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上午您在宫门口说的那话,是何意思?”
菊园书房内,子宁忍不住问正喝茶的周泽永。
“可是因为前太子一案?”付诗璟跟着问了句。
“你们可知,为何前太子的案子不到十天就顺利结案?那周炳文将军又为何那般配合秉文说出了当年之事?”周泽永慢悠悠地拨茶盖,缓缓丢出两个问题,提点道。
诗璟被问得心中一惊,是了,他当日寻了个及蹩脚的借口去找周炳文喝酒,没说几句话便将话题带到了前太子一案上,那周炳文看似醉醺醺地一股脑说出了当年的详情,现在回想起来,周将军可是出身于善酒的山东,怎会那点酒量就醉了,还能思路清楚咬字清晰。
细细一想,周将军当年能在漩涡中三个月就被重启调往北境,指不定就是皇上的旨意,也许周将军从一开始就是皇上的人,当年的实情,皇上是知情的,还默许了事件的发生。如今皇上日渐衰老,东宫多年未立,三王角逐,朝中大臣多数已站队,只余少数几个中立的官员,周家军和柳国公府便是其一。大哥应当是担忧皇上想用婚事拉拢他,以免周家军倒向任何皇子的阵营,亦知以他的性子定会拒绝,如此一来皇上难免恼羞成怒,责难于他。
“大哥,诗璟明白了,您放心,我永远相信并追随大哥。”诗璟起身行了个礼,目光炯炯,异常坚定。
子宁的脑子不太好使,没太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见诗璟都如此说,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跟着表态。
“这话不必再提,大哥若是不信你们,也不会带你们在身边这么多年。只是有一点,大哥希望你们在遇到任何事时,都能想起还有大哥在。”周泽永一边喝茶,一边盯着子宁深深望了一眼,眸色里是看不出情绪的深邃。
三人又讨论几刻钟朝中之事,婉拒了周夫人的晚膳邀请,诗璟带着子宁回了付府。离菁菁的及笄礼只有不到五日的时间,他需好好筹划一番,给妹妹一个盛大的仪式。
柳国公拨了大管家柳青前来协助,付府新建,主人又是常年在军中,不是个讲究规矩礼仪的人,故而府中的丫鬟仆从并不多,柳青特意从柳府带了些人过来,又得周夫人拨了些人,一下子便将偌大的付府充实地人影重重、身影穿梭不绝。
到了菁菁及笄礼这一日,付府的气象焕然一新,府里内外都换上了红绸纱布,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纳闷这家是要婚宴还是庆生。
付诗璟是离阳朝近几年冉冉升起的战将新贵,又得了皇上赐府宅、亲笔匾额,是以来的达官贵人将付府前门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将军府后院,周夫人代为女主人帮忙招待着女眷来宾,秦氏被请来做梳头执钗的长辈,也一道坐在主位喝茶。菁菁在自己的院子里梳妆,舒晴一进门便示意小青递上手中的锦盒,眼波流转道,“菁菁今日气色真不错,若能穿上姐姐亲手为你缝制的衣裳,便是人比花娇、更胜花开了。”
菁菁正惆怅该选哪对耳饰,听得她前来,立即起身上前拖舒晴的身子,娇笑道,“姐姐来得正好,快帮我选选耳饰。”
舒晴有些侧目,菁菁平日里最不注重这些首饰衣裳,多数都是丫鬟捡哪对她就戴哪对。虽说今日日子重要,是该隆重些,但这么纠葛的菁菁,她倒是第一回见。
“这对吧,姐姐给你做的衣裳绣了粉芍药,这对儿粉色玛瑙坠子最是合适。”舒晴拨了拨妆盒中琳琅满目的饰品,挑了一对儿递给菁菁。
菁菁欢天喜地的吩咐琉堇给她戴上,又去屏风后换了舒晴送的衣裙,开开心心在及人高的琉璃镜前打量自己,这镜子也是皇上的赏赐之物,离阳国独此一份。
看着镜中嫩粉粉的人儿,菁菁开心地抱住舒晴亲了一口,惹得屋内的丫鬟笑弯了腰,连一向严肃的琉堇都忍不住调侃,将来的晴姐夫要是知道了这一幕,定要吃醋。
“我不管,反正姐姐是我的,谁都抢不走。瞧瞧这针脚、这绣工,姐姐你真是天生的绣神,连宫里的绣娘都比不上你。”菁菁在镜前转了几圈,只见衣裙上的粉芍药随风起舞,所到之处有金光闪过,衬得盛开的芍药花鲜艳夺目,竟是藏了金线绣制。
