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二何时见过这种场面,  当即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嘉荣连忙扶起了他:“詹兄,你没事吧?”

    詹二脸色发白,  两股战战,  显然吓得不轻,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但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  陡然瞪大了眼睛,  震惊地看着前方。

    周嘉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持弓的守军自动让开一条路,两骑出现在面前,  为首那人虽然穿着一身铠甲,脸上还不知涂抹了什么,  皮肤泛黄发黑,  但周嘉荣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位正是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奚二姑娘。

    难怪先前在府衙动静闹得那么大,  都一直不曾见过这位二姑娘。还有奚修文说城中驻军都去阻击海盗了,  却不曾提带队的人是谁。

    这父女俩可真够大胆的!

    倒不是周嘉荣看不起这位奚二姑娘,而是对方明显没练过武,带兵狙击海盗,  未免也太冒险了?奚修文就这么信任自己的女儿?

    跟周嘉荣意外又复杂的心情不同,詹二显然是被奚二姑娘这位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的面目给震住了,好半晌才惊呼出声:“二……二姑娘……”

    对于被他叫破身份,对面的奚二姑娘面无表情,只是跟在她身后的那名侍卫高声疾呼:“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否则我们就放箭了。”

    闻言,范镇握紧了手里的刀。

    傻子才信他们的呢,放下武器那不等于失了尖牙利爪的猛兽,只能任人宰割了,但贸然打起来,对方有弓箭,他们现在又没什么掩体,怕是要吃亏。

    思量片刻,范镇大声喊道:“放我们出去,我们可以把抢到的东西都放下,并承诺,以后再也不来骚扰汀州府,否则,大家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可想好了,得罪我们,没你们的好处,哪怕我死在这里,我的兄弟们也会为我报仇的!”

    詹二本来还沉浸在奚二姑娘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听到“死在这里”几个字陡然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周嘉荣的袖子,哆哆嗦嗦地说:“纪兄,怎么办?就,就咱们俩手无缚鸡之力啊……”

    周嘉荣垂下眼帘,手不停地抖,声音跟着发颤:“这……实在不行咱们就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詹兄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们肯定不敢轻易动你的,咱们,咱们就说是被海盗劫走了,这样也不用拖累大家。”

    “对,对,纪兄说得在理,咱们还可以投降。”詹二忙不迭地说。他可是漳州府通判之子,不是普通人,奚修文不敢轻易杀了他的,他爹一定会来救他的。

    范镇刚放完狠话就听到两人丧气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恼火得很,回头狠狠剜了一记周嘉荣。

    周嘉荣连忙瑟缩了一下,往詹二身边躲,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詹二心里头的天平已经偏向了投降,连忙说:“范镇,纪兄说得对,不若放咱们过去吧,没了我们,你们也少些拖累。”

    范镇瞥了他一眼,讥嘲地说:“二公子现在不怕了?”

    刚才还屁滚尿流地跑来找他求助呢,若非这个酒囊饭袋的家伙,他们何须集中,提前出城。他若早说这话,他们也不会中了朝廷这些走狗的埋伏了。

    詹二在生死面前,那真是能屈能伸,讪讪地笑了笑:“这……我这不是不想拖累你们吗?”

    话音刚落,忽地一道道利箭从后方破空而来,与此同时,原本没有动静的驻军也开始放箭,前后夹击飞箭如雨点般密集,外围的海盗躲闪不及,不少被扎成了刺猬,连呼叫都来不及,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詹二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坐在地上,嘴上喃喃:“救命啊,救命啊……”

    周嘉荣跟着他蹲下,尽量降低存在感,免得被流矢不小心击中。

    倒是范镇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挥刀挡箭,一边疾呼:“中计了,快撤,找有掩体的地方……”

    就说嘛,刚才这些城中驻军为何要与他们废话,还要劝降,原来是人不够多,在等援手过来。这不人一到齐,他们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了。

