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会觉得他贪婪吗?神女会因此而不悦吗?
刘彻心绪难平,患得患失。他很想看一看神女此时的表情,可他又不敢看。
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那一瞬间简直是鬼使神差。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野心,可他也从来懂得掩饰自己的野心。
他在宣室殿上坐了四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他自以为他已经是心如铁石波澜不兴的皇帝,可是在神女面前总是这么轻而易举就失态,像小孩子。
神女怎么看待这样的他?神女会不会觉得他这样子不适合做人皇……神女从前见过的、交谈过的人皇们,和他比起来又如何?
思绪越加繁乱,刘彻忍不住偷偷去看神女的脸。
他看见,神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对刘彻的贪婪无动于衷,刘彻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竟然分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失落。
神女不责怪他,但也好像不在意她。
尽管他此时还牵着神女的手。
就像是做梦一样。
不不,就算是在梦中,他也没牵到神女的手。
系统忍不住说,“牵一下手就这么高兴?刘彻应该没这么纯情吧?”
林久说,“你不懂。”
系统哽住了,“我不懂什么?”
林久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女人是男人最好的珠宝。”
系统嗤之以鼻,“刘彻是缺女人还是缺珠宝?”
“刘彻不缺珠宝也不缺女人,但刘彻缺我。”林久笑起来,声音变得轻快,“我可不是那种触手可得的东西,我是皇冠。”
“让他踮起脚尖来试着抓住我吧,毕竟我可是他加冕成皇的这一生中,不可或缺的皇冠啊。”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威严的说,“根据我新搭建的数据模型推算,贯穿刘彻一生的两大主题是狩猎与贪婪。像他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能成为他不可或缺的王冠?”
林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直接按下了【一键换装】。
系统刚撑起来三秒钟的威严瞬间稀碎,“你干嘛呢?停下来!不要在这种时候换上【大红薯套装】,你的神女人设不要了吗!”
林久轻描淡写地说,“我没说是我要穿啊。”
“等等。”系统突然想起来林久来之前说的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穿上刘彻最爱的【大红薯套装】。”
但林久在梦里穿的是【魂兮归来】,现在穿的是【持金杯的圣女】。她没穿【大红薯套装】。
系统人傻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是啊,林久没穿【大红薯套装】,那么问题来了,穿【大红薯套装】的会是谁呢?
系统缓缓将视线转移到刘彻身上。
现在这里除了林久,还有谁呢?
刘彻对这险恶的命运一无所觉,夜风寒凉,他穿得单薄,身上渐渐觉出寒意。
恰在这时,神女问,“你冷吗?”
她问刘彻话,可是好像并不需要刘彻回答,刘彻完全看不出她做了什么,但转瞬之际,他身上忽然一暖。
刘彻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向神女。
他看见——
神女在笑,笑得很快乐。
刘彻一直都知道神女很美,她身上有一种独属于神明的美丽,人间的美人连与她相提并论都不配。
可现在神女灿烂地笑着,刘彻才真正地意识到她究竟有多美,他从来没想过能有一种美貌在昏暗的宫室里如日之升。
刘彻不沉溺美色也不昏聩,可此刻他忽然就理解了周幽王何以烽火戏诸侯。
色授魂与,刘彻一瞬间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手上多了什么东西。
直到神女忽然往后一退,她轻而易举地从刘彻手中挣脱出来了,身体像是没有重量那样,刘彻都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做到的,一瞬目之间,她就又坐回到窗台上,裙裾飘扬。
刘彻这时才回过神,下意识要抓住她,可她长长的裙裾像流水那样从刘彻手中滑走了,刘彻什么也没有抓住。
“系统你看。”林久说。
“啊啊啊啊我不看!”系统惨叫着把头往地上撞,“为什么要给刘彻穿【大红薯套装】?太猎奇了太猎奇了太猎奇了!”
“刘彻会喜欢的。”林久说。
“你骗谁呢!”系统大声说,“刘彻能喜欢玩偶服?我倒立吃速效救心丸!”
林久说,“哦。”
系统察觉到不对劲,顺着林久的视线看过去。
他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刘彻现在整个人都被裹在【大红薯】套装里,像个长着手脚的、紫红色的巨大红薯……红薯?
【大红薯套装】是一件特殊的衣服,它是一件玩偶服,是系统内部为数不多的可以被宿主之外的人穿上的衣服。
以及,这件衣服附带有【手持物】,是两个平平无奇的,还粘着泥的红薯,给这套猎奇的玩偶服增加了几分土气。
哪里都平平无奇。
系统焦急地看来看去,他找不出问题,可他知道一定哪里有问题,他心里不妙的预感已经拉到了顶峰,好像有野兽在身侧窥伺,如影随形,可他抓不住!
