商议办、件件顾惜办;  而四川长期坚持剿灭打压方略,一切指令办、一切强制办。比如这次征夫纳银,  就限定了时日,不得有半天违例;限定了数额,不得有半两违背。特别是修筑苗疆长城,几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每每去之十全,死者七八,回来三二。大家商议的结论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官要民死,不得不举。黄河担心说,老三,这件事情一定要仔细仔细再仔细呀,擘画不好,要吃大亏。

    黄金摇着马尾刷笑着说,二哥,你只管准备旗子,上面一律书写“支罗民夫”,越多越有声势,越多越有影响;再准备三百条木船,浩浩荡荡过江,到万县府报到,开赴五溪修筑苗疆长城。

    银两和民夫交割这天,黄中率领三万民夫次序登船,人人长对襟、大统裤、棕鞋子、白帕子,肩拗铺盖卷,背背征夫粮;黄河率领银两挑夫队跟进,伙汗头、半截裤、水草鞋、蓝帕子,全部篓挑石块,闪悠悠行走,呜啦啦喊歌。上了江边的百步梯,黄河带挑夫去县衙银库,黄中率民夫直奔校场坝,只见那里人山人海,喊爹叫娘、呼儿唤女,哭天抢地、喧闹如潮,来自奉节、云阳、万县、丰都和石柱的六七万民夫早到了,相送的亲人以及看热闹的人众不下十万,把偌大一个校场坝挤得满满当当。只听奉节县民夫队一名声音沙哑的老娘扯起嘴巴哭诉《幺儿调》。这是五马乡牵牛堡一个三口雇农之家,无房无地无生产工具,一家人给地主做长年,老爹年过六旬,体弱多病、躬腰驼背,常年卧床不起;老娘年近半百,枯瘦如柴、风眼流泪;儿子十五六岁,是从坟地里捡来的私生子,省吃俭用、东讨西借、相依为命,勉强拉扯成人,算是家里的顶梁柱子。可是,这回被抽丁去五溪修筑苗疆长城,不知娘儿还能不能见上一面,更不知爹娘落气时还能不能回来烧一张纸钱,做娘的能不掏心挖肺地哭诉吗?

    送儿送到杨柳岸,露水打湿连二杆。

    自从没离娘身边,吃苦遭罪哪个管?

    我的那个幺儿吔。

    送儿送到码头上,木板船儿走远方。

    老爹老娘热泪望,修完城墙快回乡。

    我的那个幺儿吔……

    李廷龙在一队武装兵士的护卫下,威然登上司令台,首先弹压住喧闹和哭泣之声,然后才点验各县、土司交割的民夫数字,企图大显一回身手,扬名于朝廷,捞一个重庆知府,倾泻二十年来的不平之愤,让川江两岸的百姓看看,  他李家是怎样光宗耀祖、霸王乡邻的。

    早些时候,李廷龙就深知“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无人莫入班”的潜规则,  准备投靠树大根深的严嵩,也做一回他的干儿子,借机平步青云、直上九霄,  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巴结机会。要想投靠严嵩,必须先投靠严世蕃,过了小阁老这一关,才能接近老阁老。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廷龙在京城四处打听,终于在一家青楼遇见了他。李廷龙躬腰厚颜说,小阁老,我做你的干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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