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炎热天儿,树上的蝉都要晒傻了,陆尽欢眯缝着眼侧躺在美人榻,翘着腿要不脱颜穆尔为她捏脚,一副骄奢淫逸的模样,哪像大周尊贵无比的皇后?
但皇后应该是什么样儿?
反正福栩宫的主人不爱理会那些“应该”。
听到婢子的回禀她懒洋洋发出问询的浅音,宫婢上前几步附耳道:“娘娘,东宫那位又醉了。”
说完退开步子。
陆尽欢换了一条腿,惹得不脱小公主狠心捶她一下,她也不喊疼,兀自妩媚妖娆着,尾音扬起:“醉了?醉了好,反正他醒着也清醒不到哪去。”
她挥挥手:“行了,你们下去罢。”
宫人鱼贯而出。
她们前脚走,不脱颜穆尔骄纵地压在皇后娘娘身上:“怎么看你一点也不着急?”
“急有何用?急中生错,最该急的不是我。”陆尽欢手搭在她腰肢不轻不重地摩挲:“要急的是李家父子,你且看罢,强压之下,李信不可能不出错,他不出错,本宫会逼他出错。”
“你这人可真坏。”
不脱小公主亲她脸蛋儿,眼里的情意如夜空中的星子一般闪亮。
陆尽欢笑得摇曳生花:“不是我坏,事情逼到这份上,我也是贪生怕死的人。”
为了活下去,不争也得争。
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总是能迷惑人心,这个夏天,洛阳很是太平,像是各方势力达成有趣的约定,谁也不想做出头鸟,费尽心机维持表面的平和。
桃鸢忙得很,难得遇上休沐日,和陆漾带着孩子回庄园避暑。
“陛下近来对太子很不满。”
白玉池内水气蒸腾,偌大的水床,陆漾拈着一枚鲜果送入口,汁水溅开,她心情好得不得了:“满意才怪,若咱家阿翎是个懦弱无能的性子,我怕是也得被气得整晚难阖眼。”
好在小羽毛聪明乖巧,远不是李信那个窝囊废可比。
桃鸢拿眼横她,须臾思忖道:“陛下这身体时好时坏,他那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左不过是说一些示弱的话,渲染君臣情深。”
李谌逼她发毒誓的事陆漾一直瞒着没说,桃鸢整日里够辛苦了,她不想再要她费心,只是桃鸢冰雪聪明,她不说,她也能猜到几分,陆漾揽过她肩膀,神色认真:“姐姐,你要信我,信我能处在不败之地。我有余地保护好这个家,谁也不能越过我,动你们分毫。”
天子的友谊信不得,李谌越是哭得肝肠寸断,说得掏心掏肺,眼泪背后必定埋着帝王的阴谋。
她能感觉到,李谌的疑心与日俱增。
但她不怕。
流落海外她都能回来,再难再险的事,她都有信心安然度过。
“姐姐,你就依靠我一回罢,不要多问。”
她肩膀算不得宽厚,身子也单薄,眼睛明亮,魅力四射的情状看得桃鸢感慨万千:“阿漾,我大了你八岁,我……”
“那你更要看看我的本事,也好证明你的眼光。”陆漾轻声道:“甜果果,我心中有数。”
她不再是当年连情事都要桃鸢手把手带着学的小女郎,她是陆家的少主,是海神族视若神明的存在,是多少人的主心骨。
她想为桃鸢撑起一片天,想守护好陆家基业。
那些尔虞我诈魑魅魍魉,她早就能担得起了。
桃鸢笑着回抱她,果然不再多问。
她们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那么在风雨呼啸前,紧紧拥抱就好。
“不过……”她轻声细语:“陛下这身体,好得很奇怪。”
“你忘了,还有国师么?以不周山的底蕴,再以国师的通神手段,弄出一副秘药来不足为奇。”她怀疑李谌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之所有未死,是撑着一口气不敢死。
两两对望,她们心头不约而同地起了一重明悟。
父爱子之心,何其深厚?
可惜太子不成器。
有此警醒在,陆漾和桃鸢在教导女儿上倍加用心,此后话姑且不提。
翌日,天还没明,陆漾醒得早,缠着人痛痛快快闹上个把时辰,闹得桃鸢腰肢酸软,一双眸子漾着水色,举手投足隐约含了媚气。
她素日里受人敬重,为官以后,百姓爱戴她,因背弃宗族而起的毁誉参半的名声如今已成陈旧的过往,渐渐不再被人提起。
且背靠陆家,做了陆家几年的掌权人,兴修私塾,学府,大力培养寒门学子,收留孤寡等等,严格贯彻陆家一直以来的仁义之风。
陆漾不在的日子里她凡事做得妥善,除却在经商一道差了些惊人的天赋,让老夫人来挑都挑不出其他错来。
这么一位玉质高洁冷淡出尘的冰人,遇春融化后的风姿灼灼曼曼,堆雪臊着脸皮走进来,一眼不小心望见少夫人颈侧显眼的春痕,再看桃鸢眼尾挑着的媚态,想也知道那是一场水花四溅的热闹。
自打少主历劫归来,两人有时间便腻歪在一处,很有天雷勾地火的架势。
她小心将熬好的汤药送上,桃鸢从善如流接过,嗓音微哑,听得人红了耳朵:“你先下去罢。”
“是,少夫人。”
堆雪揉揉发痒的耳朵,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羞恼。
汤汁很烫,桃鸢捏着勺子慢悠悠吹散上面的热气,也不怕苦,心里想着晨起时的甜蜜。
她真挺享受陆漾这种凶狠的莽劲,不管不顾的,好似不会累,热情如火。
“姐姐在忙什么?”