这时,他听到林久开口,平平静静地说,“此乃红薯,亩产千斤,可绝饥馑。”
此乃红薯,亩产千斤,可绝饥馑。
“……”系统一切的动作都停住了,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像死了一样平静。
此乃红薯。
亩产、千斤。
可绝、饥、馑。
听到这句话的不只是系统,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轻描淡写,可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那样凿在刘彻心头。
刘彻心神巨震!
他低头,视线死死盯着手中的红薯,甚至忽略了自己身上颜色诡异形状也诡异的衣服。
他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这是一种食物,种在农田里的块茎食物,表皮上泥土还沾到了刘彻手上。
刘彻堂堂天子,本应该立刻丢掉这会弄脏他的手的东西。
可他没有,他像捧着自己的心脏一样小心地捧着这两枚红薯,此时如果有刺客突然出现,他的手不会去保护自己的心脏,但一定会保护这两枚红薯!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
戎,是兴兵,是攻伐,是拓疆域,是退外敌。
祀,是祭祀。
为何要祭祀?因为要祈求上苍,怜我生民之多艰,许我来年之天时,允我风调雨顺,允我五谷丰登。
可就算是在五谷丰登的风调雨顺之年,在最好的良田,亩产也只有三百斤而已。
刘彻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如今宣室殿上,他不参政可他听政,他是皇帝可他眼望黎民苍生。
他比所有人都更懂得“亩产千斤”这四个字的重量,有了这四个字许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他狂妄到不可思议的野心忽然就有了坚实的立足点。
这是比皇位还要沉重的四个字,而神女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把这份重量递到了他手里。
系统半死不活地说,“主线任务二【挑起汉武帝的兴趣】已完成,完成度ssr。”
刘彻猛然抬眼看向神女,目光灼灼。
他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明明“亩产千斤”听起来像个神迹,可他丝毫没有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因为这句话从神女口中说出。
从高皇帝降世、到解“岁将大旱”,他数次见证神女带来神迹,现如今神女在他心中已经是神迹的代名词。
神女所到之处必有神迹相随,这是真理,是法则,是不需要也不能够质疑的至高大道。
刘彻在神女面前畏惧地低下了头,此时他还很年轻,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所以他问出的是一句堪称幼稚的话。
他问神女,“为什么给我红薯?”
他生涩地重复这两个字,“红薯——是因为在您眼中,我像红薯一样珍贵吗?”
“……”系统惨不忍睹地捂住了耳朵。
“你是我的信徒,我当然会给你恩赐。”神女理所当然地说。
现在她又不笑了,那张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刘彻不懂她方才为何发笑,也不懂她为什么忽然就不笑了。
她的表情是冷淡的,声音也是,可她说出来的“信徒”两个字,热得像是要烫伤刘彻的心脏。
“供奉我吧人皇,为我唱歌,为我跳舞,祭祀,悦神。”
她语气那么平静,好像随手丢出来的是瓦砾沙土一般寻常可见的东西,也好像刘彻天生就应该知道如何唱歌、如何跳舞、如何祭祀、又如何悦神。
刘彻愣了一下,他穿着【大红薯套装】,手上捧着两个带泥的红薯,表情茫然地看着林久,看起来像个站在农家乐门口发传单的玩偶。
从来没人说过让他跳舞,这种宴席间用来助兴的行为背后往往隐藏着卑贱的意味,他贵为天子怎能做此事?
可是——
刘彻动起手脚,做出第一个动作。
系统叹了一口气。
如果换作之前,他会嘲笑林久痴心妄想,刘彻怎么可能给她跳舞?不如早点睡。
但现在他已经能很平静地看着刘彻蹦蹦跳跳了,他成长了。
刘彻其实并不会跳舞,但他有很好的剑术,除了手里没有剑之外,他现在完全就像是在舞剑。
这一年他十九岁,是能射鹿搏熊的矫健少年,手脚纤长有力量,总有浑然天成的英气。
可他穿的【大红薯套装】实在太拖后腿了,你能想象一颗敏捷的红薯在你面前舞剑吗?
系统痛苦地说,“恭喜你打出成就【舞动人心】,千古汉武,此生只为你起舞。救命,好魔性,好辣眼,无法直视——”
系统猛然噤声。
云移影动,一束月光照进窗子里,恰好落在刘彻的脸上。
系统看见……刘彻的眼睛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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