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浮岛是南海上一座小岛,本是大齐的领土。
五十多年前,第一批弗朗机人乘船来到岛上。起初他们人少,只是在岛上跟渔民、走私的商人做买卖,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弗朗机人乘船到达千浮岛,弗朗机人的数量逐渐超过了岛上的原住民。
他们的野心也慢慢暴露出来,开始霸占了千浮岛驱逐当地居民,并在岛上修筑防御工事,架起了塔台炮楼,杀害反对他们的当地百姓,进而成为了千浮岛上的实际统治者。经过几十年的繁衍,如今岛上有几千名弗朗机人,此外还有一些弗朗机人与齐人、南洋人的混血,甚至还有个别倭寇投靠了弗朗机人在岛上定居,因此岛上虽只有一万多人,但人口却极为复杂。
借着千浮岛之便,弗朗机人通过掌握的远洋航海技术和先进的火器技术,大肆向海盗、倭寇出售铁器、枪炮、船只,赚得盆满钵满,还时不时地打劫海上来往的商船。
朝廷也不是没想过铲除这颗毒瘤,收回千浮岛。但因为西北的匈奴人一直不安分,朝廷需囤大量的兵力在北方,实在是无暇顾及千浮岛。而且千浮岛面积比较小,又距陆地有数百里远,人数比较少,威胁没匈奴大,攻打又比较困难,便将之放在了一边,只是加强了海禁,试图切断弗朗机人与大齐的联系,断掉他们的补给。
可这么多年不断壮大的倭寇、海盗群体证明了,此法行不通,朝廷禁止,这些海盗照样能通过走私买到各种所需的物品。
这个隐患必须铲除,不然时时刻刻会威胁南海的安全,有他们的资助海盗日后又可能死灰复燃,重新在沿海一带作乱。
卜乐成接到信后,并不是特别意外,朝廷既然费大力气铲除海盗,肯定不会容弗朗机人这种异族继续霸占大齐领土,在海上称王称霸。
他回了周嘉荣一封信,答应全力配合夏参将,为表诚心,他还将老母妻子和儿媳孙子都送回了岸上,交到朝廷手中。
周嘉荣投桃报李,让奚二姑娘在汀州城内找了一处宽敞的宅子安置卜乐成的家眷,并派了官兵保护他的一家老小。
双方协商妥当之后,卜乐成将手上沾过无辜百姓和官兵血的兄弟分了出去,给了他们船、食物和一笔银子、武器,送他们离开。
要背井离乡,永远不能回来,很多海盗还是不情愿的。但禹昂雄手下那帮海盗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不走就是死路一条,加之卜乐成出手大方,给钱给物都很痛快,话也说得漂亮,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最后也答应了这个方案,带着船南下,远渡重洋,不知去了哪儿。
解决完这批人,卜乐成的手底下只剩了六万来人了。
他跟夏参将在海上会面,商量起了对策。
“夏参将,弗朗机人船坚利炮,占据千浮岛多年,在岛上修筑了坚固的堡垒,还布置了许多大炮,易守难攻,此事可能还需要咱们从长计议。”
弗朗机人只有几千人,这样一块大肥肉,若没点本事早被虎视眈眈的众海盗和倭寇给吞了,毕竟弗朗机人远渡重洋而来,在人数上处于极大的劣势。
夏参将虽然打了几次胜仗,但人非常沉稳,谦虚地说:“我初来乍到,虽有本地向导,但论对弗朗机人的了解远不如卜侯,还请卜侯多多指教,这弗朗机人可是有甚特别的?”
卜乐成苦笑了一下说:“夏参将,你们缴获的禹昂雄的火炮用着怎么样?”
夏参将如实说:“挺好用的,杀伤力很不错。”
“但其实这只是弗朗机人红夷大炮的简化版。”卜乐成认真解释道,“弗朗机人在岛上布置了几十门红夷大炮,此炮重达两三千斤,丈余长,有效射程达一千五百米左右,最大射程四五里。”
夏参将皱眉:“这么远?你们手中可有这红夷大炮?”
卜乐成摇头:“我和禹昂雄都想出重金购买,但弗朗机人不肯卖。这些红毛可不蠢,他们才几千人,若是被我们得了这样的大杀器,哪还容许他们在千浮岛上作威作福。”
海盗可没道义可讲。弗朗机人这些年通过买卖武器火炮赚发了,大大小小的海盗可都是眼红得很,谁不想拿下千浮岛,既能将弗朗机人这些年的敛财所得拿到手,又能霸占岛上的这些坚船利炮,壮大自己的实力,但都碍于对方强大的火力,只能作罢。
夏参将思索一会儿道:“这红夷大炮的弱点是什么?”
