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娘平日里什么事情都纹丝不动,一切皆空、一切皆缘,好吃的好看的好耍的,从来不去打涌堂,也从来不去争高下,完全是一副淑德贤良、母仪天下的样子。但是,这回见两个王妃发出了惊呼,也禁不住诱惑挤进去一看,立即头重脚轻、眩晕眼花、气喘吁吁,要不是旁边的宫女扶住,差一点儿倒在地上。彩娘在宫女的搀扶下,一边捶打胸口、一边摇头说,还好呀,这不是王上的东西,要不然我们姐妹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宫女们没有见过,歌女们也没有见过,仍然把两只海龟围得水泄不通,议论不止、惊叹不住、感动不已,有的还用柔嫩的手儿轻轻抚摸、红润的脸儿慢慢贴靠水滑黏肤的龟头。乐坊统领管梦姜挤上前大吼一声,有什么看头呢,不就是男人屙尿的水管子吗?大庭广众之下,还用手摸脸靠舌头舔,一点不晓得羞耻。
有的女子依依不舍地回望说,原来男人用水管子屙尿呀,没见过,真没见过呢。
管梦姜是过来人,也是跑过江湖的人,那样的稀奇没见过听过呢?所以, 她弯着一张瓜盆脸儿怒吼,滚回去,都给我滚回去,嫁人了让你们摸得心烦, 看得眼睛皮打架。
黄中笑着问,除了这些玩意,日本国还有什么稀奇?
哭夜郎立即从屁股上摸出一个梳妆盒一样的小东西,衔在嘴巴上摇头摆尾地吹奏《樱花曲》,116,116,111116……
黄金插话说,这是西洋口琴,跟我们吹木叶、竹叶、菜叶、咚咚喹一个原理。西洋口琴音符设置完整,自然分出低中高音;我们土家木叶、竹叶、菜叶、咚咚喹只有一个音调,全靠气流调剂音符。
黄轨舞着手中铁笛子说,没有什么稀奇,跟我这管笛子一样,用嘴巴气息和手指调节,要想声音高,鼓起腮帮子吹;要想声音低,尖起舌苔吹;要想声音不高不低,两张嘴巴皮搁在笛子上吹。
哭夜郎被黄轨数落,心里很不是滋味,招手十名火汗褂男子“唰”地从背后拖出一些铜器来,又“唰”的一声站成一排,抱着各式各样的铜器摇头晃脑地吹奏起来,6666111166……
大家真没见过,就连黄金这样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能掐会算的人物都没有见过。大家放下了酒杯,忘记了佳肴,眼绿绿地望着一群日本人吹奏金光闪闪的各种铜器,虽然不知道吹奏什么日本曲目,但是能听出音质雄浑、音量高亢、音域广阔,穿云破雾、撕帛裂缎、横扫千军、排山倒海。黄轨好奇地上前东看看西瞧瞧,有的彪直,有的弯曲,有的回旋,有的还巴一个大圆盘,顿时醒悟说,这就跟我们的牛角、竹筒是一样的,都是用嘴巴吹响的家力。
哭夜郎见满场文武百官、王后王妃、夫人小姐都信服了,才上前一步介绍说,这就是西洋管乐,和中原的弦乐大有区别。这叫长号,这叫大号,这叫中号,这叫短号……
黄金兴奋地说,这长家伙很起作用,声音大、声音远,最适合行军打仗, 比锣鼓錞于有用。
黄中高兴地说,给小鬼子哭夜郎赐酒。
哭夜郎跪地拜谢后,站立而饮、一口见底,然后得意昂昂地说,王上,我还有宝贝呢。
黄中挥着粗大的手掌说,有什么都拿出来,本王照单全收,绝不推卸。 哭夜郎轻轻击掌,二十名日本女子立即脱去黑衣、甩掉黑帽、扯去黑罩,露出一副让人惊讶鲜亮的装束,田髻银簪、描眉画唇、和服木屐、绿带蝴蝶, 活脱脱就是画中人物、天上仙女、人间娇娘,看得大家眼睛都绿了。哭夜郎解释说,王上,很对不起,一路凶险重重、关隘处处,不得不进行包装“浑水摸鱼,暗度陈仓。”男子们都是日本武士,穿起了川人的火汗褂;女子们都是绝色歌妓,不得不严密遮盖,以免途中被人窃财窃色窃命。
黄中笑着说,想不到小鬼子足智多谋、处处小心,可以跟我们的小诸葛相提并论了。
哭夜郎轻轻拍手,口琴和铜号立刻吹响,二十名光艳照人的女子含情脉脉地演唱《樱花》歌、跳踏《樱花》舞,柔美的歌声在支罗寨上空缓缓飘荡,妙曼的舞姿在毕兹卡王宫婀婀荡漾: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三月晴空里,
万里无云多明净。
花朵烂漫似云霞,
花香四溢满天涯。
快来呀,快来呀,
我们同去看樱花……
黄金悄悄问站在旁边解说日本《樱花》歌词的哭夜郎,你送这样的大礼, 就没有一点祈求吗?中国人常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送礼必然有求人”呢。
哭夜郎扫一眼酒气熏天、喧闹如潮的殿堂,眨巴一对老鼠眼睛问,国家大事,天下机密,难道在这里说吗?