    范镇真是懊恼不已,刚才就该直接冲的,不然损失也不会这么重。

    一行人一边挡箭,一边后撤,试图冲出守军的包围圈。

    但四周平坦,城门又紧闭,根本没地方逃。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海盗倒在血泊中,詹二吓得瑟瑟发抖,两只撑在地上的手死死扣住地面,忽地他感觉到手触碰到了什么湿湿的东西,低头一看,猩红的血迹流淌到了他的身下,詹二直接吓得两眼泛白,差点晕死过去。

    周嘉荣拽着他赶紧趁乱跑到一具拄着刀,半跪在地上的尸体后面躲着:“詹兄莫怕,他们,他们不会杀咱们的,咱们,咱们又不是海盗……”

    詹二看着周嘉荣惊惧慌乱的表情,心说,你说话要不这么结巴又颤抖,还有些说服力。不过这时候有人陪着,到底能让他安心一些,就是面前这具恐怖的尸体死状让他很难受。

    詹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尸体瞪得大大的眼睛,若不是现在不时有人倒下,他铁定忍不住爬起来就跑,离这具尸体要多远有多远。

    范镇看见自己带来的兄弟越来越少,也顾不得詹二了,只想带着人冲出包围圈,留住小命再说。

    他到底是个海盗头子,武艺不错,而且身边还有好几个小弟誓死保护他,最后竟让他带着几十个海盗杀出了重围,跑向了离得最近的一条巷子中。

    守军连忙派了一支小队追了上去。

    剩下的海盗死的死,伤的伤,见老大都仓皇逃跑了,也没了斗志,不少人举刀疾呼:“投降,我们投降……”

    但迎接他们的是一支支穿心而过的羽箭。

    看到这一幕,詹二魂吓掉了两魂,嘴巴惊恐地大张着,都几乎快埋到面前那具尸体怀中了。

    将站着的人都射死后,守军终于停止了放箭。

    站在奚二姑娘身边的侍卫道:“姑娘,就剩那几个了。”

    他指了指周嘉荣他们几个。

    奚二姑娘面色冷淡地说:“没死的……补一刀,至于詹二公子几个,父亲说了抓活口,将他们带回大牢。”

    听到这话,詹二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摸了摸脑袋,倍感庆幸,比起死,好像沦为阶下囚也不算什么了。

    他不顾满地血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身上都是汗,宛如从水中刚捞出来似的。

    周嘉荣也做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奚家二姑娘。

    她面容平静,似乎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双抓住缰绳的手用力得泛白,微微泄露了她的情绪。

    也是,面对这副血腥的场面,连詹二这么个大男人都吃不消,这位奚姑娘没有失态,还能冷静地下命令已是不错了。

    奚修文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像个随时都会断气的病秧子,没想到他养出来的女儿却不一般,光是这副胆量就已超大多数人了。

    几个守卫上前,将周嘉荣几人捆绑了起来,然后请示奚二姑娘:“姑娘,现在将他们押回去吗?”

    奚二姑娘略犹豫了片刻道:“不用,带着,随我一同回衙,以免路上被他们的同伙劫走。”

    于是几个卫兵将他们捆起来,安置在一旁,派人盯着。

    城中守卫清点了一下海盗的数量,最后报告给了奚二姑娘:“这里共有四百八十五具尸体。”

    “留些人守着城门,其余的随我回衙。”奚二姑娘说道。

    一行人返回城中。

    往日热热闹闹的汀州府今天早晨静得像一座死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从城门走到府邸有好几里地,奔波了一夜,詹二体力不大好,两腿跟灌了铅一样,而且早晨的冷风打在湿漉漉的衣服上,格外难受,尤其是他裤子鞋子和手上都是血,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走了没多远,他就有些走不动了,几个随从想扶他也因为被绑住了手,没法动,只能看着他狼狈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去。

    就这样,还有卫兵在后面催促:“快点,快点。”

    周嘉荣从小练武,身体要比詹二这个弱鸡强很多,但为了不让人起疑,他也故意放慢了脚步,跟詹二一样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前走。

    天光大亮,总算来到了府衙门口。

    奚修文已经守在门口,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大大地松了口气,紧接着他的目光往后一挪,先看了周嘉荣一眼,见他也没事,最后才落到詹二身上,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看向女儿道:“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爹……”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奚二姑娘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在旁边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看着奚修文。

