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五月晚春,正是泥鳅最肥美的季节。水绿的田野间,十五六岁的胖姑娘卷着裤腿,一边哼小曲儿,一边在水田里寻找着泥鳅。旁边的塑料桶里,泥鳅在里头活蹦乱跳,水花不断溅出来。
田坎边,戴着草帽的大婶喊道:“珠珠,你幺姨喊你回家吃饭!”
“唉,好嘞!”袁如珠立刻拎起塑料桶,往旁边的阡陌小道上走去。
小道上开满了野花,星星点点若繁星,点缀在青绿的草丛里,姹紫嫣红,馥郁芬芳。
踩着一路花香,袁如珠快步往家赶。爬过一段长坡后,她停下来喘气。爬这么一截坡路都喘气,袁如珠面露无奈,原身的身体太胖了。
她吐出一口气,扶住额头。她并非真的袁如珠。她原是一个孤儿,意外穿越到古代,成为第一御厨的徒弟。待她学成,将将成为师父的接班人时,前两天她又穿回现代,穿到了这具和她同名同姓的身体里。
原身的长相和她有几分相似,同样的圆脸圆眼,就是太胖了,足足有一百六十斤,比自己原本的身体胖六十斤。
原身本是富家千金,然而刚出生时被人抱错,直到前两个月亲生父母才找到她。
她肥胖木讷,自卑怯懦,成绩差到连高中都没考上,远远比不上长得漂亮、成绩优秀还会跳芭蕾舞的假千金,所以两方父母都抢着要假千金。
虽然亲生父母没说不要她,但他们嫌弃她,并且抢着要假千金的行为实在是伤了她的心,于是她一气之下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无依无靠的她被幺姨领了回去,幺姨是假千金的亲幺姨,虽然知道她不是她的亲外甥女了,还是心善地将她领回了家。
幺姨家住清河村,是比较贫困的村子,袁如珠目光落在苍青的小山包和远处波光粼粼的清河上,村子穷是穷了点儿,但依山傍水,山清水秀,风景秀美,住着煞是安逸。
拉回飘远的思绪,气儿也缓过来了,袁如珠继续前行。
开满野花的小路蜿蜒伸展,没入老槐树里。年迈的老槐树前方,老旧的房屋或高或矮,错落有致,此时家家户户已升起炊烟。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拎着泥鳅的袁如珠哼着歌,走进朦胧的炊烟里。
很快抵达一处破旧的小院。院子瓦檐土壁,槿篱竹牖,篱笆前方流淌着一股细细的溪流,晚霞将水面染成玫瑰色,使得溪流宛若一面玫瑰色的绸布。
袁如珠放下桶,穿着凉鞋的双脚踩进溪流里。鞋子入水,晕开了玫瑰色,凉沁沁的水缓缓冲刷掉她脚上的泥沙。
浑浊的泥沙晕进水里,却破坏不了水的清澈,转瞬便被稀释得干干净净。
她刚要从溪流里出来,就听到一声稚嫩的童声:“姐姐!”
篱笆前,穿着兜衣的小秋正向她招手,“姐姐,吃饭啦。”
袁如珠拎着桶走过去,捏捏她的小脸,“我捉了泥鳅,晚上当夜宵吃。”
小秋拍着肉乎乎的小掌,十分开心,“泥鳅!肉肉!”
袁如珠牵着她进入院子里,饭菜的香味涌入口鼻,她吸了口气,看到幺姨爹李长贵在屋檐下编箩筐。
“幺姨爹,我捉了好多泥鳅。”
李长贵放下箩筐,扫了一眼桶里的泥鳅,笑道:“嚯,这么多,珠珠真能干!”他一笑,眼角就堆满了皱纹,仿若有一朵大波斯菊在眼角裂开了似的。
“我先拿进灶屋里,晚上当夜宵吃。”袁如珠快步进灶屋。
灶屋里,吴桂芳正在炒土豆片,见袁如珠进来了,道:“马上就吃饭了,哟,捉了这么多泥鳅?”现在因为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田地里野生泥鳅基本上已经灭绝,吴桂芳没想到袁如珠居然捉了这么多泥鳅回来。
“今天运气好捉了这么多,幺姨,晚上咱把泥鳅炸了当夜宵吃。”袁如珠放好桶,洗干净手后去端菜。
已至傍晚,堂屋里光线有些暗,为了省电不开灯,李长贵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准备在院子里吃晚饭。
袁如珠将菜盘子端到桌上,问李长贵:“幺姨爹,小夏呢?”