卜乐成说:“更笨重,安装在某处之后,很难移动,不够灵活。此外,装载发射一枚炮火的时间间隔比较久,约莫要半刻钟,还有海上多雾气,清晨或晚上,看不了多远也会影响红衣大炮的攻击范围,此外,红夷大炮近距离攻击的效果非常差。”
“杀伤力强射程远,但移动困难,装载火药弹丸比较慢,消耗较大,近攻不行!”夏参将将红夷大炮的优缺点总结完后思忖一会儿,“先去千浮岛看看,只要解决了红夷大炮,就岛上区区一万多人,不足为惧!”
两天后,成百上千艘船只开到了距千浮岛七八公里的海域,将千浮岛团团围住。
岛上的弗朗机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派人探查后,很快就派了一个当地人给夏参将送信,要求和谈。
夏参将展信一看,弗朗机人表示,他们愿与大齐和平相处,双方互不侵犯。以后他们的武器也可专卖给大齐,不再卖给海盗和倭寇,大家没必要撕破脸,完全可以友好往来。
看完后,夏参将忍不住冷笑:“在千浮岛上耀武扬威几十年就还真把千浮岛当成了他们的地盘,互不相侵和平相处?他们先滚出大齐的领土再说吧。”
这些红毛怪可真想得美,赚够了海盗和倭寇的银子,现在将目标对准了大齐。大齐可不是这种冤大头,火药司的好几名官员已经到了汀州府,正在仿制火炮,要不了多久,大齐便能自己生产这些火炮了,想他们给弗朗机人送钱,真是做梦。
夏参将直接回了一封信,申明千浮岛历来属于大齐的领土,责令弗朗机人在两日内撤出千浮岛,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然他们就要带兵强攻千浮岛。
弗朗机人虽然傲慢,但脑子并不蠢。这次大齐来势汹汹,朝廷水师和卜乐成的人马加起来,近十万之众,哪怕他们有坚船利炮,可到底只有几千人能上战场,真要硬碰硬,朝廷不惜一切非要拿下千浮岛,他们没多少胜算。
因此等天黑后,他们派出水性好的岛民悄悄游到卜乐成的船上,送信给卜乐成,表示愿意跟卜乐成里应外合,伏击大齐水师,事后,大齐水师的船只、武器等战利品都归卜乐成所有,此外,弗朗机人还送他十门红夷大炮,一百门普通火炮,以后卜乐成购买兵器船只都给他打九折。
这诱惑还真是大,卜乐成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已经将妻儿老母都送到了朝廷手中为质,还将染了平民和官兵血的兄弟都送走了,牺牲这么大才走到这一步,若为了这些贪欲临时变卦,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朝廷必然不会饶了他。
而且夏参将带的人马也不比他少多少,船上除了火炮、火铳还有各种□□等武器,真对上,他未必能占上风,若是落得个两败俱伤,最后让弗朗机人捡了大便宜他这一世英名都要毁了,数万兄弟也要跟着他葬身大海。
冷静下来,卜乐成心里很快有了决断,表面答应了对方,但要求对方先给与十门红夷大炮,红夷大炮不好送过来就换成一千把火铳也行。
等对方走后,卜乐成就将信交给了夏参将。
双方一合计,决定演一出戏给弗朗机人看。
过了两天,夏参将传令对千浮岛发起进攻,卜乐成临时变卦,将枪口对准了朝廷水师,夏参将没有防备,多艘船只受损,只得仓皇逃跑。
随后,卜乐成带着几百名朝廷俘虏,要求弗朗机人兑现承诺,并要求登岛,采购一批武器。
弗朗机人很谨慎,只答应让卜乐成带领一千人登岛。
到了约定的时间,卜乐成带着人马登上了岛屿,一上岸,他们立即变卦,将枪口对准了弗朗机人,拿着弗朗机人卖的火铳发起了进攻。趁着岛上弗朗机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码头,夏参将带着上万名将士在千浮岛北部的一处悬崖边登陆上岸,抄了弗朗机人的老巢。
岛上突降数万名齐军,弗朗机人眼看不敌,且战且退,头领带着人上了船,准备弃岛逃跑。
但船刚开出去没多远边陷入了大齐水师和卜乐成手下的包围圈中。
这一战,顺利收回了千浮岛,杀死两千多名弗朗机人,还抓获了一千多弗朗机人。岛上的齐人也一并被带了回去,朝廷留了一万水师驻扎在千浮岛,以保南海平安,防止漏网之鱼和海盗倭寇卷土重来,重新占领千浮岛。而且还准备利用弗朗机人留下的设备和技术,在岛上建造战船。
