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水怜此时同时接收到了几束不善的目光, 他无需去看也知道来自于太宰治他们的下属——那些坐在隔壁桌的黑衣人。
黑手党和警察本来就势不两立,他们可不会追问你道理。
太宰的话等于把舆水怜放进了一个危险牢笼之中。
这一刻,舆水怜竟然有种所有人地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像被投放到了一个审判庭里, 头顶挂着一把斧子,如果不能完美的演出这场戏, 这柄斧子也许会坠落到他头顶。
他维持着扑克脸。
中原中也的脸色也不好看。
但他并未带有什么敌意,只是来自不同阵营导致的抵触,他声音压低:“刚才你和警察的人在一起?是谁?”
他们来时分明只看到了太宰和泰斯卡站在一起。
游戏厅里还有别的警察?
“中也,你的问话方式好像在是在抓偷腥对象诶!”太宰治调侃道。
“是那个卷发的小哥吧。”太宰治轻飘飘地说, “你们不是还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吗?”
舆水怜端正放在桌子下、置于双腿之上的手蜷曲起来,指甲按在裤子上。
“嗯,我们一起玩了会儿游戏。”
他开始模糊重点,故意对他们的关系只字不提。
他也没说谎啊。
“这样啊?”太宰治很是遗憾, “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呢,那可是警察诶!”
警察。
舆水怜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往浓咖啡里倒了胡椒粉搅拌吧。
就算有警察朋友, 也必须装作没有——这就像是“这边”世界里的潜规则。
毕竟只要有一个人说你和某个警察是朋友, 就可能成为攻讦你的理由,还有可能将对方置于不必要的危险之中。
……就算和警察是朋友又怎么样呢?
有这么一瞬间, 舆水怜很想问问。
他自己都觉得这股脾气来得太突然, 像是生气又像是在难过。
倒不是对太宰,而是对他必须要“进行隐藏”这件事本身生气。
有股压抑太久的、被关在栅栏里的情绪正在往外窜逃。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要藏着掖着。
每次都要躲躲藏藏。
用一层又一层的幕布包裹在真实的羁绊之上, 他要和所有人装作不亲密,装作不认识,不能表露出一丁点的喜欢和一丁点的在意。
他忍耐了好多次了, 这种事……到底还要忍耐多久才能到尽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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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水怜迎上太宰治的目光, 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些。
“——我怎么可能和警察是朋友?”
“你不会忘了我的身份吧?”
“我和他们可是势不两立。”
说完, 他感觉周围的人盯着自己的眼神都撤去了些。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谎话,他说过好多次了。
舆水怜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疲惫,疲惫于将这些话车轱辘似的反复叙述。
他要一直这么骗下去吗?
太宰治挑了挑眉,“这一点我也深以为然。中也,你会和警察做朋友吗?”
中原中也以一个高傲的鼻音作为回复,说:“一般来说不可能吧,我对警察可没什么好感。”
舆水怜喝了口杯子里的热美式,很是涩口。
他说:“——
那个人掏出证件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就像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人。
太宰治的笑容逐渐加深,就像是一尊正在被完成的雕塑,每一个弧度都变得深刻。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太宰治说,“谁能想到在游戏机厅里也能碰到·警·察·呢?”
舆水怜感受着杯子里的热气,心想太宰治在玩弄他人的心情这件事上实在太有天赋。
也许太宰治刚才那番话只是想吓唬他,看看他紧张的样子。
……自己却很是配合的给出了他想要的反应,舆水怜心想。
中原中也受够了这种气氛:“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这种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难受极了,他讨厌太宰治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当枪使。
“没什么——”太宰治又变成了云淡风轻的样子,“一些中也不知道也行的小事罢了。”
“走吧。”太宰治笑容满面地起身,“去下一个目的地。”
舆水怜看着太宰治晴朗的、没有阴霾的笑容,感觉自己像一不小心踩入了深不见底的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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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口中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一个不起眼的废弃工厂。
他们穿过了好些小路,甚至还踩着一地的枯枝败叶才来到了这宛如城市中深山老林小木屋一样存在着的废弃工厂。
这里天花板很高,阳光能从二楼的小窗漏下来,正好舔在窗户边的藤蔓上。
“看起来废弃很久了。”中原中也的鞋子踩着原生态的、还有破土而出的杂草的地面,“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什么案发现场?”舆水怜问,“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炸弹杀人的嫌疑犯吗?”
