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北寺营地。

    霍宝看着对面的冯和尚,莫名觉得熟悉。

    这海青,这手串,这神情……

    霍宝望向马寨主,果然见马寨主也笑着瞅着冯和尚运气。

    没错了!

    这般真佛转世的模样,与薛彪相似。

    只是薛彪是赝品,装神弄鬼,带了几分做作。

    眼前这人慈眉善目,倒像是真的佛陀转世,自带光环那种。

    从里到外透着几分佛性。

    不管是真佛假佛,只带一个随从就送上滁州大营,这就是胆量与气度。

    “马将军,霍小帅……”

    冯和尚真的如同寻常做小说,温和有礼:“流落之人,前来叨扰……”

    马寨主带了几分郑重:“冯元帅勿要小说气,都是缘分,这不是正赶上了……”

    霍宝坐在马寨主下首,十分乖巧子侄模样,并不插嘴。

    冯和尚恳切道:“亳州城里人心不齐,若无外援,怕是亳州城守不了多久……山东军残暴,先前屠了徐州,若是城破,城中十几万军民危矣!我欲拜会霍元帅,以求援兵,还请马将军代为通禀!”

    马寨主皱眉,看着冯和尚目光有些复杂道:“亳州军情,确实紧要……只是我们霍元帅,如今不在州府,去了滨江……之前出发前,说是有事欲往常州,也不知过江没有……”

    八万朝廷兵马在,滁州军作甚要趟这个浑水?

    几百里地,跑去救援,有那份交情么?

    冯和尚眼中露出几分失望。

    马寨主见状不好意思道:“要不你们先往陵水求援,我这里也叫人快马给我们霍帅去信?”

    冯和尚稽首道:“我带的六千兵卒,远行疲惫,粮草断绝,可否允我等在滁州休整一二……”

    “……”

    屋子里一片沉寂。

    好一会儿,马寨主叹气,带了几分无奈道:“冯元帅,你不是外人,老马也不瞒你,这借地休整是小事,粮食是大事……滁州连年大旱,粮食欠收,百姓维持生计勉强,压根收不了税粮,地方亦无贮粮……我们滁州军上下军粮,全从金陵贩粮供给……金陵粮价,先前已经涨到斗米百五十钱,新粮上市,才使得价格略降,也是斗米百二十文……”

    冯和尚面上露出悲悯之色:“六千兵卒,断粮两日……若是再无解决方法,恐有溃营之祸……”

    马寨主脸上带了冷意。

    这是威胁?

    不给粮食就溃营?祸害永阳?

    马寨主看着冯和尚并不说话。

    霍宝也明白过来,看着冯和尚就带了戒备。

    冯和尚垂下眼皮,叹气道:“实无他法,还请马将军上禀霍元帅,冯某欲带这六千人,投霍元帅麾下!”

    马寨主几乎惊得要跳起来。

    霍宝眯眼,心中惊疑不定。

    马寨主正色道:“冯元帅可是想好了,你亦是一方豪杰,亳州未必保不住,真要投我滁州,屈居人下?”

    冯和尚叹息道:“我带众人南下,本就是苟且逃生,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马寨主不解:“何以至此?此地离陵水一日可达,就是往东北去,离楚州盱眙县也是不到百里……”

    “楚州还在朝廷治下,与亳州、扬州相邻,亳州大军压境,扬州本就驻扎守军,入了楚州难免背腹受敌……陵水那边,韩将军从六月开始,就从亳州运粮了……”

    “……”

    所以还是为了一口粮吗?

    这是赖定滁州了?

    不借粮食,就投滁州?

    能喂饱吗?

    马寨主望向霍宝。

    叔侄两人眼神都有了定夺。

    不管是真投奔,还是假投奔,主动送到嘴边,就没有不吃的道理。

    马寨主立时起身道:“此乃大事,老马不敢决断,还请冯元帅亲往滨江,见我家哥哥,商议此大事!”

    冯和尚跟着起身,稽首为礼:“劳烦马将军安排!”

    “那冯帅麾下人马?”

    “可叫我师弟回去传话就地约束!”

    “那我滁州军两千新丁?”

    “方才出来前,我已经留话给我小师弟放人,约莫中午就该到了。”

    “哈哈!冯帅豪气,我老马亦不是小气之人。这就叫人再预备几车粮食,给银将军带回去。”

    一时之间,竟是其乐融融模样。

    不待马寨主安排人手,朱强已经快马回来送信。

    亳州军放人,大家已经往滁北寺驻地来,中午前就能到达。

    霍宝心中不无忧烦。

    消息不灵通,真的很着急。

    不是说从童教主造反开始,各地白衫军相继响应?

    其他地方情况如何了?

    徒三……舅舅……

    “六叔,我带冯帅去滨江,我想与我爹商量商量,是否派人往亳州支援!”

