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湖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歌舞升平,游船上的舞女换了一拨又一拨。日落时分,晚霞映入湖水之中,橙红明亮,似乎也在妖娆美艳的舞女身上渡了一层金。

    此时刚跳完一首曲子的舞女撤至一旁,盈盈走上一名怀抱琵琶,身着异族纱裙的女子。她以纱遮面,赤脚而行,两只纤细的玉脚脚踝处分别系上一根红绳,绳上挂了数个小铃铛,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响声,极为动听。

    自打此女子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全被她吸引了过去。因视线受阻,周雨丞更是站了起来,就差吹口哨了。

    “真是绝色啊!”周雨丞赞道。

    辛棠荞没好气地说:“收收你的哈喇子吧,丢人现眼。”

    “荞麦你不懂,得此绝色,夫复何求?”

    辛棠荞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算是替某人解解气。

    宴箫则痴痴地望着辛棠荞说:“我觉得此般舞女断不可能与辛姑娘相提并论,在我眼里,辛姑娘才是绝色,无人能比。”

    如此明目张胆地表露心思本应该让受者有所察觉,从而做出反应,奈何辛棠荞一心看那女子跳舞,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将宴箫的称赞之语过滤掉,半个字也不曾入耳。

    但见那女子抱着琵琶开始舞蹈,轻盈得像一只花间灵蝶,面纱之下的容颜若隐若现,不由让人想起白居易的“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半琶半遮面”。

    虽说嫌弃周雨丞的万花丛中过,但辛棠荞见了这美人姐姐,一时也看得痴了。殊不知,有一人始终未曾看那台上女子,只将一道复杂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不知所想。

    夏之秋看了看宿倾,嘴角竟牵起一抹可谓邪魅的笑容,与他努力扮演的乖小孩形象宛若云泥。

    角落里,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抱着一壶酒长饮,似是要将心中的不快悉数冲下肚。桌上没有菜,他只独自坐在一隅,不打扰别人,亦难以融入这莺歌燕舞的场景。

    他的衣着在现场其他人的衬托之下,显得颇为寒碜,一件长衫已不见光泽,但却洗得干干净净。他的眼神始终没有从舞台上那琵琶舞女身上挪开过,眼眶泛红,也不知是否曾偷偷落泪。

    辛棠荞注意到他,还是因为一酒鬼在他旁边经过时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而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一心沉浸在烈酒和舞台之上。

    宴箫见她一直盯着那书生看,心道这辛姑娘怎就一直盯着别人看呢?怎就不盯着他看呢?郁闷驱使之下,他问:“辛姑娘认识此人?”

    “有过一面之缘。”辛棠荞说话时,目光依旧没有从那男子身上挪开。

    宿倾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打量了那男子两眼,便又将目光收了回来,有意无意地看着辛棠荞。

    周雨丞呛道:“荞麦,你说我花花肠子多,我看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辛棠荞瞪了他一眼,说:“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刚来水云间的那个晚上,见到他在一艘画舫上被人打,还被扔下了水,所以印象颇深而已。我觉得他挺可怜的,说不定当中有什么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呢!”

    周雨丞嗤之以鼻,道:“这种人就多了去了,你在意他干什么?在这水云间每天都能见到这种人,不务正业,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表现得跟情种似的,实则就是贪图别人美貌,不值得同情。”

    宴箫也趁机附和道:“是啊是啊,你别在意他,这世道又不是人人痴情,他不过是贪图美色罢了。我对这种人鄙夷至极,我绝对会对爱情忠贞,一生一世守护我爱的姑娘。”说着,他还摸了摸手腕上的红色手链。

    周雨丞白了一眼宴箫,辛棠荞也不知是真没听懂他的话中之意,还是装没听懂,完全不为所动,只道:“那嫁给你的姑娘可有福气了。”

    宿倾倒是听懂了宴箫的话,也瞧见了他手腕上那一串颇为特别的手链,眼帘覆下,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他的目光,显得有些迷离。

    琵琶舞女终于舞完一曲,那悦耳的琵琶声也消失在这湖水之上。书生仰头将酒坛里的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而后苦笑一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水云间。

    *

    齐浔以坐在床上单脚着地的姿势被定了许久,久到他已经睡着了。待他醒来后,不知为何由坐姿换成了躺姿。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又能动弹了,乐呵呵地下了床。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但屋中并无亮光,师陌也不知所踪。他于昏暗中走出房门,抬头瞧见天上那一轮明月,忽觉心情十分舒畅。

    他远远瞧见师陌坐在亭中用一块白布仔细擦拭着执灵,便兴高采烈地朝他奔去,口中还大声喊着:“师无言!”