“还要稍微往里面走一点点,哦,到了。”太宰治走在前方活像个小导游,可惜他手中没有旗帜和标志物,否则他一定会欢快的挥舞起来并且以此为乐。
他们来到了工厂的深处,已经离开了自然光照射的这片区域。
地上有用白色粉笔画着的现场痕迹固定线。
太宰治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沓纸,他将它在手里抖了抖,声响成功的让舆水怜和中原中也看着他。
太宰治:“大山就是在这里的遇害的。”
“大山?”舆水怜问。
中原中也:“这次连环杀人事件中的死者之一,他是港口fia的人。”
这么一解释就清楚了。
原来是港口fia的人也死在了那个恶趣味的爆炸犯手中……
“你们是为了这件事来东京的?”舆水怜问。
“我们的首领正在大发雷霆呢。”太宰治口吻轻松,“毕竟是让港口fia的威严折损、脸面也蒙羞的事。”
果然和自己想得一样,他们来这里还有其他事要办。
——太宰治怎么说也是干部,怎么会让他专程跑来东京只为了将被东京警方关押的成员带回去?
不过……
“港口fia内部的事,我一个外人在场是不是不大合适?”
舆水怜委婉地表示自己不能不能离开。
太宰治耸耸肩,“不是什么机密,不如说大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也和间接拒绝他离开差不多了——不是什么重要的、需要保密的事,你没有离开的必要。
港口fia的成员也成为了受害者,听起来有种荒诞感。
“犯人知道这件事吗?”
“就算知道……难道就不杀了吗?”
“什么意思?”
太宰治笑盈盈的,但不说话。
中原中也蹲在地上看着白线,淡淡解释道:“他的目标是有选择性的,全都是在他看来的恶人和善人——这是犯人自称的。”
“他是故意瞄上港口fia的人的?”
“啊~不知道呢,毕竟是自我意识过剩的犯人嘛,他口中的恶人还是善人的标准谁知道呢?”
“恶人就算了……”舆水怜不理解,“为什么善人也要被杀?”
中原中也两手插兜,踩着旁边一个空荡荡的小铁箱,上面的青苔很是滑腻。
他说:“啊,那个家伙说因为善人会救济那些本该死去的恶人,这种行为本身是在助长恶。”
舆水怜:“……很极端吧。”
“简直是歪理。”中原中也说。“拿自己的一套歪理来判断他人善恶,甚至给人定罪,还处以私刑——他以为自己是神吗?”
“但他有不少支持者呢。”太宰治说。
舆水怜边和他们说话,边在网上查询相关案件。
他本以为网友们会嫉恶如仇,一边倒地痛骂犯人,然而事与愿违,如太宰所说,支持者、或者看乐子的人才占了大多数。
【新时代的神降临啦——参拜——是令和之神啊!】
【既然要抓不如抓几个政客啦,这样比较有话题性的说,每年都在说谎的政客们才应该被送上审判台吧?】
【诶,反正要作秀,那我觉得把明星找来也不错,拜托帮我鉴定下冲野洋子和池沼月子这两位明星吧,我可是她们的大fan诶。】
【家里的老妈烦得要死,每天就知道催我去工作,不如把她也带走吧(双手合十),神!】
【再多肃清几个伪善者吧这不是很有意思吗w,如果素材不够了,我可以免费提供我老板家庭的地址~】
看完了网友的发言,舆水怜意外的发现有不少人支持他。
甚至还把犯人当做了鉴定机,以玩乐的口吻说出这些令人作呕的话。
这些人到底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甚至像是在说着玩似得就要将人送入死局吗?
……那可是随意践踏别人性命的杀人犯,以自己的准则来审判他人、把自己当做神的家伙啊。
他根本不能理解这种想法,他们不应该害怕吗?
不应该担心自己,或者自己的亲朋好友被审判吗?
他关了手机,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支持这种人,是疯了吗?”
“反正都认为自己不会中招嘛,怎么说都行。当被送上生死赌局的人是自己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哭着喊着,痛哭流涕地请求警察、请求正义降临在他们头上了。”
太宰治用鞋子摩擦着地上的白线,当做游戏,“而且——”
“还记得我说那个因为受不了网络暴力而精神失常跳楼的受害者吗?”
