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其实不是混床,  而是认床。

    自从出了家门,睡了这么多床,没有一个比家里的舒服。

    睡得不安稳,  翻动间露出肩头受冻也不奇怪。

    偏偏还只冻了半边。

    因为另外一边有谢原。

    这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一个秋天,岁安已经有了很深刻的感受。

    谢原睡哪边,  哪边就都暖呼呼的,  像个永不降温的暖炉。

    歇下时,  岁安执意要换边睡。

    谢原由着她折腾,  嘴上调侃:“换一边继续冻?”

    岁安反驳:“缓和伤处!”

    谢原笑了一声,  等睡下后,他撑着身子,探手仔仔细细将岁安另一边的被子掖好,  睡下时,让她枕着自己一条手臂,  手掌落在她肩头,  轻轻盖住。

    岁安转眼看了看他,微微抿笑。

    ……

    这一觉竟直接睡到了天亮。

    谢原先起身,  打算看看外面的情形,一出来就碰上霍岭。

    他出来的更早,  已经观望好一阵子。

    两人的表情都不大明朗。

    江上的雾将散未散,  天阴蒙蒙的,  雾色之外,  隐约能听到飞禽之声。

    如果不是前面一艘船领路,  别说判断方向,  他们连自己在哪儿多说不清。

    霍岭眼神一亮,指向前方:“郎君,你看那边。”

    白雾之间,  隐约浮现出岛屿的轮廓。

    谢原:“到了。”

    霍岭转身往回走:“我去通知大家。”

    ……

    顺着前船的牵引,两艘船先后停靠在了岛上。

    一行人下了船,各自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除了刚到的这两艘,周围已停了不少的船,岸边站着身穿白袍头束白布巾的侍者,恭敬肃然的接待着每一位登岛的客人。

    “元娘子,我们晚些时候见了。”山铮下了船,面前也站了个领路的侍者。

    再次登岛的客人,下榻处是早就安排好的,他们显然不在一处。

    岁安颔首致意:“回见。”

    “贵客这边请。”白衣侍者抬手示向某个方向,一边引路一边说明。

    谢原牵着岁安,一边听一边打量周围。

    这座岛神秘偏僻,大小适中,林木花草有序,岛中央还有个占地极大的庄园。

    据白衣侍者说,这处是许多年前,某个世家贵族前来躲避战乱住过的地方,后来人去楼空,便被水匪占据,再然后,就被东家收了。

    谢原好奇道:“哪位东家?”

    白衣侍者:“自是奴的东家。”

    谢原笑笑,没再追问。

    紧接着,白衣侍者说到了这里的规矩。

    “这里是夜间开市,贵客们入下榻处后,莫要随意走动,日常用物房中均有准备,若需别的,吩咐小人一声即可。但若贵客随意走动,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魏诗云冷着脸想,你这是提醒还是威胁呢。

    这么想着,她越发打量起周围,偶尔偏移几步,或是落后几步,争取能多看多察觉。

    正巧路过一条灌木小道,魏诗云无意间看向道路两旁的绿丛,忽然大叫:“有人!”

    护卫迅速上前将她挡在后面,岁安驻足回头:“什么人?”

    魏诗云指着绿丛后面:“那里面有眼睛,在看着我们!”

    谢原不动声色看了那白衣侍者一眼,对方不慌不忙,顺着魏诗云所指看过去,甚至蹙了蹙眉,似乎也在疑惑。

    护卫上前,拔刀挑开枝叶,几声警告后没有动静,一刀扎了过去。

    刀□□,一颗睁大眼的脑袋戳在刀尖上被带了出来。

    魏诗云眼睁睁看着那颗血淋淋的脑袋进入视线,瞳孔一震,尖叫出声。

    “啊——”

    同一时间,谢原侧身挡住岁安,霍岭移步拦住万柔,岁安和万柔只知绿丛里扎出东西,却没看到那可怖的一幕。

    魏诗云退了两步,被护卫扶住:“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这是八月典还是鬼门关?”

    商辞看向那白衣侍者,只见他淡定自若,好像绿丛里扎出来的不是颗脑袋,而是没有清理干净的废物。

    “抱歉,一定是手下的人没有清理干净。”说着,白衣侍者扬声唤人,一群穿灰色劲装的持刀人出现,三下五除一便将那颗漏网之头收拾了。

    谢原说:“不知这颗脑袋的主人因何落得如此下场?”

    白衣侍者想了想:“这个,不好说。”

    谢原:“那就挑好说的说。”

    白衣侍者见他追问不舍,答道:“若是白日,只能是因不守规矩落得如此下场,但若是开市后,可能是仇杀,也可能是误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客人们之间有什么争斗,又岂是我们能左右的?”