    奚修文心疼女儿,连忙说:“累了吧,快回去休息,这里有爹爹。”

    奚二姑娘点了点头,先一步进入了府衙。

    奚修文这才看向周嘉荣几人,边咳边说:“带去关押在大牢中,严加看守。”

    话音刚落,里面突然匆匆跑出来一个小丫鬟,惊恐地说:“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姑娘进门就吐了,然后晕了过去。”

    奚修文面上掠过一抹急色,赶紧说道:“去请杨大夫,先将这些人押下去,一会儿我去审问。”

    虽然担心女儿,但他还是盯着衙役将人关进了大牢后才离开。

    奚修文很重视他们,因此将他们分开关押,周嘉荣和詹二分别关押在相邻的牢房中,随从的侍卫各关押在旁边的另外一个牢房中。

    等衙役一走,詹二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抓住两间牢房中间的铁栅栏,焦急地说:“纪兄,这下咱们怎么办啊?”

    不知不觉,两人的身份似乎对调了,詹二已经将周嘉荣视为了主心骨。

    周嘉荣愁眉苦脸地说:“奚……大人不是要审问咱们吗?咱们确实不是海盗,一会儿跟他讲清楚,看在令尊的面子上,他应该会放了你,就是我这边,哎,不知道我给些银钱能不能疏通关系,让他们放了我。”

    詹二听他这么说,虽然心里还是怕,但到底好受了一些。

    事情好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纪不过一介无名商贾,还是外地的,出了事还不是任人拿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就不一样了,他爹肯定会救他的。

    因此他反过来安慰周嘉荣:“纪兄莫怕,等我出去了,一定会把你也给救出去的。”

    “多谢詹兄,我此次出门做生意,最幸运的便是遇到你这样讲义气又豪爽的朋友了。”周嘉荣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詹二很受用:“都是兄弟,自己人,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我身上好难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将我放出去啊。”

    周嘉荣知道,詹二的少爷病犯了,这生命威胁一旦没了,他又要嫌弃身上的沾血的一副穿着不舒服了。

    为了取信于他,周嘉荣连忙脱下了身上的外衣,递了过去道:“詹兄的衣服上沾了血,湿漉漉的不好受,不若换下来,暂时穿我的将就一下吧。”

    “可是你只穿里面的衣服冷不冷啊……”詹二难得良心发现,但若是他没接过衣服,这关心就更有说服力了。

    周嘉荣笑着说:“没事,我不是很冷。詹兄与我守望相助,这种时候,就不要分彼此了,先换上吧。”

    詹二感激得泪汪汪:“纪兄真是个爽快人,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换了衣服,一夜未眠,詹二很快就窝在干草上打起了瞌睡。

    不一会儿,两个衙役过来,敲了敲詹二的牢房门,将其带了出去。

    詹二一个人,不想去,可衙役哪买他的账,硬是将其拖走了。

    两刻钟后,詹二回来了,还摸着屁股,一脸惨白。

    周嘉荣连忙关切地问:“詹兄这是怎么啦?”

    詹二咬牙切齿地说:“奚修文这个老匹夫竟然打我板子……”

    看他这副中气十足的样子,依周嘉荣说,这板子还打轻了,没教会他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正想安慰他几句,衙役已经打开了周嘉荣的牢房门:“到你了!”

    周嘉荣只得跟着衙役在詹二同情的目光中出了牢房。

    他被带到了一间刑房,里面布满了各种刑具,奚修文坐在里面,咳了一声,摆手说:“去外面守着,我要亲自审问他。”

    衙役们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人一走,奚修文当即换了另一幅面孔,站起来拱手道:“多有得罪,请大人见谅。”

    周嘉荣连忙道:“奚大人不必多礼,这是咱们事先说好的。时间紧迫,咱们先说说城中的状况吧。”

    奚修文点头,指着对面说:“大人请坐。如今城□□计歼灭了七百七十八名海盗,应还有四百人潜伏与城中。下官已下令关闭了城门,城中守卫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只是守卫人手不够,恐怕搜不出他们。”

    守卫只有两千来人,昨晚还有一百多伤亡,如今只有一千多人,地毯式搜寻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海盗,一队人太少若是遇到小股海盗,很可能会丢掉小命,因此分为了一百来人的小队,几个小队在一个区域搜寻,距离不远,若是遇到了海盗,可相互支援。

    汀州城中有二十万居民,几百个海盗藏于其中,就如同鱼入大海确实不好找。

    周嘉荣说:“不急,大人慢慢查就是,一切以安全第一。我让你送出去的信可送了?”