弗朗机人的红夷大炮则被运回汀州,留一部分当地给夏参将用,还有两台红夷大炮和一些弗朗机人先进火器都装船沿海北上,送到京城火药司继续研发。
千浮岛大捷后,朝廷又陆续派兵,相继收复了被倭寇占领的安坪岛、津山岛等岛屿,诛杀倭寇上万人,还活捉了好几支倭寇的头领。
及至六月,东南沿海一带海上持续了数十年的倭寇海盗之乱已基本平息。
小支的倭寇闻朝廷军色变,不少人要么潜伏了起来,要么回了倭国。至于本地的小海盗集团,有的金盆洗手藏了起来,有的投降了朝廷,还有的驱船南下,逃离大齐海域,到别处谋生去了。
海上的战事不息,周嘉荣在陆地上也没闲着。
沿海一带不少地方官员、豪绅与海盗有勾连,甚至有些海盗就是他们养的,这些毒瘤不能不除。
将涉案的地方官员和差役通通关入牢中后,他开始着手处理各地的豪绅劣霸,吩咐各地官府严查当地与海盗有勾结的豪绅,此外,还让各地官府贴出告示,若地方官府有包庇疏忽或是借此打击报复造成冤假惨案的,都可到汀州府向太子殿下举报。
若所述之事为实,嘉奖白银十两,若捏造不实谎言诬告他人,罚五个大板。有惩有罚,以避免有些人恶意栽赃诬陷他人,也鼓励广大百姓积极检举漏网之鱼。
于是东南沿海一带开展了轰轰烈烈的举报活动,更甚者还有不少陈年冤假错案的受害者不远几百里跑到求周嘉荣主持公道。
这些事情,周嘉荣调查之后,都交给了朝廷新派到地方的官员处理,即便如此,他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地方事务,周嘉荣还在筹备另一件事,便是将织坊向沿海诸府推广开来,不光是汀州府,他还在漳州、延平等府都开设了织坊、绣房,这笔钱从他个人的私库中出,叶和通过来替他全权打理此事。
办织坊、绣坊,周嘉荣一是想赚钱,促进弹幕所说的资本主义发展,二也是希望能够给无处容身的弱女子、孤寡一个容身之处。
东南沿海一带,地势不平,不利于耕种,加之这几十年来的海盗倭寇之患,百姓苦不堪言,不少家庭因为种种原因失去劳动力和土地,生活无以为继,只能卖儿卖女,如果能给这些失地失去家中主要劳动力的家庭一个新的出路,也能让当地更稳定,这样才能才根本上杜绝海盗的诞生。
就像当初的军师家,若是他父亲死后,母亲能出去做工,有一份收入,兴许他们全家的命运都会因此改变。
与此同时,周嘉荣正式下诏,解除沿海诸地的海禁,鼓励各地商贩来往经商,而且在东南沿海设立市舶司,对出海入港的来往船只都征收商业税,以扩大朝廷的税源,增加国库收入。
这连番的改革势必遭到一些守旧大臣的反对,但周嘉荣一意孤行,而且远在汀州府就下了诏令,即便有大臣反对也没办法。他们没法劝周嘉荣改变主意,就找到兴德帝哭诉,说太子不顾祖训,执意开海禁。
可兴德帝床都下不了,吃饭大小便都需要人伺候,他们找兴德帝做主有什么用?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东南沿海一带由此展开了如火如荼的改革,无数的商人看了潜藏在这其中的巨大商机,纷纷携带各种商品南下,准备出海远销海外,挣取数倍的利润,汀州等诸府宛如百年老树重新焕发新机,到处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街道上,外地客商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一些外貌与齐人大不相同的异族商旅闻讯前来一探究竟。
对于这些异族,若是来做买卖的,不准携带任何武器,可登陆码头,公平交易,但若是心怀不轨,一律抓了砍头。
等夏参将和卜乐成二人领兵回来已是炎炎夏日。
自从成名,在官府挂了号之后,卜乐成已经好些年没有回陆地上了。
再次踏上家乡的土地,看着城内熙熙攘攘的百姓和过往行商,还有各色琳琅满目的商品,酒楼饭馆飘来的香味,卜乐成很是唏嘘,感慨道:“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能回故乡了,不曾想还有这种正大光明走在街上的机会。”
听闻大捷的将军进城,沿路两边挤满了百姓,有些是汀州府本地的,有些是从几十里外、甚至上百里外赶来的百姓。
他们站在道路两旁,有的举着鲜花,有的拿着家里果树上结的果子,还有的拎着老母鸡,来感谢水师清剿海盗倭寇,保一方平安!
