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谊被侍卫拖了回来,瘫软在殿中。快入冬了,额头上全是汗水,像一条狼狈的落水狗。
兴德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吧!”
温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情急之下喊出那句话,是因为他怕死。可再次回到正殿,他就知道,自己刚才中了三皇子的计,三皇子是故意用柴顺来激怒他的,他不该上当,不该就这么轻信了三皇子。
温谊抬头,正好对上周嘉荣似笑非笑的讥诮眼神。他下意识地转开了目光,又看到了周建业。
周建业蹙眉,目露不赞同:“温谊,三弟待你不薄,你竟跟外人勾结谋害他,还不从实招来,兴许陛下能念在你老实的份上,饶你家人一命!”
温谊心一颤,听懂了周建业的暗示。
这件事他若真的从实招供了,那就是谋害皇子,乃是大罪,不但自己跑不掉,家里人也要跟着完蛋。
不行,他不能招!
人在危急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非比寻常的力量,温谊这一刻福至心灵,竟然想出了一个给自己脱罪的好办法。
他对着兴德帝重重一磕头:“陛下,微臣有罪,微臣招!此事……此事皆是三皇子殿下自导自演的戏码,因为他嫉妒二皇子殿下深得陛下信任,百官赞誉,故命臣与其合谋演了这出戏码,目的就是为了陷害二皇子。微臣不愿与其同流合污,他便以忤逆相挟,微臣不得不从。微臣早就后悔了,实不愿与三皇子一道陷害无辜之人,请陛下明察!”
好,很好!
周嘉荣都想给他鼓掌了。难怪温谊要投效周建业呢,两人这巧舌如簧、指鹿为马的功夫真是不相上下。
事情陡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群臣哗然,诧异地看着周嘉荣。
还是周建业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道:“温谊,你休得胡言。三弟与我兄弟情深,又怎会嫉妒我,更别提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来陷害我,你不要胡言乱语,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
说罢,又怕周嘉荣介意的样子,连忙对周嘉荣说:“三弟,你的为人,我清楚。这件事肯定是温谊胡说八道,你放心,为兄绝不会怀疑你的。”
真是好的坏的都被他说完了。
周嘉荣觉得自己前面十几年输给他,不冤!
周建业会演,他就不会吗?哪怕不会,直接学周建业便是。
周嘉荣微微一笑道:“多谢二哥信任,我感激不尽。”
语毕,转头朝兴德帝行礼道:“父皇,温谊既说此事乃是儿臣自导自演,那请父皇明察。看看儿臣到底是不是疯了,为了他口中所谓的嫉妒心,拿越影的命不当一回事就罢了,还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是呀,三皇子坠马后可是躺了两天才醒来,差点小命都丢了。他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别说三皇子是千金之躯了,便是一无所有的乞丐也不可能会这样发疯,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温谊也知道自己的指控站不住脚,一查就有很多破绽,首先这□□从何而来,他就不敢招,因为又会牵扯出二皇子的其他暗桩。
但事到如今,容不得他退缩了,咬死三皇子是主谋,他还有一线生机。他垂眸,一口咬定:“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兴德帝看着下面这一出,脸上神色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侧头看向周嘉荣:“老三,出了这种变故,你觉得这个案子交给谁处理比较好?”
周嘉荣恭敬地道:“父皇,依儿臣之见,此案还是交由万永淳审查,二哥从旁协助吧。儿臣相信,二哥会查明真相,还儿臣一个清白的。”
他这是完全没有怀疑过二皇子?
不少大臣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只有温谊心里惊疑不定,三皇子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他明明已经怀疑二皇子了,为何还要坚持让二皇子来办这个案子?就为了让二皇子灭自己的口?二皇子即便不参与案子,也有这本事让自己闭嘴啊!三皇子到底在谋划什么?
温谊发现,不过短短几天,以前在他面前跟个透明人一样的三皇子,变得不可捉摸了,完全看不透对方打的主意。
兴德帝思忖片刻,颔首:“那就这么安排吧!”
说罢,摁了摁眉心,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退下,竟是一个儿子都没留,包括最得宠的三皇子。
群臣各怀心思出了正阳殿。
殿外,周嘉荣拱手道:“谢谢二哥相信我,弟弟的清白就全靠二哥了!”
周建业笑了笑:“三弟未免太见外了,这是应当的。你放心,二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蒋钰听到兄弟二人“其乐融融”的对话,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微微叹气,朝堂的平静只怕要成为过去了!本以为今朝几个皇子是难得的楷模,兄友弟恭,分外和谐,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跟周建业表演了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后,周嘉荣就直接回了甘露殿。
没了外人,穆兆星犹豫片刻道:“殿下是怀疑二皇子?”
周嘉荣背对着他,笑了笑:“难怪外祖父一向对大表哥赞誉有加。”
这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穆兆星不知该说什么好。来之前,他就猜测三皇子落马一事另有隐情,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三殿下为何执意要二皇子殿下去协助万永淳办这个案子?万永淳此人圆滑世故,谁都不想得罪,说是协助,恐怕此案最后都成了二皇子说了算。”
明明知道二皇子可能徇私,他为何还要坚持推荐二皇子去。
周嘉荣回头看着他:“大表哥,你都看得出来万永淳是什么样的人,我父皇看不出来吗?为何单单将点名让他办此案?若想查出真相,更较真的蒋钰不更合适吗?以前父皇可是责令蒋钰跟万永淳一块儿彻查此案,这次却将蒋钰撇开了,你还不明白吗?”