    奚修文点头:“今日一大早便让人将信送了出去,快马加鞭,两日内信应该就能送到洪州,不过穆将军会来吗?”

    奚修文有所疑虑。

    周嘉荣给了他一记放心的眼神:“大人放心,殿下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穆将军收到信必然会快马加鞭赶来。”

    奚修文口中的穆将军乃是周嘉荣的小舅舅穆愉,他驻守在洪州,麾下有两万大军。

    现在奚修文打了海盗,又扣留了詹向平的儿子,不管是海盗,还是詹向平都不会罢休,得赶紧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救兵搬过来。

    其实宁洋县还有几万大军,是先前崔勇从周边驻军调来的,崔勇死后,朝廷并没有将这批将士遣回原部,而是还滞留在宁洋县。

    宁洋县距汀州府更近,但周嘉荣信不过这些士兵。地方官员豪绅有跟海盗勾结的,驻军中未必没有,不然这些海盗是如何知道崔勇行踪,又那么精准设下埋伏的?

    虽然这很可能只是极个别人所谓,但在没将这些蛀虫清理干净之前,周嘉荣可不敢轻易用这批人。

    奚修文想到纪天明的身份,顿时了然于心:“如此下官便放心了。”

    周嘉荣点头:“这几日就要劳烦大人主持大局了。”

    奚修文低头咳了一声:“幸得纪大人信任,下官定不负使命。”

    他这副病怏怏的,周嘉荣有些不放心,叹道:“先前听说二姑娘晕倒了,若是大人实在忙不过来,可将城中事情交给我。”

    奚修文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说:“下官这身体着实是个拖累,纪大人放心,小女只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死人,有些受不了,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大人好不容易取得了詹二的信任,不得万不得已,还是先委屈委屈大人。”

    说完,他将一把钥匙递给了周嘉荣:“这是大人牢房的钥匙,大人藏好,下官担心出什么意外,大人拿着钥匙也安全。”

    周嘉荣握紧了钥匙:“好,奚大人考虑得甚是。对了,城中青楼楚馆与海盗也多有勾连,那些人说不定会躲入烟花之地,大人可派人悄悄盯着,兴许会有发现。”

    奚修文捂住嘴咳了一声道:“好,下官一会儿便安排,那下官让人将大人送回去吧。”

    周嘉荣摇头道:“大人忘了,我还没挨板子呢,詹二都挨了,我没挨说不过去。”

    “可是……”奚修文有些过意不去。

    周嘉荣笑了:“奚大人无妨的,几个板子而已,我受得了,大人去忙吧,让他们行刑即可。”

    说着他从袖从掏出了一锭银子在奚修文面前晃了晃。

    奚修文明白了他的意思,特意安排了一个特别贪财的家伙:“鲁石,里面那个打五板子,然后关回牢房中。”

    鲁石连忙点头。

    不一会儿,刑房中便响起了板子声。

    奚修文回到了前衙,奚二姑娘已经换下了昨晚穿的铠甲,但没换回女装,而是着一身青色的男装,像个文弱书生。

    看到奚修文出来,她连忙上前扶着他道:“爹,他们可有交代?”