对于这种情况,夏参将接受良好,婉拒了大家的好意,笑盈盈地挥手进城。
但卜乐成父子四人的心情就很复杂了,以往他们这些人上岸只能偷偷摸摸,所过之处闻风丧胆,甚至是有百姓拿“海盗来了”吓唬家中不听话的孩子。
可如今百姓却对他们感恩戴德。
这种受人尊敬爱戴的感觉,真的很好。卜乐成脸上露出惭愧的笑容,越发庆幸自己当初接住了朝廷递来的橄榄枝,没有一错再错,错到底。
到了城门口,周嘉荣带着穆愉和汀州府的官员亲自来迎接他们:“将士们辛苦了,府衙已经设了庆功宴,诸位将军请!”
府衙内,奚二姑娘已经按照周嘉荣的吩咐布置好了酒席,奚修文的身体略好了一些,也出来招待客人。
宴席上,卜乐成看着年轻的太子,举杯道:“臣敬太子殿下一杯,若非殿下提携,臣等还执迷不悟,为害一方,谢谢太子殿下给臣等这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周嘉荣笑着举杯道:“卜侯能回头是岸,乃大齐之幸,东南沿海之幸!”
宴席上,周嘉荣正式封卜乐成为南海侯,其与长子带领全家迁居京城,其二子、三子分别在夏参将和闵将军手底下任职,其余的海盗念其功绩可参加水师,也可返回家中与家人团聚,或务农或经商做买卖,只要不再做违法乱纪的事都既往不咎。
这些海盗,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海盗,在海上漂泊了大半辈子,都想落叶归根,而且有成算的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这些钱足够他们回乡娶妻生子过上平静的生活了。
因此有半大的海盗选择了回乡,只有两万余名比较年轻的海盗想继续在海上讨生活,加入了朝廷的水师大军。
周嘉荣将这些人打乱分散安排在江南水师、东南沿海水师中,与朝廷水师官兵享受一样的从军待遇。
宴后,周嘉荣留下了夏参将和卜乐成。
夏参将向周嘉荣汇报这几个月的战绩:“殿下,臣等杀了两万多名倭寇,俘获了五十多名头领,此外还剿了数支小海盗,禹昂雄带着残部逃亡了南洋。东南沿海一带匪患基本解决。”
周嘉荣很满意:“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回头将牺牲的将士名单递到朝廷,除了朝廷规定的抚恤,每人再增加二两银子的抚恤金给其家人。以后夏参将便调任东南沿海一带的水师总兵,统领沿海一带水师事务,保护来往商旅客船平安,歼除残留作乱的海盗,保一方平安。”
夏参将大喜,连忙跪下谢恩。
卜乐成看了很是羡慕,夏参将这下是一飞冲天,成为了一方大员,但没办法,他有案底,朝廷可以给他富贵,但绝不可能让他统领水师的,只能寄希望于儿孙能够好好干,光耀门楣了。
水师回城之后,周嘉荣此行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该考虑回京的事了。
但在回京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是处理这些活捉的海盗头子、弗朗机人头领、倭寇头领,还有贪赃枉法的地方官方,与海盗勾结犯下诸多血案的豪绅。
周嘉荣决定用重刑来警示地方官员和豪绅百姓,所以特意选了一个合适的日期,对这些人行刑!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在民间亦有鬼节之称。
这天白日阳光灿烂,天气晴朗,汀州府码头挤满了各地来看热闹的百姓。
因为这天要举行一场轰动东南沿海的处决,朝廷准备处决一百一十名罪大恶极的海盗头目、弗朗机人、倭寇、地方官员和豪绅,以儆效尤。
这个消息放出后,就在各地引起了轰动,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人死于海盗之手的,更是拍手称快,走几天也要过来亲眼看到这些贼寇的脑袋落地。
刑场就选在了码头边的空地上,也就是当初杀海盗的地方。
几个月过去了,雨水冲刷走了地上的斑斑血迹,小草顽强地从石缝里探出一个头,嫩绿嫩绿的,带着勃勃生机,可对詹向平而言,这却实噩梦重现。
他忘不了那天一颗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也忘不了这流了一地的血。
本以为朝廷将他们关押进了牢房中,能够逃过死刑,没想到这天还是来了。几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他再无先前的养尊处优,胡子长得乱糟糟的打成了结,脸上布满了灰尘,头发也白了许多,哪还认得出这是当初那个志得意满的漳州府通判。
