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标,号建霞,高邑人氏,贵州布政使,率九路近三十万明军、土司军汹涌而来。獠牙狼黄典暴着两颗大门牙并无一点惧色,扛着三叉铁钩说,吃饭先喝汤、擒贼先擒王。按照军师教导,而今最难破袭的敌人不是两眼一抹黑的明军,而是知根知底的土司军,他们人熟地熟战术熟,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所以,我们只有主动出击,先败七路土司大军,再败两路明朝大军。骆必成、牟头枪两位小将率大军守候城池,我和风天鹞子、夜狐狸、鸾姑各领两千人马,分三路过酉水河,寻找狭窄之地专找土司军袭击,只要他们败退了,主动权就属于我们。但是切记,守城者决不能贸然出动,以免丢失城池,我军无退还之地;出击者决不能猛追穷寇,以免孤军深入,失去关联被敌围歼。只要我们坚守十来天,武王的援军一定赶到,然后里应外合取得全胜。

    黄鸾姑拉着儿子的手说,我跟你爹去了,十六七岁的孩子守城,一定要谨慎又谨慎,一切都听骆必成大哥指挥,切不能擅做主张,害了大家性命。

    牟头枪态度坚决地说,娘放心去吧,照顾好爹爹,我鱼尾甲和短尾甲保证守好城池。等你们凯旋归来,我还要和蓝蝴蝶马音儿成婚。

    黄鸾姑笑着说,拇指大孩子,横起勒鼻子、竖起抹口水,还要看莺姑二姨家答不答应呀。

    黑面郎君牟把虎贴地倾听说,敌军脚步嗡嗡作响,如同蚂蚁上树一般,来势汹汹、气焰猎猎,最近相距五十里、最远相距一百三十里,有的正在匆忙行进,有的已经安营扎寨。

    黄鸾姑担心地问,到处河流横隔,你那耳朵还灵验吗,夜狐狸?

    牟把虎夫妇和儿子牟头枪,是黄中派来协守百户司的。牟把虎笑着说,你家夫君我是谁呀?千里眼、顺风耳、狗鼻子,保证没有多少误差,大家只管按照总领的计谋小心准备就是。

    全体得令后,骆且行从城东出发,在瓦房子一带设伏;牟把虎、黄鸾姑从城南出发,在扯沙坡一带设伏;黄典从城西出发,在冷水滩一带设伏。守城将士立即遍插旌旗、呐喊唬敌,以壮声色。这里不说骆且行在瓦房子火烧峡谷,椅子毙杀蛐蜒虫彭扣板,追赶永顺土司军十里英勇之事;也不说黄典三叉铁钩在冷水滩先毙红蚂蚁向威子、后毙红蚂蟥冉鱿阿、喝退酉阳土司军满怀之事,只说牟把虎、黄鸾姑夫妇扯沙坡迎击思州、思南、播州司兵的壮烈之事。

    扯沙坡距离百户司六十里,坡缓林密,植被厚盖,沟壑纵横,水田连绵。牟把虎选择一处狭窄的沟壑地形说,敌人大军行动,必然走大路,而两边的山坡在这里突然变窄,一定让其拥挤不堪、人马争路、互相践踏。如果我们在大路两旁的密林中埋伏,号炮响起突然袭击,定叫它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鸾姑抖动着蓝色披风说,真是一只夜狐狸,狡猾得狠呀。

    牟把虎静耳一听说,至少还有三十里,大家到两边山坡密林放心歇息,以免敌军探子发现。我夜狐狸的耳朵随时张着,鼻子随时嗅着,就是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也幽深深望着。

    夕阳从密林的树叶间漏下来,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地照在尺厚的落叶上,照在隐蔽军士们的脸颊上。黄鸾姑挂好相思剑,紧紧偎依在牟把虎宽厚的肩膀上,幸福无比地说,要是不杀敌,我真愿意这样依靠一辈子不走呀。

    牟把虎摸一把她白皙的手臂说,你不依靠我还能依靠谁呢?可是,敌人正向这边赶来,气势汹汹、嚣张炙天,危急时刻,你必须易容逃逸,千万不要管我。如果我战死了,你再嫁一夫,我也不会责怪你。下辈子,我们依然是夫妻,恩爱千年万年不分离。

    黄鸾姑捂住他的嘴巴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战死了,我也不会苟活。

    牟把虎感动地说,四十来岁的女人,正是如花似玉年纪,跟着我死了,值得吗?

    黄鸾姑在他身上拱一拱,柔情万分地说,把虎哥,要是不遇见你,你说我会嫁给谁呢?

