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裕闻言垂在一侧的拳头悄悄握了握,似是赌气一般开口:“姐也一定会回来。”
何醉侧目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卫裕淡声道:“好。”
船要在水上行约莫七日,二人囊中羞涩只要了一间屋子,卫裕早早就扯了一张褥单将房间从中间隔开。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姐姐他也要避嫌的。
前两日都风平浪静,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何醉就被一道惊叫吵醒了,随后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隔着帘子瞧见她坐起来的身影卫裕轻喊了一声:“姐。”
何醉“嗯”了一声:“你继续睡,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待她顺着人群来到出事地点的时候,那间房已经被船上的人里外围了个结结实实。
她不是个好热闹的性子,便索性站在外侧。
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何醉听着好似是死了人。她蹙眉想着出来有一阵了便不放心卫裕一人,抬脚就准备回去。
突然她瞳孔一震,瞧着前方走来的人握紧了拳头。
韩绪,他怎会在此?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摄政王韩绪。
要说韩绪此人何醉虽不陌生可也没有到能一眼认出来的地步,不过是当年她随着哥哥与他见过几面罢了,且当时韩绪还没有风光到她远在顺古县也知道他的事迹。要说让她认出来的还是韩绪眼下的那颗泪痣,这泪痣说起来并无特殊但是长在韩绪脸上便硬生生把那张冷硬的面孔衬的多情了一些,俊美的有些妖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等容貌何醉必然不会毫无印象。更何况当年韩绪已十岁有余与现在的容貌相比不过是褪去了一些稚气,她本就不是小孩子,幼年京城的事日夜入梦来,这才能一眼认出。
先皇是永威帝的第二子,韩绪则是永威帝的第十八子,算是永威帝老年得子,所以韩绪做先帝的儿子也还显得年轻。
先帝在位时昏庸,他那一群儿子早就忍耐到极限了,是以早早便开始谋划篡位之事。何醉离得远倒不曾受到夺嫡的影响,只是听说这位摄政王雷霆手段领兵剿了一群意图谋权篡位的皇子,最后扶持了年幼的八皇子即位。
蛰伏这么多年一飞冲天,可见城府极深,果然皇家都不是什么善类。
何醉收起思绪挪开目光低头准备回房间,与韩绪擦肩而过之后突然顿住了脚步。她此次进京,一无根基二无人脉,若是能到韩绪身边做事,那她行事或许要方便得多。
回头瞧着韩绪已经进了出事的屋子,她眼神一定,转头回去取工具箱。
秋痕上前抚开众人,为韩绪开出一条道。
战场上厮杀过的人,便是旁人不知他的身份也会莫名的感到一丝恐惧,说话间身旁一圈都清净了,他抬眸瞧了一眼便是压迫感十足:“发生了何事?”
船主常年纵横水面自然也是有些见识的,见到韩绪就知此人不凡,拱手道:“大人有礼,今晨起船上的厨娘来做早膳,忽的发现有人在厨房还以为是谁在偷吃食,想上前去告诫一番,不想……竟是个死人。”
“啊!真的死人了!”
“瞧着是个汉子……”
“莫不是偷吃食噎死了?”
“光天化日,这也……太吓人了。”
何醉在外面眉头一动,顺着缝隙挤到了前面。
韩绪抬脚上前,掀起盖着的白布微微蹙眉。
“大人若是要看尸体,还请用此遮掩口鼻。”何醉举起一个自制的口罩递给韩绪,韩绪回头没甚情绪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好似不耐烦用别人的东西,并没有接过。
何醉也不气恼只是自顾收起口罩继续道:“若是可以,用帕子遮掩也可,只是这尸体死亡时间已超过八个时辰,已经产生了尸臭与尸斑,对身体有损。”
话音刚落躲在一旁的厨娘就小声反驳:“胡言乱语……”
船主也好心提醒道:“姑娘,昨晚厨娘歇息前还来过厨房,当时并无异样,那时距离此刻不过三个多时辰罢了,实在是没有姑娘所说的八个时辰啊。”
何醉也不与他反驳,只是打开工具箱拿出手套戴上走上前接过韩绪手中的白布掀开一角解释道:“死者身体完全僵硬,角膜浑浊,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为昨晚申时。”她说着伸手按压了一下尸体肩膀处的尸斑,“按压消失,尸斑深浅不一,有人为拖动的痕迹。”
她说罢盖上白布看向韩绪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他杀。”
话音落地船主忙上前道:“此话可不敢乱说。”他船上出现了人命,如今客人都聚在这里,这影响可太不好了。
何醉脱下手套从怀中递过去一张纸:“顺古县仵作。”
船主略带怀疑的展开纸一看,还真是县衙颁发的仵作证,只是这姑娘看着甚是年轻,莫不是假的吧?
