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周嘉荣已经在殿内站了足足有两刻多钟。
兴德帝端坐于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奏折,偶尔翻动一下,纸张摩擦的细碎声音成为殿内唯一的动静。
伺候的宫人被这紧张的气氛所震慑,蹑手蹑脚的,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撞到了枪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兴德帝忽然将奏折往桌子上一掷,然后往龙椅上一靠,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就没什么对朕说的?”
周嘉荣直接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想替您分忧,也想帮四弟补上这个窟窿,请父皇恩准。”
得亏了中山王平日总“三哥长三哥短”的,这时候正好将他拉出来做挡箭牌。
“瞎胡闹,你当救灾是儿戏?这是你们兄弟哥俩好的时候吗?”兴德帝起身,走到周嘉荣面前,对上他无知无畏的脸,又是恼火又是无奈,老三真是太傻了,没看他大哥都没敢接这个烂摊子么。
周嘉荣执拗地说:“当然没有。儿臣自然知道救灾不易,但再困难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儿臣有幸投胎于母妃腹中,享尽荣华富贵,当为父皇,当为这天下百姓做点什么。既然大臣们都赞同儿臣前去,父皇,您就允了嘛!”
兴德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过你母妃吗?你母妃就你一个儿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她怎么办?”
周嘉荣不满地嘟囔:“那淑妃娘娘也只有四弟一个儿子,父皇您就不怕她担心吗?”
“大胆!”兴德帝大怒,这母子俩说话真是越来越随便了,什么都敢在他面前说。
周嘉荣连忙乖巧地说:“儿臣失言,还请父皇恕罪!而且许久没求过父皇什么,就这一次,父皇您就恩准了儿臣吧。”
兴德帝坐回了龙椅上,轻轻说:“起来说话。”
周嘉荣松了口气,意识到兴德帝的态度有所松动了。也是,大臣们都不接这一茬,父皇除了选他还能选谁呢?
“你要去,可有什么打算?”兴德帝一脸严肃,“救灾可是涉及千千万万老百姓的性命,不是儿戏,你若回答得不能让朕满意,朕可不会答应你。”
周嘉荣立即道:“多谢父皇,儿臣想过了。这件事还是得靠江南官员和百姓自救,给他们信心。儿臣身为父皇最疼爱的儿子,亲自前往江南,就是告诉江南官员和百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父皇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们。儿臣要做的是代表父皇,代表朝廷,安抚灾民,监督官员,及时将灾情上奏朝廷!”
兴德帝脸色稍霁,轻轻颔首道:“看来你也不全是信口开河!”
周嘉荣挠了挠头道:“父皇您可是一直教导儿臣,救灾不是儿戏,人命关天,儿臣岂敢胡来。”
这还像话,老三看起来比老四那小子要靠谱一些。
兴德帝衡量了许久,周嘉荣今日突然站出来请缨,只怕是穆家的意思。老大现在深得朝廷官员和百姓的喜欢,穆家应该是急了,也想让老三立功,可一般的功劳也没法跟老大相比,因此才会不管江南情况有多危急,也要派老三南下,以跟老大一较高下。
既是让他去捞功劳的,穆家定然会出人出银子帮他,不可能让他孤军奋战,不然将差事办砸了,岂不是事与愿违。这小子傻,穆广可还没老糊涂呢!
也好,现在国库空虚,没有太多的银子赈灾,既然穆家愿意挑这个大梁,那也未尝不可。
想通这一节后,兴德帝语气和缓了许多:“你既有此志向,那朕便允了,去了江南好生做事,切不可像老四那个混账东西。”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周嘉荣高兴地抬起头,“父皇,那您给儿臣多少人和银子?”
兴德帝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要钱,一时还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救灾总不能什么都不带。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又给了周嘉荣开口的机会,他掰着指头说:“江南灾情这么严重,当初您给四弟五十万两银子,给儿臣怎么也要一百万两吧!不过儿臣算术不好,这么多银子,父皇得派个户部擅长这块的帮儿臣记账才是,不然儿子担心回京之后,账目一塌糊涂,没法向父皇和户部这边交差。”
兴德帝听到前面很不悦,听到最后一句,心情又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老三这点比老四强,不逞强,不乱来,知道自己不会就开口要人,而且有户部的官员管着账,老三也不管乱挪用贪污了这些银子。
不过一百万两还是太多了。
兴德帝张口就砍掉了一半:“国库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一百万两肯定是没有的,顶多只能给你五十万两银子。”
周嘉荣怏怏不乐地说:“好吧,儿臣也不叫父皇为难了!”
