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归理了官员们弹劾张居正、冯保的奏折,一并上报万历皇帝。万历皇帝见堆积如山的奏折惊讶地问,这些都是张居正和冯保的吗,有多少?

    张四维小心翼翼地说,回皇上话,六万余封。

    万历皇帝满脸青紫地说,没想到呀,朝廷首辅、天下帝师,竟然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张四维又说,罪状归纳起来,张居正、冯保均百余条。

    万历皇帝似乎显得万分痛苦,沉吟半晌后又问,被弹劾的官员还有别人吗?张四维上前一步说,都是张居正的党羽,比如胡宗宪、谷中虚、王尧封、戚继光……罪状多为卖官行贿、趋炎附势,张党爪牙、残害百姓。但是,胡宗宪还有三条,勾结海匪王直、徐海以及倭寇,走私海禁物资、中饱私囊,隐匿私人武装、谋叛朝廷。

    万历皇帝坐在龙榻上说,把申时行、王家屏两位内阁叫来,研究如何处理张居正、冯保问题,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王家屏号对南,虽然是张居正提拔进入内阁的人,但一直以来都是“聋子的耳朵、瞎子的眼镜、太监的婆娘,配盘装相的”,没有一句发言权力,只有全部执行义务,窝囊得他只想吐血,就连推荐临时代理首辅,也是礼部尚书潘晟,而不是他这个内阁大学士。而今,张居正这棵大树终于倒下来,人人得以唾骂、个个得以踩踏,他王家屏却有些恻隐伤痛,兔死狐悲。当万历皇帝征求意见时他居然说,张居正对大明朝功大于过,应该区分对待。

    张四维愤然发飙说,无论有多大功劳,就凭“藐视君父,视君如童”这一条,可以满门抄斩。

    申时行号瑶泉,刚刚进入内阁,属于高拱、张四维一党,也很想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趁机附和说,而今满朝遍布张居正子弟、朋党,如果不严加惩处,还公平正义于朝廷,张居正就是骨头敲得鼓了,也是彻头彻尾的张家天下,叫皇上如何理朝施政,叫官员如何效命行政?一些受排挤的朝廷重臣,说起张居正,无不想啖其肉、饮其血、嚼其骨,就连海瑞这样的清廉楷模,在垂死之前也不忘大明江山,愤笔参奏张居正、冯保一本。

    万历皇帝的眼前不断浮现张居正、冯保狰狞恐怖的模样,或怒目而视、厉声呵斥,或木板拍打、身上红肿,或罚站饥饿、不论冬夏,或恶意告状、假借母威……当然,更让万历蒙羞的是,张居正竟然和母后勾连缠绵十几年,让天下无人不知、无处不晓。

    王家屏见大家都极力打压张居正,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等候皇上发话定调。他知道,如果一意孤行、不转风向,必然被打入张党受到牵连,到时张党尽皆铲除,无人留存,永远没有为张居正申冤的机会了。

    万历皇帝翻阅了张四维整理归并的张居正、冯保罪状,气愤难平地说,请首辅拟旨,剥夺张居正一切谥号,抄家鞭尸;免除张氏兄弟、子侄一切职务,张居易、张嗣修充军贵州都匀,其他人逮捕拷问。冯保为先帝守陵种菜、自食其力,冯佑、冯坤宁逮捕拷问;剥夺胡宗宪父子一切职务,逮捕拷问,抄家夺产;谷中虚、王尧封告老还乡;戚继光调任广东镇守使;张成为总管公公,主持宫内事务;张鲸为御前公公、锦衣卫指挥使,主持勘问逆党事务……

    张四维小心地问,张居正已葬江陵,还要戮棺鞭尸吗?

    万历皇帝有些激愤地说,鞭,狠狠地鞭!小的时候,他不知鞭打我多少回,而今我只鞭打他三下,还不行吗?

    张四维、申时行、王家屏不敢再言,只好磕头谢恩离去。

    僵尸虫张鲸领命后,率锦衣卫先逮捕了冯佑、冯坤宁叔侄,然后包围了冯保家院,搜出金银四百多万两、天下名琴百余张、古玩字画珍宝成山成岭。其中最让人吃惊的是,还有皇帝恩赐褒奖的多枚象牙翡翠印章,如光明正大、尔惟盐梅、汝作舟楫、雨水相逢、风云际会等等。也许是冯佑、冯坤宁叔侄平日仗着冯保的气焰权势,或许是自己披着锦衣卫的黑虎皮恶贯满盈积怨太多,没几天就被昔日的部属拷死在大牢之中……同时逮捕了在京城的胡松奇、胡柏奇兄弟,在南京的胡宗宪、胡桂奇父子。胡宗宪在狱中写了千言书申辩,虽然发出了“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慨叹,最终还是饿死在狱中。

