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三年, 国库的收入再次创新高,达到了三千八百万两。
多出来的三百万两银子,仍旧是海关税贡献的。
税收收入的持续增长让满朝上下看到了海上贸易的潜力, 有些家族或亲朋有经商的,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东南沿海地区。
不过较之这些官员的后知后觉,周嘉荣已经走在了前面。
他回到坤宁宫, 看着皇后书房中堆得高高的账册, 挑了挑眉:“叶和通的账本又送过来了?”
奚皇后笑道:“可不是, 这是上个季度的账册, 前阵子有点事, 送过来就晚了一些。”
因为离得比较远,叶和通就一季度送一次账册到京城,供皇后查账,但这些账目他要先整理之后才送进城, 一般一季度的账册要五月才能送到, 这次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 送来时已是六月。
周嘉荣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复又放下, 背着手, 笑盈盈地说:“皇后可知去年国库收入多少?”
奚皇后看了一眼周嘉荣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有所猜测:“陛下一脸喜色, 应比去年高出不少,怎么也要多个几百万两吧。”
周嘉荣坐到她对面, 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这个管家婆。”
奚皇后嗔了他一眼:“陛下表现得这么明显, 臣妾想不知道都难。那陛下猜猜咱们织坊、绣坊和各个铺子今年一季度的盈利?”
周嘉荣斜眼瞅着她:“瞧皇后这副表情,今年肯定比去年好,去年赚了三十万两银子, 今年五十万两吧!”
奚皇后哭笑不得:“陛下,臣妾是问一季度呢,不是问一年。今年一季度已经赚了二十万两银子,若是按照这种势头,今年赚八十万两银子应该不难。”
“这么多!”周嘉荣讶异地挑了挑眉,要知道,他当亲王的时候,一年的薪俸也不过一万两银子而已,也就是说,这一年的商贸利润抵得上他当亲王一辈子的俸禄,而且还要多不少。
难怪当初禹昂雄和卜乐成白丁出身,却能养得起那么大规模的海盗呢,这海上贸易还真是赚钱,说是个不断生钱的聚宝盆都不为过,朝廷过去那些年,真是错过太多了。要早有了这颗摇钱树,朝廷何至于年年喊着缺钱,没银子,户部尚书天天哭穷?
奚皇后将账册整理了一下,说道:“其中大部分的收益来自于商船出海,最畅销的乃是丝绸、瓷器、茶叶、绣品,此外还有一些精美的工艺品、首饰、珍珠等等。那些沿海的贵族、国王甚是有钱,据叶和通说,有时候一匹上好的丝绸都能卖出上百两银子,还不少国王抢着要,相较之下,棉布的利润要低得多,但走量大,不少百姓都很喜欢咱们的棉布。”
棉布虽然卖得多,但利润却远不及好瓷器、丝绸这些奢侈品,这是卖给普通人的产品,主要是薄利多销,但价格也比大齐要高不少。
周嘉荣明白,说到底,贵族的购买力远超平民,他们也更舍得花大价钱买各种珍贵的物品。但织坊和绣坊也不能放弃,一是因为织坊是薇薇她们那些无依无靠的姑娘的容身之地,二来,周嘉荣没忘记,纺织业是工业的起步和开端。
“织坊和绣坊最近可有什么新消息?”
奚皇后从厚厚的账册底下抽出一封信,递给周嘉荣:“陛下请过目,最近有织娘发明了新式的双人纺织机,效率能顶得上三个人一天的纺布量,还有一名织娘通过对纺织机进行改良,织出来的棉布更细腻柔顺,适合做里衣和夏天的棉裙,穿上凉爽透气。叶掌柜根据规矩,各自奖励了她们十两银子,极大地提高了织娘们的积极性。”
“对了,听说还有不少织坊、绣坊想到咱们这取经,购买咱们新式的织布机。”
说到这里,奚皇后有些疑惑地看着周嘉荣。
成婚三年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丈夫像个谜一样,跟她过去遇到的人完全不同。古往今来,史书上记载的哪怕是明君,处理完政务,不是游山玩水便是广纳后宫,左右逃不过财色二字。
可他不一样,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处理完公务,其他的时间不少花在了织坊、绣坊,还有他们的商船上。若说缺银子,那也不至于,近几年,国库的收入一年比一年高,朝廷根本不缺银子。而且账上的钱,他也没提走过一两。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夫妻二人每天都有谈不完的话题,虽然绝对多数都是关于生意的。
婚后的生活,比她曾经想过的还要好,两位太后娘娘,一个贤惠大度,一个性子直爽,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从不刁难媳妇儿。后宫之中除了太妃们,也没其他的妃嫔,这些妃嫔的生活都有每日的定例,完全不用她操心。
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打理生意上。去年叶和通还在京城开了一家店,专门收各种奇珍,以运往海外赚取更多的银子。
正思量间,她听到了周嘉荣的话。
“他们若要,卖给他们就是,这又不是什么特别新奇厉害的发明,瞒不了多久的,不如敞开大门,大家相互学习。咱们的布匹是远销海外的,彼此之间并无竞争的关系,相反若是能大家齐心协力,做大做大,反而大家都受益。”
奚皇后回过神来,笑道:“臣妾就知道陛下会这么说,已经吩咐叶掌柜答应他们了。对了,还有一个事臣妾得向您反应,如今出港返港排队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叶掌柜前几日来信说,四月咱们的一艘船返回汀州,愣是在海上等了七天。”
周嘉荣讶异地挑了挑眉:“怎么这么久?”
