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客厅,庆应如机器人般像羽生汇报着ana的事务,大概是冰协和政府赈灾组织向ana施压,让他务必参加明天的表演滑。

    我坐在房间的床上,电视机里放着关于日本地震和水灾的新闻。身侧的护士正在为我吹着刚刚洗好的头发,小腹上的止疼泵已经撤去,身体只觉得轻飘飘的。

    窗外斯京清晨的阳光,落在刚换上的白色绸缎质地的家居服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日野医生例行为我进行身体检查,在记录的同时,让护士换上新的抗抑郁点滴。

    “我想…我不需要了。”我抬头说道,心里冷冷的。既然选择了直面,便不再需要这些。

    “哦?”日野医生的眼中滑过一丝迟疑,而后还是让护士撤去了点滴。

    此时,羽生已经送走了庆应,回到房内,先是向日野医生询问病情:“日野老师,请问夏酱怎么样呢?”

    日野医生合上病历纪录,低眉有礼说道:“予小姐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但还是注意情绪起伏,避免再次诱发心律失常。”

    “好的,谢谢日野老师。”羽生随即送走了医生和护士,坐在了我的身侧。

    我抬眼看他,在他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清瘦的影子,而后他的慢慢又泛起泪光。

    我轻轻拉起他的手,才发现右手的中指上缠着伤口贴已经起毛了,应该是比赛时候划伤的,我从床头拿起了药箱,为他换上新的伤口贴,伤口并没有好好处理,已经开始有些脓肿。

    “夏酱…”羽生欲言又止。

    “如果可以,明天参加表演滑吧。”我低着头,努力抑制着悲伤的情绪。

    羽生有些愕然,我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光,电视里重复播报着北海道因地震诱发的水灾,我柔声道:“大家都需要你的表演。”

    “好。”羽生一把将我搂入怀中,周遭被他的情绪和体温所环绕,泪意霎时涌上,在他胸前的t恤上蹭了蹭,低声道:“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世锦赛的表演滑,羽生上演一场多年前的曲目,花开。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场看这套节目,站在工作区的角落,全场唯一的光束落在了羽生的身上,他还是只有一个人,我还是只能站在暗处。

    “没想到你能来。”荒川出现在了我的身边,用着她一如既往居高临下的口气:“听说你刚刚流产。”

    “作为羽生结弦的妻子,我会站在他的身边。”我的目光紧跟着羽生的开场滑行,甚至不愿意侧脸看她,继续冷冷道:“毕竟冰协忙着非运动员的兴奋剂检查,连自己的运动员发了哮喘都无暇顾及。”

    “作为妻子?你以为这么容易么?”荒川的语气带着一丝鄙夷的笑意。

    我没有再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羽生的表演,他包含着深情,却又带着悲伤和破碎感,正如歌词所唱,在悲伤的另一边,花会绽放,为不久后将出生的你。

    “这是我当年311赈灾义演的时候的曲目,yuzuru还是这样美好。”荒川在我的身边说道,我有些讶异,像她这样满眼所谓利益的人竟然还记得这些。

    那一年,少年一身白衣,与他的三位前辈一同完成这场表演。当羽生笑着从小女孩手中接过花朵的那一刻,仿佛点亮了整个世界。

    这一年,羽生换上了全新的橙色考斯滕,面色疲惫、孤独且忧伤,孤独滑行于冰面之上,但最终,还是将手中的那支花带着希望送给了世界。

    在休息室里等待羽生采访时,恰好遇到了收拾离开的陈巍,他还是一样带着美式自来熟的客套:“你好啊,前两天怎么没看到你?”

    “前两天感冒了。”我礼貌地笑着:“恭喜你夺冠。”

    “谢谢,疫情期间,还是注意防护吧。”陈巍继续说道:“今天羽生的这首曲子没怎么见过。”

    “是几年前纪念311东日本大地震的曲目。”我一边解释道:“没有在比赛中滑过。”

    “原来如此,难怪跳跃和滑行似乎都不是太符合冰协的标准。”陈巍收好行李,和我道别:“再见了,下次见面我想应该是北京奥运会吧,如果那时候你还在担任羽生的助理的话。”