    牟把虎轻轻一笑说,普天之下,你只能嫁给我黑面郎君。生下来的时候,月老就为我们牵了红丝线,别的男人想娶你都没有办法,只能日日相思、夜夜梦想。要不是有我呀,说不一定你至今还是个倚门望月、尚未开封的老妹儿呀。

    黄鸾姑狠狠捏一把他说,就是你们这些狠心男人,让女孩变成妇人,让小妹变成媳妇,让月母子变成老婆婆。

    牟把虎轻轻揉摸着她光滑滋润的脸颊说,你不是会易容术吗,换一张年轻的脸皮子。接着夫妻恩爱地哼起问答式的《黄四姐》来:

    黄四姐哎!你喊啥子嘛?我给你送一根丝帕子哎。

    我要你一根丝帕子做啥子嘛?戴在姐头上啊,行路又好看,坐着有人瞧啥我的个娇娇。咦儿呀儿哟,呀儿咦儿哟……

    那年在京城行走,牟把虎还真为黄鸾姑买过包裹头发的天蓝色蚕丝帕,至今还在家中挂着。

    那时嘉靖皇帝刚刚下葬,支罗寨一心想得到宫廷消息,派牟把虎和黄鸾姑乔装去京城打探。一路上,鸾姑乔装成读书郎,而牟把虎乔装成挑担书童,穿林过桥、乘舟骑马、住店饮食,毫无阻碍,一帆风顺。可是到了京城,鸾姑说扮男人不好玩,咬舌头说话、挺胸膛走路、摇扇子摆阔、甩屁股迈步,实在艰难得狠,不如恢复原本样子。

    牟把虎反对说,我一个黑面郎君,粗壮身材,领仙女一般的人物在身边,不是招人显眼吗?偌大一个京城,无事也有事,有事就是麻烦事了。

    鸾姑瘪着菲薄的嘴皮说,皇城脚下、天子跟前,难道还色狼成群不成?牟把虎笑着说,隆庆皇上衣钵嘉靖先吃丹丸带头色,满朝文武抢吃丹丸跟着色,京城百姓偷吃丹丸学着色,这里完全是一座色城,就是尿罐笃笃也戳得穿眼。

    鸾姑想一想说,那就把你易容成一个大姐,姊妹为伴、成双成对,游街串巷、到处玩耍,有色也不怕了。

    牟把虎“扑哧”一笑说,你易容术再高,也不能让我瘦身呀。就是易容了,也是一个胖乎乎、丑溜溜的丫鬟。

    鸾姑“嘻嘻”一笑说,要得,就把你易容成一个胖乎乎的黑丫鬟,一路叫胖丫。

    二人买了丝帕子系在头上,融入人流,招摇过市。可是住店的时候,一群人盯着他们目不转睛,让鸾姑的背脊像绣花针锥刺一般紧张,就是提着包袱跟在后面的牟把虎也明显感觉众人目光的乖戾犀利。他悄声说,今晚要出事,我们放灵性一点,小心为大。

    鸾姑悄声回答,早早关门、早早吹灯、早早安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什么事呢?

    牟把虎熟悉京城,知晓京城险恶,睡觉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睡在床铺底下。半夜时分,只见一根喷烟的竹管从窗外伸了进来,接着就听见尖刀撬动门闩的声音。一会儿就见一双男人的大片子脚蹩了进来,迅速关紧房门连衣服裤子都没有来得及脱,径直扑上床铺。牟把虎伸手一把扯下来,滚上去将人家的头“咔嚓”一声揪了,连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鸾姑上前试一试蒙面人的鼻息说,死了。

    牟把虎狠狠地说,夜狐狸咬鸡子,还有不死的道理吗?

    鸾姑拖着死者的双脚说,塞到床底下,我们放心大胆睡觉。

    牟把虎责怪说,真是个傻到家的傻婆娘。一屋子色狼,一京城色虎,才进来一个,后面还有一串。我们把他放在铺上假装睡觉,从窗户赶快逃走,连夜找蜀娘,以免惹来人命官司。

    话还没有说完,又一蒙面人蹑脚蹑手蹩进来,连熏香都没有使用,同样径直扑上床铺。牟把虎同样从床底下钻出来,“咔嚓”一声揪了他的头。鸾姑惊恐地问,怎么办呢?

    牟把虎冷笑说,正好让他们睡个鸳鸯床。

    夫妻二人把死尸抬上床铺,盖好被子,刚刚从窗口飞下楼来,又一蒙面人猫着腰摸了上去……

    忽然,探哨来报,思州、思南土司军威风而来,旌旗猎猎、鼓乐喧闹,马军在前、步军在后,步伐整齐、逶迤十里,离这里只有一箭之地了。

    牟把虎纵身爬上一棵高大的板栗树,把田仁厚远远而来的队伍尽收眼底,立即挥动令旗,让大家各就各位,等待号炮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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