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兴德帝也知道拨的银子少了点,轻咳了一声道:“非是朕不愿给你多的银子,毛尚书的话你也听到了,国库空虚,这五十万两银子,户部都得东拼西凑。”
周嘉荣恍然,善解人意地说:“儿臣明白,儿臣尽量用最少的钱将事情办好。”
这话说得兴德帝满意:“还是你懂事,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除了在户部挑一人,你还打算带哪些人去?”
周嘉荣说:“工部那边得挑一两个擅长修筑水防工事的官员,另外,父皇您还得派一支队伍保护儿臣南下,儿臣带了这么多银子,怕路上遇到劫匪。”
就是他不说,兴德帝也会派一队士兵保护他南下。
“你心里可有合意的人选?”
周嘉荣轻轻摇头,一副全心全意信任兴德帝的模样:“但凭父皇做主!”
兴德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没指派穆家那边的人,说明他还是跟自己这个父皇一条心啊。哎,说起来,这个儿子一直是跟他最亲近,也最不惧他的,只是可惜了他母妃姓穆。
仔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兴德帝道:“那就让孔京跟着你吧。”
孔京是北大营的一名千户,其父乃是副护军参领孔原。孔原是兴德帝的亲信,简而言之,孔家是忠诚于兴德帝的武将。派孔京跟着,既是保护周嘉荣,也是监视。
谁跟着都一样,他是去救灾的,又不是打仗,周嘉荣没有意见:“多谢父皇。”
至于户部和工部要带的人,兴德帝让他自己去挑。
周嘉荣谢过了兴德帝,又讨要了圣旨,高高兴兴地出了宫。
早朝过后,武亲王带着感激涕零的李铁蛋出了宫。
李铁蛋还惦记着李老头,对武亲王说:“多谢殿下帮小人说话,带小人进宫,小人就不打扰殿下了。”
武亲王了然:“你是准备去义庄看望李老伯吧!”
憨厚的李铁蛋点了点头,哽咽道:“小人要去告诉族爷爷这个好消息!”
武亲王叹道:“我随你一道去吧,李老伯大义,我去送他一程。”
他一个位高权重的亲王说出这番话,顿时把单纯的李铁蛋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跪下又使劲儿给武亲王磕头:“谢谢殿下,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起来吧。”武亲王又给随从使了一记眼色,“去准备几身衣服。”
随从心领神会,将李铁蛋带去成衣铺照着他的身量给他买了一套衣服。李铁蛋当然说什么都不肯收,可随从一句“你也想体体面面送李老伯走吧”就让他乖乖换了衣服。
将焕然一新的李铁蛋带出成衣铺子,武亲王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外了,随从请他上去。
李铁蛋受宠若惊,擦了擦自己黑乎乎的手,哪怕已经洗过了,也换上了新衣服,他仍觉得自己不配坐这个马车:“这……小人不干净,身份低微,怎么能跟殿下坐同一辆马车呢!”
武亲王勾起马车的帘子,笑道:“上来吧,李老伯还在等着你呢,咱们不能让他们久等了。”
果然,搬出老者很有用,李铁蛋手足无措地上了宽敞的马车,看着里面豪华的装饰,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还是武亲王先开了口,指着对面的凳子道:“坐吧。要不要用些点心茶水?”
李铁蛋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赶紧摇了摇头。
武亲王却笑着让随从倒茶,又将点心盒子推到他面前。
盛情难却,李铁蛋拿了一个点心塞进嘴里,顿时被其美味征服。太好吃了,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尤其是饿了这么久,填饱肚子都困难之后,突然吃上这种好东西,他感动得想落泪。
随从笑道:“喜欢就多吃点,再喝些茶解解腻。”
吃东西缓解了李铁蛋紧张的情绪。
见他渐渐放松下来,武亲王状似不经意地稳定:“从江南到京城,不远千里,听说你们是搭了商队的便车,不知是哪家商队如此仁义,正好我准备买一批物资送去西北,想找他们帮帮忙,铁蛋能否给我介绍一下?”