奚皇后苦笑道:“还不是来往的船只越来越多,码头上要装货卸货,都需要时间,这船一多,可不就得排队。”
周嘉荣若有所思,不等他想清楚,外面传来唐乐焦急的声音:“陛下,东南送来急报,台风来袭,多地受灾,尤其是延平府和安凉府两地受灾严重,户部工部吏部的诸位大人正在朝阳宫求见。”
周嘉荣蹭地站了起来:“朕去看看。”
奚皇后目露担忧,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亲自将周嘉荣送了出去。
周嘉荣来到昭阳宫,里面已经站了十几个大臣。看到他,大臣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嘴,行礼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东南沿海一带台风的情况。
周嘉荣仔细听了一会儿,制止了他们:“诸位大人,台风现在可过去了?”
武承东摇头:“消息传到京城至少得七八日的功夫,台风应该早过去了。就目前所知的情况,这次台风的威力远超从前,狂风暴雨下肆虐,延平府和安凉府受灾极其严重,当地不少房屋被狂风吹倒,而且大雨还带来了洪水,造成了一定的洪涝灾害,灾情具体是什么情况,目前还不得而知。”
周嘉荣眉头紧锁,当即下令:“户部与工部准备赈灾一事,各派一名官员带人前去赈灾,若是延平府和安凉府的粮食不够,就从江南调集一批粮食过去,先保证灾民每天能吃上一顿饭,不至于饿死。其他的,派人打探具体的灾情,再就受灾情况制定新的赈灾方案。”
过了几日,更详细的消息传回了京中。
台风已经过去,东南沿海五府十三县受灾,其中最严重的是延平府和安凉府,两府有数万户百姓的房屋倒塌,还有田地中的农作物也被肆虐的狂风和洪水冲走。
其他府县受灾虽轻一些,但也有不少家庭的房屋受损严重,随时可能倒塌。
据各地方呈报上来的消息显示,此次受灾高达七八十万人。
除了百姓,沿海的商户受损也比较严重,尤其是还没回码头,漂在海上的商船。就当前所知,有几十艘商船没能抵御住狂风,沉入了大海,还有成百艘船只进了水,若是运送瓷器的倒还好,那些装着白纸、布匹、茶叶的船只就惨了,这些商品被水一泡,品质大打折扣,海外挑剔的贵族不会要了,只能便宜处理了,更有甚者,只能全部丢了,可谓是损失惨重。
看着每日送上来的坏消息,周嘉荣的心情很沉重,在天灾面前,人还是太渺小,太无力了。
关于对受灾府县的赈灾成了当前朝野上下争执不休的话题。
如今国库宽裕,不少大臣提议增加赈灾的力度,给灾民发银子,省事又快捷。
但户部不同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今天大手大脚的花了,他日别的地方发生干旱洪涝地震等等这样的灾害呢?大齐幅员辽阔,自然灾害频繁,隔不了几年就会发生一次自然灾害,只是程度轻重不同罢了。
这回若是提高了标准,以后的赈灾要不要也如此?标准一旦提上去,想降下来就难了,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彼此就这个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周嘉荣发现久违的弹幕又出现了。
【真傻,以工代赈嘛,灾后重建的工作多了去,既不养懒汉,又能达到快速恢复生产的目的,更不影响以后赈灾的标准!】
【可不是,恢复了灾前的交通,修筑好了海堤、河堤,还可以修路嘛,要想富先修路,这可是至理名言!】
【对啊,交通的便捷才能带来商业工业的繁华。古代就有这样的经验了呀,大运河沿岸多少经济发达的城市!】
……
周嘉荣眼睛一亮,心里迸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不光是看到了弹幕的提示,更重要的是他仿佛看到了回归的老朋友,心里有种说不清的亲切感。
就他这么走神的片刻功夫,大臣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周嘉荣回过神来,淡淡地问:“你们吵完了吗?”