    奚修文轻轻摇头:“这詹二嘴巴硬得很,不肯开口。”

    奚二姑娘有些担忧,扶着奚修文坐下道:“爹,咱们拘了他,这下等于跟漳州府撕破了脸,若是那詹向平向朝廷参奏您可怎么办?还有这些海盗,这次咱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女儿担心他们会报复咱们。”

    汀州府只有两千驻军和一百多个衙役,这点人在大的海盗团伙面前根本不够看。

    明明昨晚他们商议好的是将这些海盗赶出去汀州府,然后向朝廷汇报此事的,可不知她爹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将詹二给抓了。如今这事可不好办,若是詹向平发了狂,跟海盗串通攻打汀州府,他们这点兵力肯定挡不住。

    “不用担心,爹心里自有数,这几日辛苦你了,看好衙门。”奚修文缓缓道。

    事情没成之前,他连女儿都没透露半丝消息,以免走漏了风声。

    其实若非昨晚纪天明亮明了身份,还亲自修书一封给穆愉将军,他也不会这么冲动,将詹二给抓了。

    纪天明代表的是太子,他来东南沿海暗访,这是朝廷的意思,殿下还给了他调动兵力的权力,说明朝廷对沿海的倭寇、海盗、弗朗机人已经忍到了极点,准备对这些人动手。

    昨晚的事兴许便是导火索,穆愉将军的人一来,这事很可能会成为朝廷铲除海盗的开端。

    女儿虽然聪慧,可此事涉及纪天明的身份和朝廷的意图,在事情没明朗之前,她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仅仅这样一句话显然不能让奚二姑娘放心,她担忧地看着奚修文说:“爹,您身体不好,任期满了之后便辞官回乡休养吧,不要为这些事劳心费力了。”

    奚修文拍了拍她的手:“爹的身体爹知道,没事的,不用担心,府衙就由你看家,尤其是后牢,切勿让人将他们给救了出去,詹二几个很重要。我出去办点事。”

    交代奚修文出了府衙,让衙役们在街上贴了告示,但凡知道海盗线索的可向府衙举报,属实者,奖励二两银子,以调动城中居民的积极性,尤其是那些与海盗有仇的,既能得银子又能报仇,若知道海盗的藏身之处,这些人肯定会告诉官府。

    同时,他还让人将昨晚受了劫掠的居民都统计出来,详细到每家每户的地址和损失,再打开舆图看这些人家周围的情况,以试图摸清楚这些海盗抢劫的规律,看能不能寻到蛛丝马迹,将这些人挖出来。

    牢房中,詹二侧躺着,屁股不敢碰到地面,一个劲儿地哀嚎呼痛。

    他平生第一次挨板子,还是个大板,细皮嫩肉的他哪受得了,回到牢房就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他又不是个能忍的主,忍不住在牢房里低骂了起来。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到周嘉荣被人押了回来,连忙问道:“纪兄,你……你没挨板子吧?”

    周嘉荣苦笑:“挨了五个板子,他们非要问我跟海盗有什么勾结,知道城中哪些地方还藏着海盗,我说不出来,他们就认定我不肯交代,对我动了刑。”

    詹二听说周嘉荣比他还多挨了两个板子,很是同情:“纪兄,咱们这次真是遭罪了。”

    这汀州府的人不清楚,他是知道的,纪天明一个海盗都不认识,能招什么供?

    周嘉荣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块银子,隔着铁栏杆,悄悄塞给詹二,压低声音说:“我怕他们还会严刑逼供,詹兄带上这个,关键时刻,兴许有用。刚才我悄悄塞给了行刑那人,板子打得还不算重,不怕我恐怕要被抬回来了。”

    詹二听了眼睛发亮地盯着周嘉荣,激动地说:“纪兄不愧是生意人,这脑子就是灵通。”

    哎,他一向是收银子的主,都忘了还有这招,不然刚才也可少受些罪。

    周嘉荣苦笑着说:“我也就只会这些旁门左道了。只怕银子都花光了,他们还不肯放人,这样下去,咱们会被活活打死的。”

    詹二听到打死两个字犹如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不好了,喃喃道:“不会的,我爹肯定会来救咱们的,肯定会的……”

    周嘉荣愁眉苦脸地说:“希望吧!”