相较之下,跪在他旁边的军师要从容得多,虽然也比三四个月前瘦了很多,但表情却异常的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当初冤判他哥哥的那名狗官已经在上个月处以了极刑,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心里最后一丝怨恨和不甘都没有了。
只是,才重逢就要阴阳两隔,军师想到这里便有些苦涩,也倍觉对不起他大哥。
龚老大这几个月哪儿都没去,一直留在汀州城中,每日都到牢房外恳求狱卒让他探监。狱卒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答应,他便守在门口,买些吃食贴身衣物恳请狱卒送进去。
时日一长,狱卒被其诚心打动,偶尔也会让他进去探望一下军师。
今天这个行刑的日子,军师还没哭,龚老大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他将篮子打开,取出里面丰盛的饭食,递给军师:“三弟,大哥来送你最后一程,是大哥对不起你,若是大哥早些时候回来,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军师忍住落泪的冲动,眨了眨眼睛说:“大哥,是弟弟不好,走上了歧途,让你伤心了。你别难过了,我下去见爹娘二姐,跟他们团聚,我不孤单!”
龚老大用力点头,临到头了,许多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挤出一句:“三弟,咱们……来世还做兄弟!”
这边兄弟情深,相较之下,詹向平就孤孤单单了,詹家被抄家,男丁发配充军,女眷和未成年子女沦为贱籍,卖身为奴,一个大家族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而那些弗朗机人、倭寇则不同,他们骂骂咧咧,蹩脚的齐语和鸟语轮番出场,仔细听不外乎是“不能这么对他们”、“他们的同胞、亲人会回来向大齐复仇的”、“大齐现在放了他们,他们就既往不咎”等等。也有识趣的表示可以用黄金白银买回自己的一条小命,恳请大齐放了他们等等。
只能说,他们还没认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海盗头子有的对着指指点点的百姓目露凶相,有的垂头丧气,瑟瑟发抖,对即将到来的刑罚恐惧不已。
相较之下,地方官员和豪绅们的反应就一致多了,个个面如土色,瑟缩成一团,眼神充满了恐惧,更有甚者,对着主持刑罚的奚修文大喊:“大人替我们转告太子殿下,我等知道错了,求太子殿下宽恕,我等一定悔改,再也不敢犯了。”
他们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还在垂死挣扎,可惜没人搭理他们的呐喊。
午时,奚修文咳了一声,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下令却掷地有声:“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们举起磨得异常锋利的大刀,挥了下去!
数百颗人头落地,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围观的百姓发出排山倒海们的欢呼声,有些甚至激动得落泪高喊。
“爹,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吗?”
“爹娘,仇人已死,你们在地下可以安息了!”
“大哥,小妹,害死你们的仇人终于伏诛了,你们在地下也可瞑目了。”
……
这一刻,笼罩在沿海百姓头上几十年的恐惧,仇恨,冤屈都一并消散了,他们等了几十年的公正终于来了。
周嘉荣欣慰地看着这一幕,河清海晏,东南沿海终于跨出了第一步,相信随着过往商旅的增多,这些地方也会越来越好。
穆愉看着激动的百姓,笑道:“殿下,人太多了,咱们先回去吧!”
周嘉荣点头,跟他一起先一步回了城。
到了府衙,有个将领找穆愉,周嘉荣便先一步进了府衙。
刚进去,他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呕吐声,循声望去,只见奚二姑娘扶着墙站在西边院角呕吐不止,旁边的丫鬟轻抚着她的背,心疼地说:“二姑娘就说您不能去吧,您非要去,您这又是何必呢?”
奚二姑娘脸色苍白,接过她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角,有气无力地说:“无妨,我总不能一辈子不见血肉,这个毛病总得要克服的。这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吗?”