这些官员们才讪讪地闭了嘴,气哼哼地瞥了对方一记。
周嘉荣不管他们的官司,快速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武尚书,让各地统计一下灾民的户数,按照统计上来的数据,每家每户派出一名成员,不拘男女,五十岁以下,十八岁以上,疏通各地的道路桥梁,尽快恢复交通,然后再去码头修筑扩建码头,凡是去干活者,每人每天发放四斤杂粮。”
四斤粮食,混着野菜煮一煮,全家也可饱腹一顿。而且一家抽调一名成员,剩下的人还可以在家中修筑房屋,平整土地,重新恢复生产。
“是,陛下,不过码头……是每个都要修吗?”武承东道,“陛下,这可是个很大的工程,估计没有几个月半年,恐怕完不成。”
周嘉荣说:“半年便半年,一家只抽调一个人,半年也耽误不了事。沿海泊船达到五十艘以上的码头都要修缮扩建,根据其停泊的船只数量来设定规模,以节省入港时间。此事交由工部来处理,孔大人,你先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然后对东南沿海一带的码头做一个详细的调查,再根据这份调查的情况来扩建码头。”
台风来前都有征兆,若是海上的船只都提前进入码头停靠,即便遇到海上的大风大浪,船毁人亡的概率也是极小,这次也能降低点损失。皇后上次也说过,码头的发展已跟不上海上贸易的发展了,再就此次的事情来看,修筑扩建码头已是迫在眉睫的事。
“是,陛下。不过微臣有一事,这,陛下说男女不拘,怕是不合适,有些女子力气小,这……”孔祥胜一脸为难的样子。
周嘉荣瞥了他一记:“这有什么难的,女子若能跟男人干一样的活,那就也发四斤粮食,若是做不了,就安排他们洗衣做饭,码头上这么多人,总不可能天天自己回家吃饭,洗衣做饭的体力消耗小一些,每日便三斤粮食就是。你们看着安排,男女不拘,只要能干活就行。”
他可没忘记弹幕说过,这些都是劳动力。织坊、绣坊成功的经验也说明了这点,大齐的丝绸、精美绣品在海外可是极为受欢迎,女子也一样能干活挣钱。
要想大力发展纺织业,就需要更多的女子走出家庭,这就当是第一步吧。
听了他后续的补充,大臣们也没意见了,也是,穷人家的女子除了洗衣做饭也是要上山干活的,这都一个性质。
很快,朝廷就出台了详细的赈灾方案,于以往不同,这次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而且持续时间很久,长达好几个月,能够保证灾民不被饿死。
奚皇后在后宫中也听说了此事,她特意找上了周嘉荣:“陛下,臣妾有个想法想与陛下商讨。”
周嘉荣揉了揉眉心,冲她笑了笑:“皇后但讲无妨。”
“陛下,汀州西北方向临海的地方有一片树林,地势比较平坦,咱们将这块地买下来,建成码头,您意下如何?”奚皇后道,“咱们现在有五艘船了,以后必然还会更多,臣妾想着不如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码头,以后将方便很多。”
确实方便,而且也有利于皇家海上贸易队伍的发展,他建这支队伍的最初目的只是安置无家可归的穷困百姓和女子,但随着规模的逐步扩大,周嘉荣的想法也变了,能去海外捞金为什么要错过?