“啊!”差点撞到人,堆雪低呼一声,赶忙屈身行礼:“回少主,少夫人在、在前厅……”
她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陆漾笑意微滞:“在前厅做什么?”
“在前厅喝补药。”
她冷静下来。
陆漾上前半步,修长的身影压过来,感受到她忽然冷淡凝重的气息,堆雪捏着衣角急忙退开。
“补药?”她没再多问,行走如风。
“坏了。”堆雪咬着唇,自言自语:“少主好像发现了……”
陆漾一路来到前厅,瞧见她人,桃鸢端着药碗,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这会她原该和诸掌事商议陆家要紧的一些商务,打了桃鸢一个措手不及。
“姐姐。”陆漾从她表情上看不出端倪,心想,鸢姐姐多机敏睿智的人啊,便是心虚估计也不会教她瞧出来。
她问:“姐姐喝的是补汤?”
“嗯。”
碗里还有大半碗汤汁,桃鸢在对方注视下慢条斯理喝药,心底慢慢起了一点说不出来的紧张。
陆漾紧抿着唇,看她捏着瓷勺往唇边送,手不受控制地抬起。
啪!
青花瓷小碗应声破碎,药汁洒在地上。
桃鸢神情无奈,语气隐隐埋怨:“阿漾,你不要乱来。”
“我没有乱来。”陆漾一脸委屈:“是手有自己的想法,不如我请苏姨来,要她为你熬一碗真正的补汤?”
“……”
人太聪明了也不好。
桃鸢不说话,盯着地上的药渍出神。
“姐姐?”
她不依不饶,桃鸢扶额,眼皮撩起,眸光宠溺迁就:“你还说不是胡来?”
“我没有。”
是没有胡来,还是没有那么笨,又或两者兼之?
桃鸢倔不过她:“你知道了?”
陆漾握着她的手:“姐姐,咱们不喝那脏东西,我不喜欢。”
她将避子汤说作‘脏东西’,听得人哭笑不得,桃鸢眼神柔软,一手摸着肚子,调笑道:“不喝这个,你还指望我再给你生一个?”
闹得这么凶,她们身体都没问题,长此以往,子嗣是早晚的事。
“这东西喝多了伤身,不好。”
“那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
她们鲜少起争执,这次倒互不相让,桃鸢叹了叹:“阿漾,你不要无理取闹。”
“……”
她喝避子汤也是想和这人亲密无间,无需顾忌太多。照着陆漾一晚要个几回的态势,她狠不下心不给,又不想再生,除了喝避子汤还能有何办法?
“我记得你说有阿翎、阿绮就够了,还是说,你反悔了?”
“我没反悔。”
陆漾真真尝到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反正、反正你放心,我们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你也不需要以伤身为代价喝这劳什子的汤水!”
桃鸢一怔:“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你做了什么?”
她蓦的起身目光审视:“你瞒了我什么?”
她洞若观火,脑筋转得飞快,其敏锐聪颖超乎寻常,陆漾两句话坏了事,尽力找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会注意……”
“注意?”
她闹起来恨不能把人榨干的劲儿,注意?
桃鸢一个字也不信。
“去请苏女医,我要看看陆少主究竟瞒了我什么好事!”
她语气生寒,已在生怒的边缘。
候在门外的寒蝉马不停蹄地去请人。
陆漾脸色发白,也是她忘了,仗着桃鸢爱她、每逢欢好总不遗余力地配合,其娇软清媚的勾人样使她快要忘记这人冷起来是怎样的锋芒锐利?
她不仅是她的妻子,还是大周的镇偱司统领,多少冤案在她手上得到昭雪。
桃鸢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陆漾端起茶杯润喉,远远看见苏女医的影,心一哆嗦——苏姨可千万要稳住啊!
这若要苏偱香知道,少不得要摇摇头,叹一声“少主你可太看得起我”,陆漾和桃鸢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枕边人,桃鸢这一恼,做少主的都撑不住,遑论苏女医?
眼里不容沙子的统领大人在家里审起案子,苏偱香三句话都没顶住,招了。
桃鸢瞬间红了眼。
“姐姐……”
“你别喊我!”
声音含着哭腔,竟是要气哭了。
苏偱香不敢掺和这家事,左右少夫人现在也顾不得她了,她脚底抹油,想着有生之年竟能见桃鸢气哭的样子,她感叹陆漾造孽,怎么能把这么好的女人气哭呢?
桃鸢泪不住往下掉。
“甜果果……”
“你任性妄为,为何、为何不与我商量一声便擅自行动?是我管不了你了,是我太惯着你了……”
关起门来,陆漾抱着她的身子,桃鸢挣扎一二没挣开,又气又恼:“你松开!”
“我不松,我没觉得我做错,你能喝避子汤,我为何不能喝绝子嗣的药?况且都过去了,也没苏姨说得那么夸张,你看我这会不是好好的吗?你就是怪我,就是想再生个孩子,也没法子了。”
她故意说得可怜:“我可是实打实的‘废人’了,你不要我,就没人要我……”
桃鸢被她气笑:“你怎么还有心思说笑?”
陆漾亲亲她耳尖:“甜果果,你不要哭了,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这话触动桃鸢的心,惹得人心疼欲死,初时的怒火化作满腔爱意怜惜:“我的阿乖……”
她托起她垂泪的下颌,温柔低语:“不哭了,你的阿乖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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