穆兆星大惊:“你……你是说陛下……不愿此事闹大?”
闹大是委婉了,皇帝指派万永淳分明是想将此事和稀泥给和过去。
从父皇点名要万永淳去查这个案子时,他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弹幕没骗他,父皇最中意的儿子是周建业。
周嘉荣,没有解释。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既然万永淳审理此案已成定局,那他也要恶心周建业和温谊一次。让温谊死在自己效忠的主子手里,不是更有意思吗?
而且周建业亲自除掉了温谊,会不会让效忠于他的人寒心,担心哪天自己就步上了温谊的后尘?若是能动摇一二分军心,温谊也算死得其所了。况且比试是临时起意,事发前一晚,定然有人跟温谊接触过,温谊一死,此人会不会提心吊胆?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周建业会不会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连这个人也一块儿给除了?周嘉荣真是太期待了。
穆兆星为周嘉荣不平:“陛下未免也太偏心了。”
三殿下可是差点丢了性命,他竟还如此袒护二皇子。
周嘉荣最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穆兆星:“我以为你们早知道了!”
穆兆星语塞,顿了片刻,苦笑道:“这几年祖父确实有怀疑,但只是怀疑,又没切实的证据,即便告诉了殿下,殿下会信吗?而且这话若是不小心传进了陛下的耳中,反而对您和娘娘的处境更不利。祖父也是投鼠忌器,无可奈何。”
周嘉荣颔首,认可了他的说辞。外家虽然亲近,可以前没出宫的时候,他一年都见不了外祖父两次,两年前出宫建府后,他每日也要去上书房念书,没什么机会跟外祖父经常见面。而且即便碰头了,旁边也有人伺候,匆匆说几句话就完了。
这样的感情哪比得上他跟父皇的朝夕相处,悉心教导。要是回到十几天前,有人说父皇最看重的儿子不是他,他铁定会嗤之以鼻,甚至会怀疑对方挑拨他跟父皇的父子情。
“我明白了,温谊已经揪出来了,你回京向外祖父汇报这边的情况吧。”周嘉荣淡淡地说。
穆兆星也知道,自己留下来没什么用了。他看向周嘉荣,忍不住劝道:“殿下莫急,一切咱们从长计议,切不可冲动行事!”
周嘉荣知道他担心什么,笑了笑反问:“大表哥,今日我都忍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穆兆星脸上也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笑容:“殿下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是臣多虑了!”
周嘉荣没理这话,只道:“温谊活不过今晚。你下午就走,省得事后旁人将脏水泼到你身上。”
周嘉荣一语成谶。
温谊被关在了行宫的牢房。牢房如今已被刑部征用,里面的人也都被换成了刑部的人。
温谊被押进去,马上就被吊起来,严刑拷打了一顿。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疼得温谊哭爹喊娘。
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身材瘦弱,对疼痛的忍耐力也比较低,十几鞭子下去,人就晕了。
但这样,刑部的人还是没放过他,泼了一盆水将他弄醒:“温谊,你还有哪些同伙,从实招来,否则有你苦头吃的!”
温谊咬紧牙关不开口。倒不是他有多少骨气,是他知道,自己开了口,只会死得更快,相反,咬紧牙关,将一切都推到三皇子身上,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刑部的人又收拾了他一顿,到了饭点,才将浑身是血的他丢回了牢房中,锁上门去吃饭了,准备用过晚膳,晚上再继续拷打逼供。
温谊躺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浑身火辣辣的疼,疼得他眼泪都滚了出来。他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心里涌起无限的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该鬼迷心窍,背叛三皇子的,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忽地,一双鹿皮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温谊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一看,真的是,他抬头激动地看着对方:“殿下可有让你带话给我?”
来人冷冰冰地看着他,说出口的话一下子打破了温谊所有的希望:“温公子,你已经暴露了,未免再吃苦头,自我了断吧!”
自我了断也是需要勇气的!温谊若是不怕死就不会反咬周嘉荣一口了,他嚅了嚅唇,希冀地问道:“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来人叹了口气,蹲下身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温公子借一步说话,有没有用只能试试了。”
温谊不疑有他,不顾身上的痛,挣扎着爬了过去,贴近牢房的铁栏杆上,目光渴望地望着对方。
那人头凑了过去,张嘴吸引温谊的注意力,右手却忽地越过铁栏杆,死死摁住温谊的头,另一只手飞快地将一颗药丸塞进了温谊的嘴巴里。
温谊大惊,想挣扎,可他才挨了一顿打,浑身都痛,根本使不上劲,只能任凭对方将药丸强制塞进了他的嘴里,逼迫他咽下。
很快,药丸就起了效果,他感觉腹部很痛,蓦地吐出一口鲜血,瞪大双眼,不甘又痛苦地看着对方:“为什么?”
来人起身,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温谊又吐了一口血,他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意识开始模糊,嘴角勾起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三皇子没说错,蠢的是他!
他不甘心,他不想死,谁能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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