李铁蛋没有防备,倒豆子一般地托出:“闵记商行,族爷爷找到的他们。他们看咱们可怜,答应捎咱们一程,但吃的要咱们自己想办法。不过他们人挺好的,看族爷爷年纪大了,偶尔会送一些吃的给族爷爷。若是没他们帮忙,小人和族人不一定能走到京城。”
“那确实是好人,不知这家商行京城的铺子在哪条街道上。”武亲王又道。
李铁蛋摇头:“小人也不知,到了城门口,咱们就跟他们分开了。”
看他的神情不似做伪,武亲王轻轻给随从使了使眼色。
随从会意,悄悄出了马车,等拐弯的时候让车夫停了下来,然后跳下了马车。
马车里,武亲王继续跟李铁旦闲聊,套他的话。
李铁蛋不过是一乡下少年郎,不曾念过书,也不曾出过远门,非常单纯,而且他视武亲王为恩人,都不用武亲王费多少心思,他问什么,李铁蛋就说什么。
等到了义庄,李铁蛋连自己家有几口人,在苏州城还有哪些族人,路上都吃了什么,睡的是茅草还是麦秆都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可武亲王并不满意,他想知道的并不是他们这几个难民吃喝拉撒的小事。他怀疑这几个告御状的难民背后有人。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京城?说什么好心的商队捎他们?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一两千里,不是几十里路,捎他们几个多麻烦啊,有这功夫都能带一批货到京城转手卖钱了。商人重利,没人会这么傻,放着钱不赚,带一群难民北上。
可惜,李铁蛋这人一根筋,也没什么心眼,什么都不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如今只能等随从的结果了。
武亲王跟着进了义庄。
义庄的人见他进来了,顿时殷勤了许多。
落叶归根,李铁蛋他们想将李老头的尸体带回去等洪水退了,葬在老家的祖坟中。只是现在夏天,天气炎热,尸体在路上极易腐烂,因此只能火化之后,带着骨灰上路。
听完了他们的要求,义庄的人帮忙,给李老头洁面,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整理完后便是火化了。
帮到这里差不多了,武亲王找借口有事先走了。
回到马车上,刚才将另外两个难民带到义庄的心腹跟着上了车,低声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二人的说辞跟李铁蛋差不多,都说是侥幸遇到了好心的商行,捎他们一程,才能赶到京城,旁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三人没有串供的时间,说辞虽然差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一样,有些小细节上的差异,这更说明他们并没有提前商量好拿出这套说辞来骗他。
“看样子这三个小年轻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来到了京城,还以为他们是运气好。”武亲王有些遗憾。
心腹道:“应是如此,这三人都太年轻,太稚嫩了,什么都写在脸上,藏不住。”
武亲王点头,只能从闵记商行那边入手了。
可惜,回到府上,去查证的随从也回来了,带了个坏消息回来:“殿下,小的让人查过了,全京城并未有闵记商行的铺子,客栈也查过了,并没有这样一队商人入驻。至于姓闵的商家,小的倒是查到了好几个,不过都是咱们京城本地的商户,从未南下走过商。”
武亲王这下更加确定李老头他们到京城来告御状一事绝非偶尔,这背后定然有推手,只是现在闵记商行消失不见了,唯一知情的李老头也死了,余下三个青少年什么都不知道,从他们身上完全查不到任何信息。
沉思了一会儿,武亲王道:“那派人盯着李铁蛋他们几个,兴许他们身上能够发现一些线索。”
随从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今天上午还有人去户部、工部闹事,也说是江南的难民,淮南那边的口音。”
武亲王皱了皱眉:“暂时不用管他们,盯着李铁蛋就是。”
这事要么是他的兄弟所为,要么便是江南某个官员弄的,非读书人,定然不清楚告御状的细节,李老头听说要挨三十板子时并不意外,从容赴刑,显然是事前就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户部,自从下朝之后,毛青云就坐立难安,几次想派人进宫通知淑妃娘娘,可又担心被皇帝知道更生气。犹豫间,下面的官员进来禀告,说是荣亲王拿着圣旨过来了。
毛青云赶紧收拾好纷乱的心情,到前厅去迎接周嘉荣。
“臣见过荣亲王殿下。”
周嘉荣摆手:“毛尚书免礼,父皇已经下旨派我南下抗洪救灾了,命户部派一擅长算术之人随我南下记账,另外,户部准备好五十万两赈灾银子,明日我就要出发了。”
毛青云愣了一下,苦笑道:“荣亲王殿下
,非是臣不愿,实在是国库紧张,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你看能不能宽限些时日?臣一定将银子凑齐,分文不少。”
周嘉荣讥诮地看着他:“我是等得起,毛尚书觉得江南的百姓等得起吗?”
