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番嫌弃的话语让黄牡内心恼怒压过了感激,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黄口小子凭什么瞧不起自己。

    但很快头上几声“咻——”的破空声让他暂时忘记不快,亦步亦趋地跟在马番背后继续向前。

    不得不说,虽然同为蜀郡人,年级比黄牡还年轻,但马番在战场上的初次表现比黄牡好上太多。

    他虽然也是年轻的农户子弟,但家境殷实,家中有良田屋舍、佃户僮仆,不用操持俗务和终年劳作。

    好武喜动的他自幼还能够打熬力气,练习武艺,是名副其实的“良家子”,应征从军后很快就展现出了远超普通农夫的血勇和斗志。

    血与铁,火在烧。

    黄牡就这样迷迷糊糊跟着大部队冒着矢石雨下、烟熏火燎冲过了门洞。

    映入他眼中的是火光下冲击围栅、与魏军厮杀的己方将士的红色身影。

    一方高歌猛进,一方严阵以待,就这样在门洞之后并不宽敞的场地上激烈搏杀、血流成河。

    倒地的尸体、旗帜,散落的兵器、火把,让夜间眼力甚好的黄牡也分不清满目的红到底是鲜血,还是火光,还是炎汉旗的红色。

    “杀啊——”

    不由得他有时间分辨清楚,他所在的队伍已经对坚守围栅的魏军发起了进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简拔出来的选锋,不一定是经验丰富的老卒,也不一定是秩序井然的军队,但一定不能缺乏决战冲锋和白刃战的胆气。

    “杀——”黄牡也跟着身边的人一样,弃了盾牌,改成两手持矛,大声呐喊着冲锋,唯恐脱离队伍一个人落单。

    他跟着部队冲过一段已经被破坏推倒的围栅,踩着敌我士卒的尸体,从侧面冲入了魏军的阵型之中,迎头撞上了很多魏卒。

    马番和其他人冲了过去,黄牡也硬着头皮挑了一个目标,端着长矛冲杀过去。

    他选中的是一名身着皮甲的魏卒,阵中混战也没时间打量对方到底长的什么样,只是感觉对方年级应该没比自己大多少。

    借着冲锋的势头,他抢先把矛头送入了对方的肚子里,虽然明显感到了阻力,但似乎也没比训练时扎穿草人难上多少,就这样将对方刺得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软绵绵地倒下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击。

    收矛的黄牡又喜又惊,只能紧紧抓着矛杆,他寻机看到经过刚刚这一下的时间,混战中有的同袍还在战斗,有的已经解决了敌人,很少有被魏军干倒的,胆气骤然也大了起来,竟感觉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大踏步向附近一名披着铁甲的魏卒发起进攻。

    但一次的进攻就没刚刚那么顺利了,缺少距离加速冲锋的长矛进攻被对方同样用长矛拨开,连续几次刺击都是如此,这让兴奋劲骤来骤去的黄牡顿时气喘吁吁、手脚紧张。

    对方见状趁机反击,当那锋利的矛头就要戳中自己身体的时候,黄牡竟一瞬间头脑空白,手脚反应不上来,意识里只等着身体倒下了。

    “铛——”对方的矛头被救援的马番的长矛打偏,趁着对方与马番接仗,重新反应过来的黄牡连忙抢着刺击,与马番左右夹攻对方。

    这么一牵制,对方一个遮挡不住,就被马番寻隙刺中了缺少甲衣防护的大腿,伤口血流如注,瞬间就倒了下去。

    因为不是致命伤,对这个倒下失去战斗力的魏卒黄牡还不放心,神经紧张的他和马番抢着冲过去对着魏卒身上用力猛戳。

    锋利的矛刃刺入铁甲叶的间隙,血涌而出,感到阻力不小,黄牡“啊”的一声猛地拔出又用力戳了下去,一连不知多少下,直到把对方戳成一个血人。

    “呼呼呼——”黄牡气喘吁吁,在战场环境刺激下连续杀了两个人的他突然有一种大叫大哭的冲动。

    可身边的马番已经不见,抬眼寻找,只见他已跟着其他同袍继续杀将过去,而黄牡却却手脚发软,平日里身上的力气这时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能干吼着,拖着长矛继续跟着队伍发起进攻。

    这种夜战、混战场面极为散乱混杂,双方士卒一经投入就很难再抽身整队,陷入战团的将士状若疯兽,对着面前敌人一通乱杀,直到自己的躯体倒下为止。

    现下蜀汉军队的优势还不明显,增援魏军死死抵挡,眼瞧着还要继续混战厮杀,不想这个时候魏军背后却响起了“败了,,败了!”的叫喊声,进攻的蜀汉军队闻声精神大振,争先恐后地发起进攻,而魏军兵卒则心慌意乱,频频回首观望。