    当然,在对所有逆党分子逮捕抄家过程中,只有张居正的家抄得最为壮观、最为惊心动魄。张居正的家分为两部分,一个是京城,人去楼空,无有粒米;一个是江陵,孝子全在,金银悉归。在张鲸率锦衣卫没有赶到之前,荆州府、江陵县已接到朝廷六百里加急传书,派兵重重封锁了张家大院半月之久,不许进不许出,不许信息传递,引得百十里的百姓纷至沓来,看张家的热闹、看张家的笑话,张家数万亩尚未收割的黄金水稻被踩得一塌糊涂,成林的飘香瓜果被摘得所剩无几。张居正年过八十的老母亲,拄着龙头拐杖老泪涟涟地说,我儿刚刚下葬,尸骨未寒,得罪了谁,要这样兴师动众、大军围困?

    张家族戚、下人以及奔丧未走的宾朋千余人,全部拥挤在张家大院,出不去走不脱、喊无应叫无听,每天拖起桌子坐大席,粮食没有储备、蔬菜没有储备,牛羊鸡鸭几乎宰杀殆尽,还能熬过几日?这时,一名魁梧的中年汉子过来劝慰,老太太,不要着急,事情总要解决。我瘟鸡子猜想,多半是朝廷朋党之争,牵连了首辅大人。人走茶也凉,树倒猢狲散,难道冯公公不站出来说一句话吗?

    张老太太叹息说,冯大成呀,你是个外乡人,不知道官场的黑暗恶浊,“为人莫当官,当官皆一般;换了你我去,比他还要贪”呀。我家白圭,官至首辅,又贪了多少银两?你经常在我家行走,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摸到的,都在眼前呀。

    冯大成,就是隐姓埋名多年的王大成,江陵人均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在这里娶妻生子,买田置业,少言寡语,低调行事,没有任何人注意他、怀疑他,就连张老太太都蒙在牛皮鼓里。冯大成扶着老太太说,当今世界,官场险恶、政治朋党,越是好人越难做、越是清官越难当。张首辅、冯公公,都是天下公认的好官、清官、贤官,被奸党构陷诬告、私愤泼墨,李太后和皇帝也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呀。

    老太太悲痛欲绝地说,人人都想读书人“进士及第、高官厚禄,子贵母荣、封妻荫子。”而今看来,还是平民百姓好呀,没得惊吓,没得恶罪,没得整日整夜的提心吊胆。

    冯大成有些愤慨地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良将受辱、忠臣含冤,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呀?等我瘟鸡子出去了,一定去京城找冯公公为您老人家申冤雪恨。

    这时,拥挤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海潮一样浪来浪去呼喊,大少爷花扇贝上吊了!

    张敬修率领亲朋刚刚把父亲下葬,就被府县兵勇团团围住在张家大院,气得他这个新的一家之主暴跳如雷、歇斯怒骂,然而也一筹莫展、束手无策。按照民间规矩,要覆盖三坟之后,死去的人才能彻底和这个家庭、这个世界脱离。覆三坟,即埋葬亡人第三天,要把坟墓垒砌覆盖完毕、石碑树立完整,亡者生前穿过的衣物、睡过的铺盖、喜爱的什物等等在墓前烧尽,才算丧葬基本完毕,死者的亡灵也才基本安定。但是,按照大明朝的官制就不一样了,必须在墓前结庐陪伴、守孝三年,方可离家复官、云游就职。而张居正为了首辅大权不被旁落、改革新政不被夭折,老父亲过世“丁忧夺情”没有回家守孝,所以一直成为政敌们攻伐理由。而今,他下葬不久,黄土未冷、三坟未覆,旧物难烧、葬礼难毕,叫朝廷三品大员、张家长子张敬修如何心安理得、脸面有光呢?想起朝廷朋党纷争、萧蔷祸起,酷刑拷问、血腥杀戮,妇幼充军、家产抄没,三十多岁的张敬修竟然全身痉挛、筋骨收紧、四肢麻木。祖母满鬓白发、母亲伤痛欲绝、妻儿瑟瑟抖索、兄弟不知所措、亲朋龟缩一堆……身为礼部主事的张敬修竟然不敢卒想下去,取下七尺白布孝帕,借助柴房一根楼枕,上吊而死、撒手而归,一死百了、一痛百去。

    锦衣卫同知张简修年轻气盛,愤然打开大门咆哮,我大哥被你们逼死,必须偿命雪恨!

    把守将军说,这里不是你的锦衣卫,是江陵县。要有意见,你去找当朝首辅张四维。

    三十来岁的张简修,十几岁就入朝做官了,气得双拳捏得“咕咕”叫唤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天气炎热、容易腐臭,总得让出一条路来,我们为大哥出殡呀。

    把守将军说,皇上有旨、朝廷有令,麻雀不许进,老鼠不许出,要埋就埋在你家庭院,风水宝地、出将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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