    谢原笑了一声:“如此说来,幕后东家白日里拘着我们,倒是为我们好了。”

    白衣侍者:“正是。”

    魏诗云心有余悸的瞄了眼藏脑袋的绿丛,细看之下,叶子上甚至还残存着血迹。

    她默默打了个冷战,再不随意乱看。

    糟糕的小插曲匆匆落幕,白衣侍者再度开口:“诸位,这边请。”

    这次谢原谨慎多了,往前半步,将岁安护在身后,行路时率先观察四周,商辞不敢怠慢,走在岁安身后,也仔细留意周围。

    霍岭神色肃穆的效仿谢原,结果被万柔推了一把:“你刚才挡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脑袋,闪开,别挡路!”

    霍岭:“……”

    到了下榻的小院,白衣侍者又强调了几次不可擅自走动,等他一离开,随行护卫立刻将周围全都检查了一遍,最后闭好门窗守在附近,众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魏诗云浑身一软坐在地上,拍着胸口:“我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把这颗脑袋放在这吓唬人。你们都没瞧见,他们清理的多敷衍,唯恐旁人瞧不见这里的端倪。”

    谢原笑了一声:“说不准。”

    万柔有点渴,想喝水,霍岭:“水袋里还有水,喝那个。”

    经过刚才那个小插曲,他们还真不敢随便碰这里的东西。

    万柔随口道:“幸而有那个姓山的提醒,他也算做了件好事。”

    商辞看她一眼,沉声道:“善者不来,此人身份莫测,莫要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忘了警惕防备。”

    万柔看向商辞,立马谨慎点头。

    见此情景,谢原和岁安同时一愣,先后看了商辞一眼。

    商辞有所察觉,借转头打量这间房的动作掩去自己的表情。

    在旁人眼中,万柔对商辞来说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可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在对自己手底下人。

    这一路上他都很注意此事,和万柔也保持着距离。

    可到了这岛上,他的精力更多的放在提防周围,反倒在这件事上有所松懈。

    商辞轻咳一声,吩咐道:“院子虽宽敞,但我们还是不要分散比较好,我去找几间隔得近的房间,大家夜里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魏诗云现在只想找点事做忘记刚才那一幕,连忙跟着过去。

    岁安收回目光,继续打量起这间屋子,谢原见她看的仔细,走过去问:“看什么呢?”

    她竟在走神,都没回应。

    谢原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岁安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谢原:“这话该我问你。”

    岁安:“哦,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里修葺的十分精致。”

    谢原顺着她的话看过去:“不是说为昔日贵族避难居所,那讲究些也没什么。真比起长安城内金碧辉煌的宅子,这反倒没什么了。”

    岁安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话,可还是忍不住继续打量,隐含思索。

    最后,商辞选了三间挨在一起的房间,简单收拾一番后,谢原将大家召集过来,拿出了聂一娘的画像给众人过目,岁安则说了说晚上的安排。

    无论是基于他们自己的考虑还是山铮在路上的暗示,青字商号的少东家带着一帮人手出现在这里,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魏诗云:“我们的理由,就是找人?找这个聂一娘?”

    岁安:“我们的动机和理由,也是对方想知道的。”

    “可他们会相信吗?”

    谢原听到这话笑了一声:“县主,这种地方,你说真话,对方就一定信吗?”

    魏诗云恍然。

    也是哦。

    岁安:“喜欢揣度之人,半真半假的话最合适。对我们而言,找人不假,但不止为找人。但在外人看来,我们找聂一娘不假,却不止为找聂一娘。”

    魏诗云握拳一挥:“难怪你说不必着急,原来你早就想好由头了。”

    岁安笑笑:“虽然如此,但此处仍然凶险万分,大家须得时刻警惕。”

    不必多说,大家纷纷点头。

    就在众人以为要一直这么等到夜间开市时,竟又来了个黑衣侍者。

    他此来主要是给宾客介绍入市的买卖规则。

    简单来说,今夜开市后,所有受邀的客人都可前往龙泉台,所有的货物都会呈现在那里,大家可随意挑选。

    若是些小玩意儿,双方谈拢便可径直买卖。

    但若遇上大宗买卖,双方都为求稳当的,可前往龙泉阁,向东家请一份八月令结契。

    谢原:“八月令是什么?结契又是什么说法?”

    “八月令是八月典的信物,市中买卖都是一口价生意,没有拉扯纠缠,银货两讫便各不相干,所以,许多买卖尚未达成便出意外也不奇怪。”

    对方说的含蓄,但在座之人都懂了。

    黑吃黑嘛。

    “所以,向东家请了八月令,这宗买卖便是受到保护的,结契成约,不可违背,无论是买卖双方甚至是第三方,谁破坏契约,自会遭到惩罚。”

    谢原:“东家出手?”

    “是,东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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