    这样一来,双方胜负趋势瞬间加速。

    魏军在蜀汉军队冲锋之下,轰然崩溃,无数人相继丢盔卸甲,掉头仓皇逃命而去,剩下的少数孤勇也独木难支,勉强抵挡一阵,就先后淹没在炎汉的红色之中。

    攻关作战一个多时辰,汉军以有备攻无备,关口失守,魏军溃败。

    后续的汉军也跟进抵达关口。姜绍策马当先,带着兵马进入关口,看到厮杀过处,血流满地、死亡枕藉,选锋部队冲锋向前、气势如虹,他欣喜获胜之余,心有所思,渐渐收敛笑容,面色凝重。

    ···

    将视野转回交战之初的荀恺大营。

    魏军营中火起,数里之外的荀恺大营中,在望楼上守夜的魏卒也已发现,连忙逐级上报,最终由今夜值守的将吏紧急禀报给主将荀恺。

    荀恺虽已睡下,但此时听闻有营部火起,也不敢怠慢,连忙披衣而起,一面让人帮忙披挂整齐,一面让人探清情况。

    但他的心情并不紧张,还记得要保持自己国中名士、军中重将的身份,笑言安抚禀报的将吏,猜测多半平安无事,不过就是营中哪一部不慎失火,让大众虚惊一场罢了。

    待到一通应急反应、升帐聚将完毕,夏侯咸的临时汇报也已抵达,情况渐渐明了。

    是降将蒋舒营中火起,部队发生夜间骚乱,夏侯咸已统领爰靓、庞会等将采取应对措施,先安抚各部士卒,然后出兵弹压平乱,援助关隘守军,各项事宜虽然紧急却不混乱,朝着有序解决方向发展,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荀恺心底安定,事情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仍然不算什么会影响大局的事件。

    当然,也有将领提出想法,怀疑是蒋舒暗中联络蜀军,想要夜半举事,里应外合突袭魏营。

    荀恺听完之后,将信将疑,内心不太认同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蒋舒害死傅佥,献关投魏,差一点就要将钟会大军引入蜀中腹地,灭亡蜀汉社稷,蜀人对他是恨之入骨,他怎么会再联合蜀将里应外合来图谋魏军?

    多半是营中少数投降蜀卒埋怨魏军待遇不公,或者是个别被裹挟投降的军吏想要反叛归蜀,才造成了今夜蒋舒营中这场事故发生。

    平定这些宵小叛乱,用不了多少兵马,几百精兵足矣,荀恺相信以夏侯咸等将校的兵力就能轻松办到,自己和营中的主力不必大惊小怪,大可安稳不动,免得小题大做,白白惊扰了自己营中的士卒。

    但很快,句安营中火起,句部骚乱的急报就让荀恺和帐中将吏大惊失色。

    句安也是蜀地降将,但已经投降魏国十几年之久,此时紧跟着营啸骚乱,这到底是军中将士们围城多月、疲倦厌战,突然受惊进而爆发积压的戾气之故,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大规模的阴谋举事。

    众将吏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本来安坐帐中的荀恺越想越惊,终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帐中,开始对麾下将吏发号施令。

    他要做好两手准备,一边派心腹将吏巡视大营,安抚军队人心,避免受到这种骚乱变故的影响,内部再生枝节。另一边命令军校召集精锐部曲,严阵以待,以备不虞,随时准备出动支援夏侯咸等将戡乱平叛。

    这边刚刚准备下去,那边又来紧急军情。

    大股蜀军趁夜掩至关下,突袭关隘,此刻攻关正急,关口守备告急,亟需后方军队增援。

    “养不熟的蜀狗,当初就该都烹杀了。。。”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再平庸的将领也能嗅到这其中的危险气息了,蒋舒、句安绝不会无缘无故在今夜相继作乱,蜀将也不会傻乎乎地连夜赶来一头撞在关口上。

    蜀将降而复叛、里应外合的计划已经很明显了。

    紧张、愤恨、恼怒、焦虑,各种负面情绪迅速占据了荀恺的头脑,好不容易保持着的“名士”风度、“重将”做派瞬间消失不见,他气愤填膺地咒骂着蜀中降将,忘记了自己刚刚的从容不迫。

    “将军,关口不容有失,军中叛乱要速速平定,请下令发兵吧!”

    还是身边将吏的提醒让他头脑清醒不少,当即分遣诸将紧守大营,自己则亲自带兵上阵,赶往平叛和支援阳平关口。

    话说荀恺率军举着火把出营,在夜路上行军奔走不久,被困多时、坚守不出的汉城守军突然也有了反应,各面城墙上号鼓大作,兵甲之声霍霍,似乎正有大队人马打开城门冲杀而出。

    荀恺耳闻汉城金鼓之声骤起,面色惊疑。

    今夜接二连三的坏事已让他心情糟透了,受睡眠不足、负面情绪等因素影响,他的心神已乱。

    这时候带队救援的他竟当众勒马不进,频频看向汉城和大营方向,内心开始纠结要不要回头先打退汉城守军的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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