    可惜詹二没等来他爹,倒是等来了板子。

    下午又把他带出去审讯了一通,挨了几板子,好在这回他学聪明了,塞了银子,板子打得不重。可一天下来吃两顿板子,对他这样的大少爷来说,还是有些吃不消。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下午,他们手里也没银子了,板子也有个涨到了六个,没有放水的板子,一顿下来,詹二就被打得差点站不稳。

    回到牢房,他哭爹喊娘,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

    周嘉荣担忧地看着他:“詹兄,这……这样不行啊,咱们,咱们会死在牢房中的,这才只动用了板子,我看刑房中的还有诸多刑具都没用上,我实在有些怕。”

    可不是,若说昨日刚进来的时候詹二还抱着侥幸,觉得奚修文顾虑他爹不敢拿他怎么样,但在连续挨了四顿板子之后,他的这种侥幸心理彻底没了。

    再一天两顿板子下去,还每天增加,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更何况刑房中还有很多比板子更加恐怖的刑具,若是通通一顿招呼下来,不死也要残。

    光想詹二就瘆得慌,焦急不安地抓住周嘉荣的手说:“纪兄,咱们,咱们该怎么办?”

    周嘉荣苦笑道:“我家远在江南,什么力都使不上,如今只能靠詹兄了,詹兄可有法子尽快通知詹大人?若是詹大人出面,想必奚大人也会给几分薄面,放了咱们吧?”

    詹二愣了愣,愁眉苦脸地说:“我也没法子啊。”

    周嘉荣心说他真是高看了詹二,关入牢房中就没办法了。

    怕说得太多引起詹二的怀疑,周嘉荣叹道:“那咱们再想想其他法子吧,漳州府距汀州府不远,兴许詹大人很快就会听到消息,来救咱们的。”

    詹二沉默不语,大家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又频频挨打,精力都有些不济,没一会儿,两人就打起了瞌睡。

    但没睡多久,詹二又被提了过去,连夜审讯,而且还动用了炮烙,一看到烧得红通通,滚烫的烙铁,詹二再也绷不住了,赶紧将自己知道的全交代了出来。

    但他知道的也有限,只知道联络海盗的一些手段,还有几艘停靠在码头的船是海盗的,其他的便不清楚了。

    等被送回牢房时,他浑身瘫软,汗打湿了衣服,狼狈得像一条落水狗一样。

    周嘉荣故作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詹兄,你,你这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詹二摆手,一脸菜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纪兄,咱们要逃,必须得逃,再不逃小命都要留在这里了。”

    今日倒是吐露了一些消息勉强过了关,但明日呢?他说不出有用的消息,这些人肯定会对他动重刑的。

    周嘉荣看了一眼紧闭的牢门,发愁地说:“这……他们看这么严,咱们怎么才能逃出去啊?”

    詹二冲他招了招手,等周嘉荣凑过去,他才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周嘉荣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詹兄,你,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詹二不无得意地说:“刚才那两个衙役被人叫了出去,我就悄悄摸索着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钥匙,他们肯定以为我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爬不起来了。”

    也就一直顺风顺水的詹二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相信衙役那么粗心,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周嘉荣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还是詹兄厉害。”

    詹二将钥匙收了起来,压低声音对周嘉荣说:“等半夜他们都睡熟了,咱们再找机会逃出去。”

    周嘉荣猛点头。

    到了半夜,机会很快来了,因为府衙外面传来了打打杀杀的声音。

    在城中藏了两天,一直被城中守卫追缉搜捕的海盗有些受不了了,趁夜潜到府衙,准备给奚修文好看。

    为了守住府衙,看守牢房的衙役也被调走了一大半,只留了个人在这里看守他们。

    听到衙役们出去的声音,詹二翻身站了起来,激动坏了,赶紧叫醒了周嘉荣:“纪兄,机会来了。”

    说着他迅速打开了房门,又给周嘉荣打开牢房门,再将两人的随从都放了出来。倒不是詹二多好心,多体恤下属,而是他清楚仅凭他一个人,没人保护,肯定冲不出府衙。

    悄悄将人都放了出来,周嘉荣对刘青说:“你们几个潜伏过去,拿下个衙役,动静小一点,别惊动了外面的人。”

    刘青点头,带着人悄悄摸了过去。

    天黑狱中幽暗,牢房门口也只有一盏油灯,光线不好,加之几个衙役也很担心外面的战况,频频往大门口张望,没留意到后方,给了刘青几人可趁之机。

    他们摸过去,给了人一个手刀,将其击晕,然后赶紧低呼:“少爷,詹二公子,走!”