“在屋里写作业呢,我叫他。”李长贵朝西边的屋子喊了一声,“小夏,出来吃饭了!”
不多久,一个大概十一岁的小男孩风风火火地冲出屋子,“吃饭啦?哇,今天有炒肉!”
桌上放着白菜汤,酸水土豆片和炒肉,热腾腾地冒着香,小夏眼睛直盯炒肉,拿起筷子就去夹了吃。
“慢点吃。”吴桂芳给小夏夹肉,又给袁如珠和小秋夹肉,自己却一点也没吃。
见状,袁如珠给她夹肉,“幺姨,你也吃。”
“我吃不吃都没啥,你们正在长身体,得多吃肉补补,”说着吴桂芳声音低了下来,“你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天天吃肉补身体,都是我和你幺姨爹不中用,赚不到什么钱,没法让你们天天都吃上肉……”
李长贵布满劳苦痕迹的黝黑面庞隐没在瓜藤阴影里,他说:“明儿我再去称点肉,给孩子们好好补补。”
袁如珠张了张嘴,然后垂目。幺姨家里日子挺难的,幺姨身体不好,干不了什么重活,全家就靠幺姨爹一个人种地养活,一周能吃上一回肉,日子也就凑合着过着。下一年小夏要上初中,小秋也该上幼儿园了,到那时家里负担会更重。
即便是日子过得这样艰难,幺姨和幺姨爹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接过来,贫苦的生活并未磨灭他们纯然的善良。
握住吴桂芳布满老茧的手,袁如珠说:“幺姨,等我以后赚钱了,咱天天吃肉,顿顿吃肉。”
闻言吴桂芳说:“我不求你赚什么钱,我只求你以后好好的,别再做傻事。”
先前袁如珠和亲生父母断绝关系后,自杀过,幸而救了回来。
“不会的,我不会再做傻事,你们放心。”袁如珠弯弯眼睛,瞳仁很清亮。
吴桂芳看了看袁如珠,前两天珠珠发了一场高烧,烧退后,她的性子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不似从前那般木讷寡言,胆小怯懦,整个人变得自信开朗了许多。虽然不知她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但总归这样的变化是好事。
夜渐深,堂屋里亮起灯,一家人都在灯底下编箩筐,小秋年纪太小,编不了箩筐,就坐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编箩筐。
时针指向九时,吴桂芳起身,“我去把泥鳅炸了吃,都饿了吧?”
袁如珠突然道:“幺姨,我去炸。”
这两天她想下厨,但吴桂芳说她才病愈,不让她下厨。一直没下厨,袁如珠有些手痒了。
吴桂芳摇头,“我去炸。”
“哎呀,我去吧。”说着袁如珠就起身。吴桂芳捏着编了一半的箩筐,说:“行,那你去吧。”
小夏放下箩筐,“我去烧火。”
闪着昏黄灯光的灶屋里,袁如珠将处理干净的泥鳅放入盆中,然后放盐、料酒,胡椒粉以及土豆淀粉,搅拌均匀之后,起锅烧油。
她将掌心放在锅上空,感受油温。
炸泥鳅虽然简单,但要炸得好吃却一点都不简单,油温火候、调料比例等等方面都要把控得极其精准,若有一个方面出了差错,成品便成了残次品。
袁如珠在古代学厨艺时,练习炸烹就练了好几年,日复一日地锤磨,她才将炸烹练到极致。
油温达到炸泥鳅最佳的程度之际,袁如珠及时将腌制好的泥鳅炸进去。热油迅速包裹泥鳅,滋滋声响里,泥鳅逐渐变得焦曲,渐渐换上金黄的外衣。
漏勺浅浅翻动炸得焦黄的泥鳅,漏勺翻动间,浓浓的鲜味股股冒出来,迅速侵占整个灶屋。
正在烧火的小夏鼻子动了动,“姐姐,好香啊,比妈妈炸得还香。”他站起来,直勾勾地定视锅里炸得焦黄喷香的泥鳅。
袁如珠笑了笑,“快舔点柴火,炸了再炒一炒就能吃了。”
小夏点点头,继续烧火,时不时地望一下锅。
泥鳅差不多炸好了,捞出锅控油,接着袁如珠重新起锅烧油。
待油热,切好的蒜末、葱末、小米辣末以及芹菜末下锅加盐和生抽炒香。