这老东西,还在跟他推诿搪塞。国库就是再紧张,堂堂大齐也没道理连五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啊。
毛青云一脸为难的样子:“殿下所言甚是有道理,小人一定尽量,但不敢保证在今日就能凑齐银子。”
周嘉荣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圣旨塞到了他手里,声音仍旧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中听:“毛尚书,你莫非是想抗旨?”
抗旨这顶帽子压下来,谁顶得住!毛青云连忙诚惶诚恐地表示:“臣不敢,臣遵旨。不知荣亲王想选谁随你南下?”
周嘉荣也不知道选谁,他对户部的官员并不熟悉,也信不过毛青云,不打算让他举荐,琢磨了片刻道:“将三品以下的官员都叫过来,我看看!”
毛青云连忙吩咐人照办。
不一会儿,户部三品以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聚在大厅中。
周嘉荣挨个扫过去,最前面的几个看官袍是四品的官员,依次往后是五品、六品……
最后周嘉荣的目光落到了倒数第二排一个官员身上,别的官员要么是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周嘉荣,要么腰都快压道膝盖了,生怕周嘉荣点了他们的名。
与这些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倒数第二排那个灰衣官员,他年约三十来岁,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既没有像有的人那么恐惧排斥去江南受苦,也没不积极,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周嘉荣走到他身边问道。
男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嘉荣是在叫他,连忙道:“臣度支科主事曹裕。”
度支科是专门负责夏税、秋粮、运输、赏赐、俸禄、地方留下的税粮计算的,巧了。
周嘉荣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把手伸出来!”
曹裕不解地伸出双手,平摊在周嘉荣面前。
这双手很白,一看就是没看过粗活重活的,不过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上有些细细的茧子,不知道是写字还是拨算盘弄的。
周嘉荣背着双手问他:“六十八加七十九减一百零二再加三百四十六等于多少?”
曹裕很快便报出了答案:“三百九十一。”
周嘉荣回头问毛青云:“毛尚书,可是这个答案?”
毛青云还犹豫了一下才道:“是这个数字没错。”
周嘉荣满意地点头:“好了,就是你了,回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南下公干。五更在城门口集合,过时不侯!”
说罢就大踏步走了,也完全没问曹裕的身份家庭背景愿不愿意等等。
选人这么随便粗暴,真的可以吗?
毛青云皱起了眉头,顿了片刻,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只单独留下了曹裕。
时间紧迫,离开户部后,周嘉荣又快速去了工部。
工部尚书孔祥胜热情地接待了他。
周嘉荣跟他没打过什么交道,也没任何私怨,大家公事公办。
“孔尚书,是这样的,父皇让我从工部挑选一人随我去江南。你将工部官员的名册拿过来,让我挑一挑,全部都要拿过来。此外,工部应该有过去治水的记载吧,若是有副本,借我一份在路上打发时间可否?”
听完周嘉荣的来意,孔祥胜很配合,当即让人先将名册送了过来,又派人去整理前些年工部抗灾的记载,不是很机密必须存档的,他都送到了周嘉荣面前。
周嘉荣谢过他,从中挑选了两份资料,其中就包括兴德二年两湖洪灾的治理记载,然后看起工部官员的名册。
他挨个翻过,从头到尾,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也不见姓常的官员。
莫非那人已经离开了工部?
周嘉荣放下册子,皱眉道:“孔尚书,听说兴德二年,工部出了一名姓常的治水高手,大人可知此人的去向?”
兴德二年,孔祥胜还不在工部呢。他让周嘉荣稍等一会儿,叫来工部资格最老的一名下级官员道:“老许,听说兴德二年咱们工部出了一名治水的高手,荣亲王想见见他,你可还记得这个人?”