黄中站起来说,老三,我们去内殿。
黄中带着黄金和哭夜郎离席的时候,反复交代丁梅寿等日本女子歌舞落幕后,把他们送到驿馆安歇,盛情款待、小心伺候、设哨护卫,不得有半点差池。
日本女子在口琴和铜号声中,叽里呱啦连续歌舞了《北国之春》《红蜻蜓》《山茶花》《海之滨》之后,才被丁梅寿带离热闹非凡的宫殿,到驿馆餐饮安歇,留下毕兹卡人继续划拳饮酒作乐,不喝到天亮是不得下席的,不喝倒几个人摆起也不得散伙。土家人就是如此豪爽,胜利者就该如此疯狂,新立国就应如此铺张。
支罗寨的驿馆分东馆和西馆,东馆多安歇男宾,西馆多安歇女宾。今天晚上实在美景无比,满天的星儿闪烁着巴眼,弯钩的月儿拖曳着云衣,凉爽的风儿吹拂着王旗。怎么了,鸟儿也不愿意入睡,叽叽喳喳在呼唤什么、思念什么、祈盼什么?丁梅寿身背一把大剪刀,站在一棵古老的水杉树下,全身开始燥热起来、喷薄起来、痉挛起来。忽然他明白了,原来是祈盼女人,祈盼花骨花朵的日本女人呀。
这样一想,似乎一瓢凉水从丁梅寿的背脊“唰”的泼下去,冷得全身一个哆嗦,左右打望不见他人,方才心安理得,松下一口气。但是,自古以来就是“色胆包天,色力无边”定律。色前,费尽心机,手段千般,不惜作奸犯科、铤而走险;色中,忘乎所以,盟誓不尽,不惜舍命欢乐、骨髓熬干;色后,长嘘短吁,一切荡无,哀叹不过如此、后悔喋喋。而今,丁梅寿处于色前蓬勃激奋时期,想起帮土司老爷初夜女子的情景,让他如饥似渴、急迫如火。驿馆周围岗哨林立,队队禁军不时巡逻,但是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是无所畏惧的,因为他就是王上亲兵老大、禁军老二,在支罗寨任何一处都来无挡、去无设,要去西馆采摘几支日本樱花,谁还敢盘问阻拦呢?想着想着,他已经来到西馆楼后的背阴之处,见前后无人,几步蹿上二楼,悄悄向日本女子居住的房间摸去, 隐隐听见日本女子浪荡的嬉笑声。
色情就跟煮酒熬糖一样,时间越长久越浓黏;也跟数学的乘法一样,数据越计算越庞大。三十多岁的丁梅寿已经顾不了那样多,也等待得有些烦躁了, 先是到手的黄家两个妹子,被雷公脸雷放搅黄了;接着是黄家其他妹子渐渐长大,不是去和亲,就是嫁给了别人,哪有他丁梅寿的一碟菜呢?就是管弦子的宝贝女儿,也被黄洪道纳了妃子。黄中当土司时,时不时还叫他帮忙初夜几个女子,开几回洋荤、打几顿牙祭。而今称王了,一切都是孤家寡人,独享其实、不可共有,连油星星都不让他沾一颗,酸菜角角也不让他舔一滴……丁梅寿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从屁股上摸出迷魂香,点燃之后从牛皮窗户塞了进去。见日本女子个个晕倒,正要野猫一样翻窗爬进去,一根冷冰冰的铁棒狠狠地顶在腰杆上,吓得他三魂掉了四魂、七魄飞了八魄,连头都转不动了。
身后人提着嗓子说,好大的色胆,连日本女色也敢打劫。丁梅寿全身筛糠地说,我是来巡哨的,哪是来劫色的呢?
身后人仍然提着嗓子说,巡哨有用迷魂香的吗,分明是劫色,还敢抵赖不成?
丁梅寿双膝跪在地上捣葱磕头祈求,好汉开恩呀,要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不给王上说。
身后人用铁棒敲打着他的屁股说,不说也行,得叫我三声大大。
丁梅寿真的叫了三声“大大”,转念一想上当了,回身一剪刀叉出去说, 黄色猫,你一个老色鬼,也来戏弄我吗?
黄轨舞着铁笛子后退两步说,你我是强盗遇到山贼、乌龟遇见王八,一路货色、一锅潲水。色猫飞猫都是猫家,再这样相互打斗、纠缠不清,迷魂香燃尽了,日本娘儿们早就醒了,那就是强盗进了叫花子家,连灰都没有一把。
丁梅寿收回铁剪刀说,这笔账我给你记着,迟早要你偿还。你说今晚这个色,怎样个劫法?
黄轨不明白地问,难道偷人劫色,还有章法吗?
丁梅寿扳着拇指说,当然有呀,一个是短劫、一个是长劫,一个是临机劫、一个是辈子劫。比如你黄色猫,经常脱了裤儿开始、提起裤腰走人,这就叫短劫、临时劫。我一个老单身汉子,要端茶送水、合脚睡觉的女人,所以想长劫、辈子劫。
黄轨想一想说,就依你的,来一个长劫、辈子劫、终身劫,反正我家婆娘也死了,正差一个洗衣做饭的。我是袍哥大爷,让我先劫了你再劫,帮规帮纪还是要讲究的。
于是,二人趁着朦胧月色,悄声翻窗而入。日本女子睡得正香正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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