弗朗机人都知道来赚他们的钱,他们守着金山银山不赚,才亏大了。
但有的规矩不能破,周嘉荣思索了一会儿道:“买地、修筑码头、道路的钱只能咱们自己出,这笔钱不走国库。第二,停靠在这个码头的船只也必须缴纳海关税,不能坏了规矩。”
如果由此不缴纳税,开了这个坏头,以后地方官员和那些见利忘义的商贾必然会有样学样,想法设法逃避海关税。
奚皇后盈盈笑道:“这是自然,若是港口建成后,其他商船要停靠,咱们收取少量的停靠费用,海关税照样缴纳。臣妾会吩咐叶掌柜通报官府,安排收税的官员常驻咱们的码头上。”
周嘉荣颔首:“既如此,朕没有意见,你放手去做吧,只要是不损大齐,不损国库,有利于咱们商队的,你尽管大胆地做。”
奚皇后柳眉弯弯,高兴地说:“有陛下这番话,那臣妾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了。”
圣旨传到东南沿海诸府后,各地开展了如火如荼的建设。
朝廷不缺银子,向江南粮商买了大批的粮食运送到受灾严重的地区,很快就平抑了粮价,受灾百姓的生活稳定下来。
各地加紧建设,疏通了被狂风暴雨毁坏的道路、桥梁、府衙,然后开始修建码头,最先修筑的是延平府和安凉府两处受灾最严重的码头。
修码头,修路,修桥,修皇陵等等,这些其实都算是百姓的劳役,自带干粮去干活的那种。但这次朝廷却出钱出粮给他们,干活有钱拿,老百姓的积极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不用官府三催四请,家家户户都派了人,家里男丁多的,甚至还想托关系多送几个去。官府第一次发现让百姓服役是如此轻松的事,完全不像以前那样哭哭啼啼,这次去的众人脸上都带着笑,一脸欢喜。
粮食给得足,百姓的积极性也极高,干活也很卖力。
三个月后,延平府和安凉府的码头都修好了,规模比之从前扩大了两倍,一个码头能同时停靠好几百艘大船,是南海一带最大的码头。
码头的扩大意味着船只进港出港的速度快了许多,两地的码头越发地繁华起来,每天都有无数人扛着扁担过来做临工,一些地少人多的家庭,儿子们干脆直接到码头接活,帮商人们装卸货物,帮旅客挑行李,女人去给这些外来的行商洗衣做饭,他们在码头安了家,孩子逐渐变成了商旅们的向导,一家子都在码头上讨生活,逐渐脱离了农业生产。
元兴三年,继延平府和安凉府后,朝廷又先后在沿海四府,修筑扩建码头,总共建了六个规模很大的码头,完全能够满足海内外来往船只的需求。以往需要排十天半月的队,如今只需一两天便可出入码头。
效率的提高增加了商品的流淌速度,越来越多的商旅汇聚在此,组成商队,去探寻更广阔的天地,最远的已经深入印度洋,甚至往更西的地方走。他们还在海外与西方来的商人接头,彼此交换货物,开展贸易,不光带来了各种新鲜稀奇的货物,还有不少新奇的作物和新的观念思想也逐渐传入大齐,缓慢却持续地冲击着大齐人固有的观念。
元兴四年,海关税再创新高,已经达到了一千六百万,超过了田赋对国库的贡献,成为大齐第一的税收来源。
而不少保守大臣们担忧的海盗重新为害沿海诸地的情况却再也没有发生。
周嘉荣看着这个惊人的数字,想起了弹幕所说的那句“要想富先修路”,“交通的便捷能够带动地方的发展”,他做了一个让所有大臣都意外的决定。
国库充裕,从即年起,朝廷每年拿出五百万两银子来修路。每年秋收后开始修,仍以四斤杂粮或是二十文钱的标准从修路的当地招募百姓。
第一站修江南诸地,连通各个重要繁华的城市的要道,新修的官道拓宽马路。然后是东南沿海诸地,再到北方京城一带,最后才是西南等山地崎岖不平的地方。
这一次大规模的修路行动,从元兴四年一直持续到元兴十六年,耗资巨大,在原有的官道的基础上,修筑了连通大齐主要城池的要道,进而极大地提高了各地商品流通的速度。
更重要的,此举改变了一个约定俗成上千年的规矩,那便是百姓无条件自带干粮服徭役的历史结束了。此后,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要修筑工事都需要给予百姓一定的报酬,最差的也要供一日两餐。
后世称这次巨大的改变为“元兴徭改”,甚至后世学术上还由此产生了两种不同的观念,一种是元兴帝是故意的,他有意结束百姓服徭役的历史,另一派认为,元兴帝纯属歪打正着。
元兴一朝,经贸发达,尤其是海上贸易的发达,让国库极为充裕,进而产生了改革徭役的物质基础。元兴帝钱花不完,由此开启了以工代赈的模式,并逐步推广到各种工事中,最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两派纷争不下,众说纷纭,最后也没一个结果,成为了史上的一个不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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