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秋风扫落叶一般,半截烟的功夫,万县城第二次被支罗人占据,县府的官员、兵勇们不是被砍死,就是逃亡,极少数化装成本地百姓躲在床底或者尿缸,半天不敢出声。黄中、黄金一干兄弟站在校场的司令台上,在号角和錞于中等待将士集合,准备发出新的号令。过江虎黄河挥着小旗指挥队形:支罗土司兵站在我右边,按黄、红、黑、白、绿、蓝、紫旗排列;其他人站在我左边,按高矮次序向后排列。
望着黑压压、满当当一场子人,黄中挥动着巨大的手臂、煽动着鹅黄色的锦袍激越地说,明军就是过街老鼠,只要我们一声怒吼,一定吓得灰溜溜。现在我们已经造反了,不,十几年前我们支罗人就已经造反了,砍杀了明朝官兵, 横扫了万县、云阳、奉节三座州县。今天,我们再次造反,不是我们想反,而是朝廷逼迫。不反没有活路,不反不保家亲,不反朝廷不知道还有天下百姓。我们要横扫重庆、荆州、长沙和北京城,砍杀隆庆狗头,坐拥朝廷金銮殿,共享天下美味果实。愿意跟我走的,热烈欢迎,立刻编旗入营,参加袍哥;不愿意的,请出列自行回家,我黄中拱礼相送,绝不加害。
黄中的话,显然是针对司令台左边人说的,因为他们只是自发的反叛者, 还不是支罗土司兵的一员,更不是帮规严厉的袍哥人家。但是,能自觉跟随支罗土司兵杀死官兵和朝廷官吏还能听号角錞于回来的人,一定是铁了心和朝廷作对的勇士,因为他们要么苦大仇深,无处雪恨;要么贫困潦倒,饥寒交迫; 要么孤身寡人,无牵无挂;要么稚气无畏,天地不怕。所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跟着土司走,吃穿不用愁;跟着土司行,袍哥一家人。
一名孩子拱出人群说,我这样的干猴儿,土司老爷要吗?
大家这才注意到这个孩子,瘦骨伶仃、三撮黄发、大眼小鼻、长耳宽嘴, 不是被娘哭《幺儿调》那个孩子吗?黄金在台上笑着问,叫什么名字?
小孩毫不畏惧地回答,奉节县五马乡汪和平,绰号干猴儿。黄金摇着马尾刷又问,为什么造反?
小孩掷地有声地说,为了爹娘有口饭吃、有身衣穿、有间茅草屋住,不被大户人家欺辱。
黄中高兴地说,干猴儿说得好,收下你,做我的亲兵,也就是袍哥人家了。我向大家发誓,有我黄中一口吃,就有大家一碗饭;有我黄中一件衣,就有大家一床被;有我黄中一张床,就有大家一间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手足袍泽,横行川江”,才是真正的袍哥精神,才是我们推翻朝廷夺取天下的根本力量。请过江虎黄河清点人数,立即编入支罗土司军旗营,分路出发,攻打明朝州县。
土司军序列和明军有所不同,设立司、领、旗、营、户、峒六个长官级次, 同时峒辖队、队辖什、什辖伍,伍辖丁。黄河清点人数报告,现场人数总计 五万,其中支罗军三万,新加入两万。新加入的司兵有万县、云阳、奉节、开县、忠县、石柱民夫一万,川江他帮袍哥和社会闲散一万,大多数为精壮汉子。
黄中威风凛凛地扫一眼台下将士,按照黄金的谋划下达出征命令,黄登、夷江水率万人为南路一军,顺川江而上,攻占丰都、忠县、涪州,占据川江和乌江交汇处,阻挡重庆、成都和长沙、贵阳之敌;黄洪过、覃太良率万人为北路军,沿川江东下,再占云阳、奉节,扼守三峡险要,阻挡荆州、夷陵水上之敌; 黄诏、文家胜率万人为西路军,走开县城、越大梁山,占据达州,阻击成都、甘陕之敌;黄典、骆且行率四千人为南路二军,路过支罗时再点兵六千人走茅坝、过唐崖,占据酉水百户司,必要时可以出击张家界、洞庭湖;黄庆、张开灯率三千人为东路一军,路过支罗时再点兵三千人翻七曜山、过都亭里,占领清江水岸的施州城,策应各路兵马;黄英、袁志国率兵四千人为东路二军,过支罗时再点兵六千人过景阳河、翻野三关,占据长江水岸的信陵,阻挡夷陵、荆州以及中原水陆明军;黄裳、丁梅寿率余下兵马固守万县,保护大本营,接应各路兵马。各路统领,可以挑选三五名将领带走,只能少挑,不能多挑,我本部还要留几员猛将守护城池。各路远征将领,可以自行扩军,报土司衙门备案。
各路大军倾城出发,万县城只剩下黄中一干老角色,大家无事可做,便在县衙的大院喝酒寻乐。院坝里摆着一张檀木大圆桌,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鸡、鸭、羊、猪蹄,再加上一些花生米、烤洋芋、烧红苕、滥豆腐之类。黄甲抱着酒坛子说,人老没得趣、被人瞧不起,这些年轻人打架砍脑壳都不喊我们,晦气呀。廉颇年近八十,还有人问候“尚能饭否”;我黄甲年近五十,无人问候“尚能战否”。
黄金笑着说,人老要知趣,少管年轻人的闲事,你我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你管多了,他们放不开手脚,永远长不大;你不管,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自由发挥、灵活处置,各种诡计都可以用上。
黄甲不服气地说,姜还是老的辣,茶还是陈的香,我是怕他们经验不足、武力不够。如果有什么闪失,哪个结账埋单?