舒晴也很满意自己这件绣品,她天生在绣工方面有天赋,虽然极少动手,日常也几乎不碰绣针,可一旦拿起来了,手便不自觉地随脑子下针,一出手便是好评如潮。
吉时将至,秦氏来请菁菁。
仪式是在将军府的前院正堂,因皇上同贵妃前来观礼,所以菁菁的及笄礼便设在此处,供宾客们观礼。
至正堂时,两位贵人还未驾临,因此主位便空着,柳国公坐了左下首的尊位,右下首的尊位本应当是付诗璟,但他执意邀请周大将军入座,自己则挨着柳国公坐下。其余的嘉宾皆是按照亲疏远近排位,关系远的只是想在皇上面前露个脸或想要同付将军结识的都站在后排,满满当当挤了一屋。
当仪式官的声音响起来时,尖锐的通报声插了进来,贵人终于姗姗来迟,被主人恭迎至主位坐了下来。
今日来的人多,舒晴作为小辈,只能站着。李淼今日外出公干未来,秦氏作为仪式之人也是站在一旁,舒晴便挑了柳国公身后的位置站着。
皇上一坐定,立即便瞧见了他下首位置的一位胭脂粉女子,虽然她侧脸看着堂下女子,但曲线优美的头颅,卷翘扑闪的羽睫,嫣红的唇瓣,还有修长白皙的脖颈,只可惜身形被柳国公那个老匹夫给挡住了,但仅仅是这些,便可看出佳人容貌惊艳、气度不凡,靖康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贵妃本已端起了茶杯,余光瞧见皇上的神色,心中瞬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向舒晴的眼神却多了一丝嘲讽可惜的意味。
都快整个身子入土了的人,还这般好色。那丫头也是,知道自己长得美,就别成天出来招人显眼,这下好了,正是花骨朵般的年纪便要折损在不懂怜惜的人手中,还真是可惜了。
——
依旧是拜跪、散发梳发、插钗,仪式官一一唱着颂词,秦氏将丫鬟递上来的凤头钗插入菁菁发间,礼成。
周泽永站在母亲的身后,目光一瞬不落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菁菁,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容呈现出柔和的弧度,若是叫碧影看了,定是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那极其罕见的温柔,仿佛能拉丝儿。
对面的王子宁也是如此,痴痴地盯着菁菁秀美容颜,旁若无人。
子宁的目光随菁菁而动,周泽永却在菁菁起身的瞬间看到了他如痴如醉的面庞,内心里酝酿起一股痛苦的焦灼。
为视皇恩浩荡,皇上当场赏了个玉镯子,贵妃赏了套玉石头面,其他众人见状也随了不少好礼。回房后,菁菁乐弯了腰。今日收的这些贵重礼物,哪怕拿出去变卖三四件,也够她去徽香楼、五香斋吃一年了。想到此处,她当即拉了舒晴的手,邀她明日就去徽香楼吃席。
“还吃,再吃下去,今日这身衣裳可就穿不下了。”为了展现菁菁最美的身姿,舒晴当初在做这套衣裳时便只做大了一点点,今日穿上才将将好,若是再吃胖些,定是穿不下。
菁菁有些沮丧地捏捏自己有些丰腴的腰身,这套衣裳好看,今日一出场,那些贵女们可没少眼带艳羡地看她,就连那傻子都咧嘴朝她笑,可见是真的惊艳。
见她瞬间不说话,只站在镜子前捏自己的脸,垂头丧气的,舒晴忙收起方才的调侃,正经劝道,“能吃是福,妹妹不必把我先前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咱们也不能光吃不动,若每日饭后围着这院子走上十来回,再做一套动作,保管妹妹不再忧心长胖。”
菁菁的饭量其实也不算太多,只是同一般女子相比,确实过了许多,若能添些运动,应当能缓不少。
听闻有救,还可以吃喝,菁菁的大眼睛瞬间又有了光彩,嚷嚷着今晚就开始转圈,并让琉堇好好监督她。
付府今日还设了宴,也算是付家正式立户的第一宴,只是皇上同贵妃没有留下用膳,只留下一道升付诗璟为正四品宣慰同知的旨意,携手回宫了。