    一行人赶紧趁夜摸了出去。

    一出大牢,他们便听到了衙门的方向传来了刀剑相碰撞的声音,还时不时地夹杂着痛呼声。

    詹二眼睛发亮,低语:“好机会,纪兄,咱们赶紧走,从后门走。”

    好在他们上次来过府衙,知道府衙的布局,四人趁着府衙的人都被海盗吸引走了,赶紧摸到后门,打晕了几个看门的正要逃跑,忽地院中火光亮了起来。

    詹二抬头便看到了奚二姑娘穿着一身男装站在檐下,冷漠地看着他:“这些犯人从牢中逃了出来,将他们抓起来。”

    “跑,詹兄!”周嘉荣抓住詹二就往外跑。

    府衙的衙役追了上来,随从们连忙在后面抵挡,但他们没有武器,加上人又少,根本不是衙役的对手。

    詹二吓得瑟瑟发抖,两腿发软,都快走不动了,关键时刻,周嘉荣蹲下身,背着他就往外拼命的冲。

    最后只有他们俩和刘青还有詹二的一个随从趁夜逃了出来。

    一口气跑出几百丈远,周嘉荣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詹二这时候也缓了过来,感动极了:“纪兄,我能走了,你将我放下来。”

    周嘉荣喘着粗气将他放下,焦急地往后望了一眼道:“詹兄,现在咱们该去哪儿?”

    詹二也很急,怕追兵追上来,环顾了四周一圈说:“走,往东边走。”

    他直接将周嘉荣带回了云香楼。

    老鸨见到他们,二话不说,就将其带入了楼后面的一间隐蔽的密室。

    看着假山后的隐秘入口,周嘉荣这才完全相信了薇薇的话,老鸨果然跟海盗有勾连。

    密室内还有一个很熟悉的人,正是范镇。他胳膊受了伤,绑着绷带,见詹二进来,连忙站了起来,抓紧了手里的刀。

    詹二赶紧摆手:“范镇,自己人,自己人。”

    范镇怀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逃出来了?”

    詹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今晚海盗攻打府衙,我们趁机偷了钥匙逃了出来。奚修文那个老匹夫好狠啊,他是想要弄死我们。”

    说着他摸了摸屁股。

    范镇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周嘉荣:“他也这么巧地逃了出来?”

    周嘉荣苦笑道:“詹兄,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就把我找个地方关起来吧,等汀州的危机解除了,我立马回江南,再也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詹二一听当然不同意,他的钱还没拿到手呢:“你怀疑别人可以,别怀疑我兄弟,我们可是有过命交情的,而且钥匙是我想办法偷的。而且纪兄乃是江南人氏,在汀州一个人都不认识,况且他想害我有无数的办法,也不会等到这时候了。”

    詹二将狱中的事都说了一遍,当然美化了一番他多么聪明机警才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到了钥匙,还讲了他们受刑的事。

    范镇见周嘉荣也受了刑,走路都不自然,疑虑打消了不少:“詹二少爷,我不过是谨慎多问了两句罢了,你的朋友我暂且信了。”

    詹二这才展颜笑了:“这就对了,咱们现在得齐心协力,通知我爹,想办法离开汀州府,奚修文这老东西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范镇的脸色不好看,这次他们是真的踢到了铁钉子。带来的一千多人,已经损失大半,今晚攻打府衙,若不能拿下奚修文,他们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是该通知大人他们。”范镇阴沉着脸说。

    吃了点东西,詹二就要了纸笔开始动手,给他爹写了一封信,添油加醋地说奚修文要造反了,还想弄死他,对他动了重刑,让詹向平赶紧来救他。

    旁边的范镇也写了一封信,但要简单得多,周嘉荣都没看清楚,只见他寥寥几笔后就将纸折了起来,交给了老鸨:“赶紧送出去,奚修文这老东西敢跟我们作对,这次就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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