黄榜蹲在椅子上说,要不也学朝廷,派几个监军,错了抹他们的职权,我们直接带兵领将。
黄中反对说,朝廷监军多是太监,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的。再说“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这是古代用兵的基本法则。如果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人家怎么给你效力拼命?
黄金很赞赏地说,土司大哥说得正确,为帅之道,就在于此。甘罗十二岁秦国拜相,出使赵国不费一兵一卒,竟然获得十六座城池;霍去病十七岁被汉武帝封为骠姚校尉,仅率八百骑斩敌两千余首,并俘获单于叔父罗姑比;岳云十二岁从军,十六岁做先锋勇不可当,二十二岁领骑兵五百袭扰金兵后背犹如无人之境,斩杀金兀术女婿夏金乌,生擒金兵大小将领七十八人……兄弟呀, 川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推在沙滩上。你就安心在这里喝酒,等孩儿们的捷报。
黄河笑着说,喝干酒不好玩。来个行酒令,输家喝酒,违者罚酒。
黄甲嘟着嘴说,酒令不好,还是划拳简单。一人出一只手,两个巴掌就是十个拇指,便于数数。加上喊声雷动、势吞山河,气派得狠。
划拳是黄屋弱项,即使眼睛反应快,但是语言表达慢,满盘皆输、包场喝酒,常常被兄弟们整治得呕天呕地。所以,他立马站起来说,不不不,还行酒酒酒令好好好。
土家人的酒令很多,有锤子剪子布,有棒棒鸡子虫,有击鼓传花,有旋转调羹筷子,有甩铜钱塞子,有猜物品数数,还有作诗接尾字等等。黄河伸过脑壳问,行酒令百十种,你选择哪一种?
黄屋伸出拳头比画锤子、剪子、布说,这这这个噻噻噻。
按照游戏规则,锤子克剪子,剪子克布匹,布匹克锤子,相生相克、各有优劣。黄金摇头说,老五说的不行,因为这种游戏只能二人对玩,不可以群玩群乐。如果有第三人或三人以上参加,就没有胜负可定了。我看还是玩数字令比较好,从一数到百,逢九喝酒。
黄榜从椅子上跳起来说,这样一来,有的人一轮要喝几碗酒,有的人半天也喝不到一碗酒,不公平,很不公平。
黄金解释说,谁喝酒谁就是酒司令,他有权选择从哪里开始,任何人不得拒绝。当然,如果大家嫌传酒太慢,也可以逢四逢九同时喝,找人做个伴儿, 闹热一些。
于是大家公推长虹蟒黄绍龙为酒监,干猴儿汪和平为酒倌,数字四、九为酒位,开始玩喝酒游戏。也许是黄中的位子特殊,或许是他运气不佳,每次喝酒都没有跑脱,最多的一次连干三大碗。黄甲讥笑说,怎么样老大,出头椽子先遭烂、山巅花木早淋雨,喝酒也先喝几碗呀。我们当兄弟的,想喝酒也没有轮次,只能自己抱着坛子喝。说着,他抱起酒坛子“咕咕”喝了大半。
酒倌跑过来说,四老爷海量,再给你抱两坛子。
黄甲一把抱着两个酒坛子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黄中微微酒醉说,游戏归游戏,喝酒归喝酒,我们还是说一点正经事。而今我们顺利地占领了万县,这个场子比支罗寨子要好。我想在这里经营一个陪司,作为支罗寨的陪衬,不仅两司相望、相互照应,而且可进可退、游刃有余。
黄榜跳起来说,经营什么陪司呀,这样一个热闹非凡的水码头,川江横贯、七曜屏障,上可以直达重庆成都,下可以贯通夷陵荆州,应该把支罗土司全部搬下来建立正司,支罗寨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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