众人又是一番恭维,一时间,眼红艳羡的人不在少数,赶着巴结的人也纷纷举杯同主人贺喜,只是皆被付诗璟一句喝不得酒打发了。未及弱冠便已到正四品,这在离阳朝也是独一份了,柳国公满眼赞赏地看着眼前面不改色喝茶吃菜的少年。
不骄不躁,喜形不露于色,身姿挺拔,面容虽算不上绝对的俊朗,但也刚毅端正,是个好儿郎。柳国公一边打量一边点头,手中的酒杯不知不觉便空了。一旁的柳青见状迎了上来,附在柳国公身旁低声提醒他切勿贪杯。
柳国公回头瞪了他一眼,嘴里没好气道,“倒酒”,今日自个儿孙女大礼,他高兴,多喝两杯怎地就不行了。
柳青无奈,只得苦笑着劝道,“晴儿小姐今早特意吩咐,让老奴盯着你少喝两杯的,还说若老爷不听劝,她便三月不上门,留老爷自个儿下棋逗鸟去。”
这话确是小姐今早同他说的,原话还说要将老爷的鸟笼子搬到李府去,不叫人同老爷解闷。这话他不敢说,只得说了前半句。
听见是晴儿的嘱咐,柳国公顿时泄了气,如今他因病在府休养,整日里只盼着菁菁或晴儿过府陪他下棋解闷,前些日子晴儿有事不能常来,便派人送了只鹦鹉过来,偶尔也能同他搭搭话。现在菁菁搬到了付府,晴儿也不来的话,他便真的要孤闷寂寥了。
丢下酒杯,柳国公百无聊赖地品茶,他不喜吃席,就是因为这宴席中免不了你来我往的虚情假意,看着身边似是吃饱了的付诗璟,面上一喜,开心地问,“付将军,可有兴趣同老夫对弈几盘?”
一个时辰后,柳国公丢了棋子,气呼呼道不下了。三盘对弈,不管是执白棋还是黑棋,他就没赢过对面的少年。看着对面笑意晏晏的少年,下子稳准狠,落棋不悔,就算自己悔棋也不恼,柳国公眼中的赏识意味更浓。后生可畏,菁菁的这个兄长,还真是不错。
抚了抚雪白的胡须,柳国公笑呵呵地问对面少年,“付将军已有十七了吧,可有婚配?”
付诗璟正将棋盘上的白棋一一归到棋盒里,闻得问话,他抬头直直看着对面饱经沧桑的老人,一字一句说道,“爷爷,晚辈并未婚配,不过如今已有意中人,是爷爷放在心尖上的人。”柳国公收养菁菁十数年,今日他跟着菁菁一道唤声爷爷,来表达心中的敬重。
心尖上的人?难不成是棠棠?
柳国公有些不可置信,他同棠棠才见过几面,怎就成了意中人。是了,他们应当是幼时的缘分,再说棠棠那么好,被这少年喜欢也实属正常。柳国公心中欢喜,越看越觉得他比那薛府的大公子好多了。
毕竟这少年的功绩都是靠自己一手打拼下来的,那薛小子虽说也有些能力,但终究还是靠着祖上提携才步步高升的。
“好小子,你这招出其不意玩的好啊,竟然不声不响就摘了我们家那朵海棠花。不过爷爷就喜欢你这坦荡磊落的性子,爷爷支持你。但是若你哪天对她不好了,爷爷就算追你到北境,也定要打断你的腿。”柳国公英眉横竖,故作恐吓道。
“爷爷放心,晚辈此生绝不负她,若有违誓,便叫我断子绝孙,孤身至死。”付诗璟丢了棋子,撩着衣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响亮地磕了两个头,起誓道。
柳国公笑了,满心满眼地笑了,他起身扶起付诗璟,还在少年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似是极其满意他的回答。棠棠得此俊秀少年相护,自己终于可以向阿音交代了,柳国公抬头看向窗外的天,嘴唇蠕动。
许是激动,柳国公干咳几声,胸腔剧烈起伏着,响亮的咳嗽声在屋内回荡。似是察觉到异样,他自怀中掏出白色巾帕捂住嘴,又是一阵咳嗽。这些日子咳嗽多了,柳国公便常备一条帕子以备不时之需。胸口的异样感觉压下去了些后,柳国公擦擦嘴,将帕子迅速塞进衣袖里。
帕子上有血,国公爷咳血了,虽然柳国公的动作快速,但付诗璟还是一眼就瞧见那嫣红一闪而过。
“爷爷,是否请太医来瞧瞧?”付诗璟向国公爷的方向倾了倾身子,端茶递上,满眼关切道。
“无妨,先前已请过太医相看了,老毛病,好好养着便行。”柳国公不愿小辈操劳,大手一挥,装作无事道。
看来阿晓那边的事,得加快速度了,柳国公揉了揉方才因咳嗽而拢在一起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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