蒜香、葱香、辣香、芹菜香在油锅里混合爆发,这时候,袁如珠把炸好的泥鳅倒进锅里。随之执起锅柄,开大火颠锅。
橙红色的火苗从锅底飞到空中,与甩到空中的菜汇合,配料的辛辣咸香和泥鳅鲜焦在火舌的碰撞下最大限度地爆发了出来。
快速颠几下锅,袁如珠的手臂开始泛酸。这具身体的臂力不太行,刀工也不行。
她穿到这具身体里,大部分厨艺技巧虽然都跟着她穿过来了,但像臂力和刀工这种基础技巧却没跟着她穿过来。
毕竟这种基础技巧需要身体长期地练习和积累,需要的是肢体记忆,她换了具身体,臂力和刀工没有肢体肌肉记忆,得好好再练习练习才行。
她匀速颠勺,浓郁而霸道的香味窜出灶屋,哗啦啦地涌入堂屋。靠在吴桂芳身上快要睡着的小秋突然抬头,“香……香……”
此时吴桂芳和李长贵也闻到了香味,李长贵咽咽口水,“咋这么香……”
吴桂芳也吞了吞唾液,她刚想起身去灶屋瞧瞧,就见袁如珠端着盘子走进了堂屋。
“幺姨幺姨爹,炸泥鳅做好了,快来尝尝。”袁如珠笑盈盈地将盘子放到桌上。
盘子里,金黄油亮的炸泥鳅堆叠着,期间点缀着馨黄的蒜,红艳艳的辣椒,翠绿的香葱芹菜,五颜六色,给予视觉一种活色生香的冲击感。
吴桂芳惊讶:“这炸泥鳅做的可真俊。”
袁如珠递筷子,“快尝尝。”
旁边小夏和小秋已经伸手去拿炸泥鳅了。
炸泥鳅入口极其酥脆,表层炸的焦脆的面糊被牙齿轻易穿透,忽的一下,软嫩而q弹的肉抵达舌尖。
牙齿轻轻一碰,泥鳅肉弹了弹牙齿,下一秒裂开,咀嚼几下,肉嘎吱嘎吱响。嘎吱嘎吱声里,泥鳅肉特有的鲜,面糊的酥脆,葱蒜辣椒等配料的辛咸香辣一阵一阵地冲刷口腔。
整个炸泥鳅吃起来尤其香辣酥脆,鲜滑爽口。
小夏小秋瞳仁骤然一亮,“好吃!”随后又继续去拿炸泥鳅。李长贵吃了之后,竖起大拇指,“香!”
吴桂芳咀嚼着炸泥鳅,脸上闪过诧异,她从未吃过这么香酥可口的炸泥鳅,也从不知道珠珠炸的泥鳅居然能这么好吃。
不对……珠珠的厨艺没这么好。
她迟疑道:“珠珠,你厨艺咋变得这么好了?”
袁如珠摸摸后脑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之前发过一回烧后,开窍了似的,或许我原本在厨艺上很有天赋?”
听了这话,吴桂芳好半天没出声,然后才道:“你发这一回烧,倒成了件好事。”
李长贵腮帮里包着香喷喷的炸泥鳅,附和着点头,“那可不。”
珠珠发这一回烧,性子变得开朗了,厨艺开了窍,生病原是不好的事,现在倒成了件好的事。
见幺姨幺姨爹接受了她的说法,袁如珠暗地里松气,她扬起笑脸,将香香辣辣的炸泥鳅送入口中。
碗里的炸泥鳅被消灭的干干净净,一家人都吃得意犹未尽,小夏和小秋舔着指尖,“姐姐,还想吃炸泥鳅。”
袁如珠擦擦嘴,“明儿我再去捉,看还能不能捉到一些。”
俩小孩举手:“我也去,我也去!”
袁如珠笑道:“好。”
夜深,入睡前,李长贵咂嘴,“今天珠珠炸的泥鳅可真香。”
吴桂芳回味起炸泥鳅的香酥,嘴巴下意识动了动,然后道:“快些睡吧。”
院子另一头的房间里,袁如珠躺下床。床是木板床,席子下面铺的稻草,稻草软绵绵地散发着稻香。闻了下稻香,袁如珠转头望向窗外的圆月。
月华淡淡,流银一般垂落在院子里,将院子染成了浅浅的银色。蛙声与蝉鸣在院子里不断响起,却又不过于嘈杂吵闹。虫鸣声里,微风荡漾,将春日的花香荡漾进了房间里。
伴着阵阵虫鸣与浅浅花香,袁如珠微微闭目,心里琢磨着以后的打算。
她有一身好厨艺,赚钱并不难。脑海里闪过幺姨和幺姨爹布满劳苦痕迹的黝黑面庞,她微微叹气。
她定会努力让幺姨一家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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