“那对父子里,父亲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老好人,被他接济过和帮助过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他儿子跳楼后,被犯人公开了他欺上瞒下、出轨、家暴、挪用公款保养陪酒女……”
“舆论再次反转,有人说他这样的人渣死了也就死了。”
“有人开始支持犯人的理论:恶人在成长中很可能有善人的容忍和纵容,所以善人有罪。又或者许多恶人,是在善人的光环下长期被压制后而心理变态才成为了恶人。”
“实在是让人倒胃口的说辞。”中原中也皱起眉头,“就
算我是黑手党,我也无法接受这些家伙的想法。”
太宰耸了耸肩,他看向舆水怜:“你觉得呢?”
舆水怜:“这不就是满足自己的私欲吗?按照这套歪理,最先该被除掉的就是警察和黑手党吧。”
“所以网上才说他是只敢跳软柿子捏啊。”太宰治笑着说,“为了证明给那些网友看,他才将港口fia的人选作了祭品,喏,和这个倒霉鬼一起被绑过来的是一位年轻的护士小姐,虽然受了伤,但已经脱离危险了。“
“港口fia成员的资料他居然买到了?”舆水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能让太宰治出动,不可能只是个基层成员吧?
“基层成员的信息不是什么难查到的东西。”太宰治收起了表情,“但这家伙是个稍微有点资历的队长了,黑市上想买到他的资料是有门槛的。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想混在其中看热闹,故意把这资料卖给了那个犯人,也可能是有内鬼……谁知道呢?他可真倒霉。”
反正他们这次的工作就是搞清楚。
太宰治说:“真是滑稽——破案分明是警察的工作,又不是黑手党的工作。啊,电话?”
他放在口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喂?”
“诶?”
“……”
“好吧。”
太宰治完成了这一桩简直像加密通话的对话。
“真是会压榨人的首领啊……这个时候给我派来临时工作。”
太宰治说着就转身要走,他迈出去两步后又转头,“啊,中也不要跟着我哦——”
原本准备动身的中原中也:“……”
太宰治一般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不需要他去的场合,甚至可能是他去了反而对状况不利。
黑手党的工作内容错综复杂,有时候中原中也并不是万能的良方。
算了,反正他也不想看到那条青花鱼,他想。
大部队自然是跟着太宰治,中原中也挥退了其他想留下的人,让他们跟着太宰一起。
人都走光后,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中原中也、舆水怜:“……”
舆水怜:“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说:“你刚才已经道歉过了。”
“……哦。”
尴尬。
中原中也觉得这比他们在乔治的宅子里时还要尴尬。
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你……身手挺好的。”
中原中也知道舆水怜当时一个人突破重围,果敢又决绝,他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谢谢。”舆水怜说,“……你也不错。”
没有了嘴巴说个不停的太宰治,他们两个人就像被掐断了声音的音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舆水怜注视着少年,问道:“你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忙吗?”
“没有。”中原中也说。
要是有他早就走了,就是因为接下来没有工作才不知道做什么。
废弃的工厂里风灌了进来发出呜呜声,少年们沉默着站在穹顶之下,上面的空洞里出现了小半截夕阳。
太宰治走后,他那种必须要时时刻刻提防对方给自己挖坑的警戒心终于撤了下来。
这一刻心情却并未变得轻松。
他觉得像是一个被扼住脖子、苦苦渴求空气的人,在气若游丝、两眼发花的那一刻被人放开了桎梏,然后浑
身无力的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像条狗一样喘着气。
这个桎梏并不是太宰治带来的,不如说,是太宰治这次随心的玩弄提醒了他。
——看啊,你脖子上拴着东西呢。
舆水怜知道——自己在意的那些人或者事,和他的暂时无力反抗的命运,就像他脖子上这条choker一样时时刻刻都在颈间。
随时都可能收紧,让他窒息。
因为他早就在不自觉间已经被拴住了,并且对这种紧缩的桎梏习以为常,几乎要将这当做身体的一部分了。
……难怪松田阵平会那么评价他。
舆水怜看向中原中也,走到他身旁,认真问道:“可以和我打一次试试吗?”
中原中也惊讶地问:“——对打吗?”
舆水怜取下脖子上的choker扔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中原中也挑眉看着他。
“对。”
“你喜欢战斗?”他蹙起眉头,思考着。
舆水怜的外貌安静又斯文,他确实动作矫健、熟练,中原中也承认他是个好手。但擅长战斗和喜欢战斗是两回事,中原中也并不是没见过战斗狂,舆水怜和他们不一样。
舆水怜:“——不是。”
他回忆起那种战斗时所得到的躁动感,那种让他心跳加速的刺激,就像另一种足以麻痹神经的药物。
足以让他暂时忘掉痛苦,他断定这比抽烟什么的更有效。
“我只是……对你有些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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