    霍宝心中叹息一声,有了决断。

    马寨主连忙摇头:“不可!亳州局势未明,咱们滁州作甚要趟这个浑水?”

    “六叔,我不是为了亳州……亳州要失,滁州就没了屏障,直面朝廷兵马……”

    马寨主沉默。

    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

    可亳州与滁州嫌隙已深,难以为友,早晚有一战。

    救与不救,各有利弊,难以定夺。

    没等霍宝出发,朱强就找了过来。

    “四位将军都是武僧,与冯元帅师兄弟相称,可恭敬如对主上,对冯元帅吩咐,都毫无异议,完全听从……亳州军不似寻常农兵。昨日看不真切,今日瞧他们令行禁止,训练有素,兵器铠甲俱全,装备不亚于咱们滁州兵。远行疲惫、断炊之下,被半夜偷袭还能不炸营,不是好运气,完全是凭实力就反围住两千新丁……”

    霍宝与马寨主对视一眼。

    这样的兵马,不是“恩威并施”就能操练出来的。

    背后得有雄厚的财力支持。

    不管冯和尚借的何处东风,都在这些人身上打上他的印记。

    这六千人马,还真是不好克化。

    ……

    霍宝带了十个扈从,冯和尚孤身一人,十二人,一人双马,出了营地,往南去了。

    银将军带了粮车,往北而去。

    ……

    滁北到滨江,一路官道,一百一十里。

    冯和尚忧心忡忡,霍宝无心攀谈,竟是一路无话。

    一行人双骑,在曲阳城打了个站儿,未正就到了滨江。

    ……

    滨江大营是后来营建的,专门作为战和州的大本营,占地广阔,极为气派。

    霍宝一行到时,校场上几部人马还在操练。

    这其中有邓、水两人兵马,都是见过血的,操练起来杀气腾腾,煞有气势。

    因有冯和尚在,霍宝没有直接入营,打发侯晓明去老爹处禀告此事。

    即便冯和尚有投滁州之意,此刻到底还是小说,又是一方统帅身份,不好轻慢。

    冯和尚看着放眼漫无边际的营房,神色怔然。

    霍宝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营房里匆匆出来一行人。

    霍五、邓健、林师爷、水进等人都出来。

    看到儿子,霍五心情大好,对冯和尚也带了笑模样:“冯帅大驾光临,未曾远迎,霍某失礼了!”

    冯和尚做了个稽首礼:“亳州冯珏,见过霍帅,是在下做了不速之小说,叨扰了!”

    霍五看着这眼熟的模样,“呵呵”两声,做个请的姿势,道:“还请冯帅进营叙话!”

    冯和尚颔首跟上。

    水进凑到霍宝跟前,小声询问道:“亳州真被朝廷大军给围了?那……可有三爷他们的消息……”

    霍宝脚步顿了顿,看了眼水进。

    水进神情纠结,眼神十分复杂。

    霍宝安慰道:“水大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水进带了懊恼:“宝兄弟勿怪,我也不知怎地……”

    霍宝明白水进的纠结。

    他自己何曾不是如此。

    只是他的出发点是宿卫滁州。

    水进则是嘴上说的绝情,可心中到底对徒三等人存了情分。

    ……

    滨江营,议事厅,众人宾主入座。

    冯和尚与众人说起亳州城兵力。

    “城里共有三方势力,孙元帅两万八千人,柳元帅一万六,徐州来的护法军一万二……”

    众人听了,不免疑惑。

    这些人马加起来,就是五万多人,据守城池,并不需要畏惧八万大军。

    就听冯和尚继续说道:“山东军包围徐州时,调动十六万人,就怕这是前军,另有后军南下……”

    众人面容一肃。

    面对八万朝廷兵马,都只是选择守城,无力对阵。

    十六万兵马,就更不要说了。

    霍五正色道:“若十六万兵马齐到亳州,亳州确实难守。听说冯帅先前是打算求援,求的是何样援手?我滁州总兵力不如亳州,亳州城小六万兵马,也只能据守城池,不敢对阵;难道我滁州这两、三万人,齐齐北上,与朝廷军打野战?”

    冯和尚道:“黄州教首已烧香起义,我想请霍元帅派人北上,助黄州白衫军行事。”

    黄州,亳州正北,隶属河南道。

    黄州白衫军立足……

    并不能阻断朝廷大军,朝廷军可以选择绕路亳州东北的淮安。

    除非……

    “淮安也有佛军了?”霍五问道。

    “是,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萨圣诞,淮安教首聚众烧香起事,占了州府!”

    霍宝心里乱跳。

    来了!

    终于来了!

    现在得到的只是黄淮一带的消息。

    可按照历史走向,这个时候江西、浙江的起义军也陆续烧香起义!

    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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