老许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怔了怔,吞吞吐吐地说:“他……他在后厨帮忙,就是林瘸子啊!”
别说周嘉荣了,就是孔祥胜也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搞错?”
老许硬着头皮道:“没错,就是他,常林。他二十年前受伤瘸了腿,在家里修养了小半年,回来后,因为腿不利索,后来就被赶到了厨房。”
孔祥胜多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呢。
常林这样受过皇帝褒奖的年轻人,前途无量才是,哪怕腿受了伤,他也到底是工部的官员,可以做些文职类的工作,也不至于跑去厨房啊。定然是得罪了人,就是不知道他得罪的是谁。
孔祥胜看了一眼周嘉荣,当着他的面不好问个清楚。
周嘉荣也想到了这点,他装作没看到孔祥胜的欲言又止,站起来道:“在后厨啊,劳烦老许你带我们去看看。”
老许连忙应声,带着周嘉荣和孔祥胜去了后厨。
天底下大部分的厨房都这样,阴暗潮湿又闷热,还没走进去,便感觉到了热气扑面而来。
怕冒犯到周嘉荣,孔祥胜连忙道:“殿下,臣让老许进去将常林叫出来吧。”
“不用,我们进去看看。”周嘉荣不顾孔祥胜的劝阻,踏进了厨房。
厨房采光不好,光线比较暗,灶台上烧着旺盛的大火,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大力搅动着铲子,额头上、肌肤上全是汗水,听到脚步声,他扯着嗓子喊道:“将炒好的菜端出去吧,不要偷懒。”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他正想发火,就见正在烧火的小徒弟紧张地擦了擦汗,指着他后面,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
常林扭头,一眼便认出了孔祥胜。
开始他也很紧张,但很快冷静下来,扯下搭在肩上擦汗的布,冲孔祥胜行礼道:“孔大人,厨房闷热味道大,您过来有什么吩咐吗?”
孔祥胜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嘉荣。
就这一眼,常林便明白了,要找他的是面前这个身着蟒袍的年轻人,蟒袍……常林心脏突突突地跳了起来,脸色发白,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滚,不知道怎么怎么又得罪了贵人,还是身份如此尊贵的皇亲国戚。
谁料周嘉荣开口却让他吓了一跳。
“常林,你可愿意随我去江南抗洪救灾?”
常林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您是说小人吗?小人可以吗?”
周嘉荣扬了扬手里那份当年常林在两湖修筑防洪工事的记录:“如果你还是这个常林的话!”
常林心潮澎湃,无法言说的感动,激动,难以置信涌上心头,他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已经绝望了,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拿起铲子,忘掉前半生所学和毕生的抱负了,没想到事隔二十年,他竟然还有一次机会。
生怕周嘉荣反悔,常林连连点头:“小人可以的,小人可以的,多谢殿下大恩!”
周嘉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回去收拾几件衣服,明早五更天在城门口会合出发。”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师傅,锅里烧糊了……”小徒弟忍了又忍,实在是烧糊的味道太明显了,怕祸烧穿,不得不开口提醒道。
常林这才记起,他现在还是工部后厨的厨子呢,赶紧跑过去搅动铲子,可已经晚了,翻上来的东西黑乎乎的。
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让小徒弟灭火,又赶紧将锅里的东西铲到盆里。
周嘉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孔尚书,抱歉,毁了你们的午饭,这样吧,一会儿我让人从飘香楼给大家送一份席面过来,以表歉意。”
孔祥胜摆手拒绝:“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只是锅底的菜糊了而已,将这些挑出来,余下的还可以吃呢。不能浪费,江南还有许多百姓在挨饿,咱们有得吃就不错了。”
不管他是做样子还是真心实意说这话,这种态度就值得提倡。
周嘉荣笑道:“如此,我就不跟孔大人客气了。他日等常林立了功回京再请大家一顿,以表歉意如何?”