丫鬟哽咽着说:“您还说,哪有您这样的,明明知道自己看不得,还非要去看,这不自己找罪受吗?二姑娘,您就听老爷的,别这么倔了。”
奚二姑娘轻轻摇头,站直身说:“没什么大事,你别跟我爹说,免得他担心……殿下……臣女见过殿下,失仪之处,请殿下恕罪。”
被她发现了,周嘉荣对刘青说:“去打壶水来给奚二姑娘漱漱口。”
奚二姑娘很是尴尬,歉疚地说:“殿下,这里不干净,您还是别过来了。”
周嘉荣知道她现在不自在,转身往里走,边走边说:“收拾好,到花厅来见我,我有些事要交代你。”
奚二姑娘连忙应下,怕冲撞了周嘉荣,她赶紧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又漱了漱口,保证身上没一点异味了才急急忙忙赶到花厅。
“臣女见过殿下,让殿下久等了。”
周嘉荣放下茶杯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下说吧。”
“谢殿下。”奚二姑娘规规矩矩地坐到对面。
周嘉荣这才开了口:“奚二姑娘,明日我就要回京,织坊、绣房之事我准备交给你和叶和通。”
“我?”奚二姑娘吃了一惊,“殿下,这……这是不是不大合适?九月家父的任期就要到期了,我们家也会离开汀州府。”
她倒是愿意做这件事,但再过两个月,父亲也要离开汀州府了,她总不能为了这个单独留在汀州府吧。
周嘉荣含笑道:“姑娘莫急,听我说,具体的事宜让叶和通去办,姑娘只需负责监督和查账即可。此外,十几个织坊、绣房叶和通也会有力有不逮之事,每个织坊、绣房选一名管事的,男女不拘,能者居之,此事也劳烦姑娘与叶和通定夺。这事,即便姑娘回了京,也一样可以处理,我实在是没时间处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还烦请姑娘帮个忙。”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奚二姑娘不好拒绝:“殿下如此信赖臣女,臣女定全力以赴,不负殿下所托。”
“你尽力就好,此事于你而言,应是不难。”周嘉荣笑着站了起来,“明日我就要回京了,在京中静候姑娘,姑娘多多保重,凡事慢慢来,不要逼自己太急。”
奚二姑娘心里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殿下这意思莫非是她爹任期满了之后会调回京中?
压下满腹的疑虑,奚二姑娘笑着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女以后不会了。”
周嘉荣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冲她笑了笑:“好,奚二姑娘去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当天周嘉荣又接待了数名来给他送行的地方官员,晚上还参加了送行的宴席。
这些地方官员办事的能力暂且不提,那拍马屁钻研的能力杠杠的,趁着大家喝得正酣,他们竟送了两名女子给周嘉荣,一个是曾知县的亲女,另一个是梅同知的亲侄女。
周嘉荣看着娇滴滴的美艳女子,都要气笑了。
这些老家伙,把这份揣摩上意的功夫用到做事上,他能省多少心?
妄想通过进献女色在他这儿平步青云,那是做梦。他直接乱点了鸳鸯谱:“穆将军,你麾下还有不少大龄将士未曾娶妻,既是曾大人和梅大人的好意,你便替他们收了吧。”
穆愉自不会拆周嘉荣的台,连忙道:“殿下圣明,正好臣手底下有两个总旗百户因为种种原因,都拖到二十五六岁了还未曾娶妻,臣替他们谢谢殿下。”
自家闺女嫁给这么一个武夫,曾梅两人的脸都垮了下来,但还不敢表露出分毫,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事后,穆愉劝道:“殿下已是弱冠之龄,膝下还无半男一女,若有喜欢的也可收入房中,又何必拒绝呢?”
皇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马虎不得。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小舅舅,这事我心里有数,皇后娘娘已经在物色了。”
好吧,有中宫皇后操心,穆愉也不再多说了。
次日清晨,周嘉荣的队伍启程回京。
这一次他不像来时那么低调,也低调不起来,全天下都知道太子来了汀州府。
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回京的队伍极为庞大,护送的官兵便有数千人。长长的队伍从府衙一直延伸到城外,地方官员、当地豪绅富户、百姓夹道欢送。
周嘉荣在百姓们的阵阵欢呼声中离开了汀州府,沿途北上。穆愉将其送到江南,这才领兵折返回洪州。
随后,车队一路疾驰,终于在中秋节前赶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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