    师陌闻言,不为所动,连眼帘都没抬一下。

    齐浔毫不介意师陌的冷漠,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伸手不知死活地揽住师陌肩膀,说:“是不是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给我解了定身术啊?怎么,良心发现了?”

    师陌不语,齐浔也不理会,兀自又说:“你这把破剑再怎么擦也是徒劳,这两日博乐坊在开兵器鉴赏大会,你怎么不去寻一把像样的武器?”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齐浔话音刚落,师陌猛地抽出执灵,寒光一闪,吓得齐浔一个哆嗦。师陌嘴角扬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又将执灵合上,而后收于股掌之间。

    “咕咕咕——”

    师陌循声望向齐浔肚子,后者摸了摸,灿烂笑道:“饿了,有吃的没?”

    “没有,你怎么还不回去?”

    “谁让你定我身的?现在天黑了,城门也关了,你叫我怎么回去?”

    “我一早就替你解开了,是你自己睡得太死。”

    “……”齐浔无语,站起身来说:“我去厨房下面,你来帮忙。”

    齐浔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师陌依旧坐在原处不动,便又折过身来一把拽起师陌手臂,说:“想吃就来帮忙。”

    师陌被他拽起身来,沉声说:“我没说我要吃。”

    “你要成仙?”齐浔没好气地说着,霸道地拉着师陌往厨房走去,不见背后那人嘴角弧度又弯了些。

    来到厨房,齐浔看了下水缸,见水所剩无几,便指着水桶对师陌说:“你先去帮我打水来。”

    师陌愣在原地不动,齐浔便轻轻推了他一下,后者这才有所反应,身体颇为僵硬地拿着水桶打水去了。待他提着满满一桶水回来之时,齐浔已经在案板上揉起了面。

    “把水倒水缸里,一会儿帮我生火。”齐浔头也不抬地说。

    师陌听话地将水倒入水缸,而后静静站在门口,仰望明月。他负手而立,目光沉沉,不知所想。

    齐浔没能专心揉多久,便是玩心又起。他偷偷看了一眼师陌,展露坏笑,手不自觉地伸入面粉之中,而后藏于身后,若无其事地走到师陌背后。

    师陌听见了齐浔的脚步声,回过头时刚好迎上齐浔一双沾满面粉的手,下一刻,师陌脸上已经被面粉留下一片白。

    师陌先是一愣,而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怒吼:“齐幼杉!”

    齐浔终觉后怕,连忙退回案板前,装模作样地又开始揉面。

    对于齐浔的恶作剧,师陌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他阔步靠近齐浔,一手绕过齐浔后颈控制住后者脸颊,一手迅速沾满面粉并朝那始作俑者脸上抹去。

    两个过度“打粉”的男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齐浔先笑出了声,道:“师无言,想不到你也有这样一面啊!”

    师陌指尖凝聚力量,不无威胁地说:“想再试试吗?”

    “玩归玩,不准定我身!”

    师陌收起灵力,眼疾手快又在齐浔脸上涂了一层面粉。齐浔不甘示弱,在师陌的威压下奋起反抗,他抓起一把面粉就朝师陌撒去,后者躲闪不及,任那白色之物落在自己白衫之上,倒并不显狼狈。

    两人争相报复,厨房登时一片闹声,就连师陌脸上也显露难得一见的笑容。

    待他二人玩闹够了,那一袋子面粉已所剩无几,仅有一个揉好的面团孤零零地躺在案板上,现场一片狼藉。

    齐浔告饶,指着那面团说:“好了好了,休战,我还想吃面呢!快去帮我生火。”

    师陌住了手,先是给自己施了个去尘术,而后指尖那么一指,灶里的柴火便自己燃了起来。

    齐浔看得愤然,不满地嘀咕道:“就炫耀法术,我看你哪天要是没了法术怎么办。”

    当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时,齐浔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大半碗。再看师陌,优雅得宛若画中之人,与齐浔比起来……哦,不,难以相比。

    齐浔唆了一口面,咽下肚后,说:“你应该常笑的,板着一张脸不讨喜。”

    师陌却冷冷道:“何须讨人喜?”

    “但我觉得你笑起来比板着脸好看,想必会有许多女子中意你。”

    师陌不语。

    齐浔偷偷看了一眼师陌,见他没有注意自己,便心怀不轨地将目光落在师陌碗里的荷包蛋之上。

    “你看外面是什么?”齐浔满脸正经地指着门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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