常林连忙感激地说:“当如此,当如此……”
不管怎么说,今天也是他失职,殿下这番话正好帮他解了围。他日,若还能回到工部继续做事,请一顿饭也就拉近他跟同僚们关系的好办法。
孔祥胜也听出来了,周嘉荣是有意抬举常林,笑道:“那我们就等老常你这顿饭了。”
一个玩笑化解了这个尴尬,周嘉荣叮嘱了常林几句后,也没多问他当初为何会到厨房上做事,便转身走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江南救灾,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而且他的时间很赶,明天便要出发去江南了,这一去只怕得好几个月,必须得陪母妃说说话,跟她说一声。
进宫后,穆贵妃听说周嘉荣要去江南救灾,很不情愿,担忧得很,可看圣旨都下了,儿子心意已决,徐嬷嬷又在一边劝慰,只得含泪答应。不过周嘉荣出宫时,她还是不放心,担心他在江南吃不上饭,将自己的私房一股脑儿地往周嘉荣怀里塞,让他带去花,不要亏了自己。
周嘉荣哭笑不得,亏也不可能亏他啊。但儿行千里母担忧,这都是母亲的心意,他不拿着母亲更不安。
收下了东西,趁着穆贵妃又去翻箱倒柜的机会,周嘉荣将徐嬷嬷叫到一边低声吩咐道:“嬷嬷,我走后,若是宫里形势不对,有什么异常的,你就让母妃去顶撞父皇,惹怒父皇,父皇定然会下旨禁母妃的足。”
皇帝惩罚妃子的手段不外乎就那么几种,禁足、罚月例、刻意冷落,只要不涉及很严重的问题,不可能对妃子动刑的。
禁了足,别的妃嫔不能到秋水宫串门,母妃也不能出去,即便宫里有什么是是非非,也不会将她卷进去。不然她母妃这么单纯,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徐嬷嬷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殿下放心,老奴知道了,老奴会替殿下看好娘娘的,殿下多保重,娘娘和老奴都在等着殿下回来!”
“哎呀,嬷嬷,去年本宫生辰皇后娘娘送的那支人参呢?你帮我找一找。”穆贵妃在内室着急地喊道。
徐嬷嬷冲周嘉荣笑了笑,赶紧进屋去帮忙。
过了一会儿,穆贵妃捧着三个匣子出来,交给柴顺:“这些都是百年以上的老参,关键时候可以续命的好东西,都给你们家殿下带着,好生照顾他。”
“娘娘放心。”柴顺赶紧接过了匣子。
周嘉荣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便在宫中久留,他上前用力抱了一下穆贵妃:“母妃多保重,等儿臣回来。”
说完大步跨出了秋水宫,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贵妃扶着门框,默默垂泪,在心里祈求佛祖保佑她儿平安归来。
回到府中,周嘉荣让柴顺去收拾要带东西,然后叫来刘青商量带哪些随从侍卫。
虽然兴德帝会派兵保护他和这五十万两银子南下,可孔京到底不是自己的亲信,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人。
刘青琢磨了一下,拟出了一张五十人的单子,都是府上经过考验,值得信任,功夫又不错的侍卫。
周嘉荣想到这次去江南,要办的事很多,多带几个人是很有必要的,便准了。
刘青派人通知这些人做好准备,明日上路。接着又派人去户部催银子。
五十万两赈灾银子到天黑户部方才送过来,清点无误后,周嘉荣让人收了起来,又见了接到圣旨上门拜访的孔京,一直忙活到半夜。
次日城门一开,周嘉荣便带着队伍出了城,直奔江南。
六月二十九日,远在苏州府的中山王也接到了消息。
看到毛青云信上说,江南有灾民去京城告御状后,他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韩方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殿下,您没事吧?可是毛大人说了什么?”
中山王摆了摆手,咽咽口水,接着往下看,等看到第二页毛尚书说兴德帝派了荣亲王南下赈灾,肯定还有关于他的圣旨时,他顿时淡定了下来,将信递给韩方,呼出一口气道:“虚惊一场!”
韩方看后却不冷静了:“殿下,这……江南的事惊动了陛下,这……咱们要不要想办法弄一弄,至少不能让三殿下抓到把柄。”
中山王想了一会儿道:“你通知下去,明日起粥施多一些,让那些商贾见好就收,粮食不准涨价了。”
韩方连忙点头:“是,殿下,只是荣亲王那边……”
见他还是皱着眉头,中山王觉得他实在是太杞人忧天:“不用担心,来的是我三哥,他跟我关系好着呢,况且你这不是去收尾了吗?做好看点。若是大哥来我还要担心,三哥自己人,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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