韩绪瞧出船主的疑惑,开口对何醉道:“你继续说。”
这是信了。
何醉望了望人群:“还是先疏散群众。”
韩绪朝秋痕递了个眼神,秋痕从怀中掏出一张令牌:“大理寺办案,闲人回避。”不过片刻功夫,此处就只剩下了何醉韩绪船主秋痕和厨娘五人。
何醉重新戴上手套将白布彻底掀开,船主和厨娘忍不住惊呼一声。
一旁的秋痕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只见躺在那里的尸体下半身肿胀的厉害,许是原本身材就肥大的缘故,现在裤子更是紧紧的箍在腿上,抛开其他只看腿的话还有几分滑稽。
只是在场的几人都没有这个闲心,何醉拿出剪刀把死者裤子沿线剪开,腿部肌肤肿胀泛白,但是自盆骨向上却又是正常的死亡状态。
韩绪看何醉面部红心不跳的将死者衣服全都脱下,忍不住眉心微皱。
何醉拿出小窥镜伸进死者鼻孔,说了句:“死亡时辰往前推一个时辰。”
她走到死者头顶的位置蹲下身,扒开头发细细查看,模样沉静又认真:“致命伤为头部钝器伤。”
何醉伸手按了按死者腰间的一圈痕迹,停顿半刻并未消失,不是尸斑。
“腰部伸展创伤。”她说着用镊子夹起一丝麻绳残,“麻绳所致。”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对韩绪道:“凶手为男性,住在靠窗位置,身高约莫五尺半,没有同伙,凶器为铜制钝器一类的东西,注意铜器表皮的描金有些许脱落,若他房间藏有麻绳,或者窗台有麻绳反复摩擦的痕迹,大抵就是了。”
韩绪看了秋痕一眼,秋痕拉马抱拳出门搜人。
何醉见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微微一福:“大人有礼,若是无事民女就先告辞。”
“留步。”
韩绪是个武夫,在军营多年干的是打打杀杀的事,并没有见过这等技法,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确定的?”
何醉背对着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转过身来又是一副沉静的模样:“死者鼻孔干燥出血,应是吹冷风时间长所致,而下半身肿胀浮白则是在水中泡久了,腰间的伸展伤上口内嵌着麻绳碎屑是长时间绑在腰间的缘故,是以民女猜测死者应是被杀害后腰缠麻绳吊在江中,昨夜趁人不注意偷偷将人抛尸在此处。”
韩绪眉头微松却没开口叫她走,何醉见状便静静的立在一旁等着。
不多时秋痕便压着一个人进来了,不出何醉所料,果然是个身高五尺半的男人。
秋痕进门略带佩服的看了何醉一眼,而后才向韩绪复命:“王爷,正是此人,和这位姑娘猜测的分毫不差。”
韩绪“啧”了一声又问了道:“你如何知道他的身高?”
何醉:“王爷请看尸体胸前是否有一个极浅的脚印。”
韩绪一看果然如此,只是不仔细观看倒是不容易发现,他抬头还是一脸疑惑:“这又如何?”
“人的身高和脚印是有联系的,虽有偏差但也错不了多少。”
“还能如此?”
何醉闻言恰到好处的抬头自信道:“自然,仵作的本分就是让死人开口,这些只是皮毛。”
韩绪闻言点头,嘴里呢喃:“皮毛……”
既然抓到了凶手,何醉就没理由继续呆在这,福身告辞。
此时是在船上,那凶手暂时被羁押在库房,韩绪的人手轮流看守。
在船抵达陆地的前一天晚上,秋痕终于见到了远方飞来的信鸽。
“王爷,消息来了。”
韩绪闻言放下茶盏接过。
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何醉的身世。
韩绪看完轻声道,“还真是县衙仵作。”
秋痕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王爷可是想将人……”
韩绪点头:“大理寺现在没什么可用的人,此次若是他们堪用又何须我跑一趟,这位何姑娘倒是极合适。”
秋痕闻言挠了挠脑袋:“属下还真没见过女仵作呢,那日真是让属下开了眼了。”
韩绪回想起那日在厨房的情景也不免惊叹,京中姑娘娇贵,宫里的九公主更是个见到猫狗受伤都要掉金豆子的,怎的这位就这么例外?
随即想到何醉是做什么的又一笑释怀。
这样便更好了,男女又有什么不同,有用之人从不是以性别区分的。
他想罢站起身:“走,去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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