    “嗯,北京见。”我看着陈巍离去的背影,他有着一身如白人般强壮的肌肉,不似羽生那样修长纤细,走起路来充满了力量,却没有羽生的翩翩气质。

    作为力量型的选手,在他眼里,一场饱含深情的表演,是一个个滑行和跳跃的技术叠加,而在如今,他却是实实在在可以从羽生手中夺走冠军。

    在表演滑的第二天,我和羽生便返回了东京,无论如何,斯德哥尔摩,都是我们的伤心地,比起刚来时的晴空万里,离开的那天是个阴沉沉的下午,就如大众对于斯京印象一般,灰白而孤寂。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因为世锦赛的表现不佳,羽生本无意安排接机,但是因为jsf对于本次银牌得主键山的宣传,暴露了羽生的行程,使得他不得不在机场和键山一同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这是jsf的一贯操作,利用羽生的人气吸引来一众媒体,为他们力捧的新人做宣传。

    结束漫长的采访返回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由美伯母特地从仙台赶来,我们此前通过电话告知了两方父母我意外流产的事。

    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惴惴不安,担心伯母伤心,没想到回到家后,伯母绝口不提宝宝的事,仿佛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唯一不同的事,晚餐换成了我平日爱吃的中餐菜肴,还有中国常用的燕窝、阿胶类的补品。

    只是因为长途飞行和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我的胃口并不是太好,伯母和羽生见我放下了碗,不约而同地各自夹了一块春卷放入我的碗里。

    我的鼻头微微一颤,再度拿起筷子,咬了一口碗里的春卷,抬头柔柔道:“很好吃。”

    “夏酱…”羽生的眼里又布上了泪光,他一直都是这样感性。

    “好好吃饭。”我怕伯母担心他,顺手也给他夹了一块鸡蛋卷放在碗里,他马上会意,低头扒着饭。

    “yuzu,你不要总这样难过的样子,夏夏见了也会难受的。”由美伯母对羽生道:“一会儿早点带着夏夏休息,这几天温度还有点低,晚上注意给夏夏盖好被子…”

    羽生边吃边点着头,我侧脸看到他还是这样难过的样子,却是真的有些心疼。

    直到晚些时候,我从妈妈的微信里得知,伯父伯母早在得知消息当天就已经联系上爸妈,对羽生没有照顾好我表示了深深的歉意,并向他们请教准备了食物和补品的方法。

    原本爸妈对我流产的事也是担心不已,想要前来东京照顾,但最近的疫情传播越加严重,在我的屡屡劝说下,他才微微打消了念头,

    夜里,偎依在羽生的怀里,闭着眼假装已经睡着,他的吻轻轻落在了我的眼皮上,温柔间带着些许的颤抖。

    他的手抚过我的脸颊,顺着肩背处的长发到了腰间,大概是在小腹的位置停了下来,我感受到他的颤抖感愈加强烈,随后伴随着低声的抽泣,我忍着难过在他的怀里不动声色,原来两个人的悲伤是会这样无限地放大。

    约莫过了一小会儿,也许是怕这样的哭泣会吵醒我,羽生醒了醒鼻子便轻轻下床离开了房间。

    我躺在有些空荡的床上,前两年伯母特地换上了更大的双人床,没想到一个人躺着却是这样的孤独。

    心跳越来越沉,在这样的深夜是极其容易堕入黑暗。我坐起身来,右手紧紧抓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努力地深呼吸,拼命告诉自己会好起来,避免自己再度被悲伤覆盖,直到一切趋于平静。

    我披上外衫,走到门外,羽生正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躬着背,耷着脑袋,背影在月光下愈加落寞。可想而知,他应该比我更加内疚。

    我走上前去,以极为平稳且温柔的语调说道:“羽生君。”

    他抬起头来,眼角还布着泪痕,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意:“夏酱?是我吵醒你呢?那个…我就是倒时差睡不着。”

    我蹲下身来,看到了窗户上隔着雾霭,画着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人,我有些颤然,转过身,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轻轻道:“傻瓜…”

    羽生再也忍不住,一把把我按进了他的怀里,哭着说:“夏酱,对不起,对不起…”

    我也伸手搂住他,尽力安抚着他微微发颤的身体,在他的耳边坚定而轻柔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

    窗外是东京的日出,粉紫色的天幕一层层地铺过上空,金色的光穿过云层落在千代田的宁静中。

    我偎依在羽生的怀里,伸出手,隔着倒寒三月的雾华,在窗子上继续画着小人,一个又一个,边画边抬起头,眼波含情:“羽生君,我们一定还会有宝宝的,是么?”

    我的影子在他的眸中愈加清晰,挤走了原来的悲伤和愧疚,化作深深的情愫和爱恋,他止不住的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此时,日出的晨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了我们的脸上,有一些些刺眼,但我们应该是都看到了彼此嘴角的那丝坚定的浅笑,一切都会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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