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系统说, “这话不是跟刘彻说的吧?”
林久没说话,系统自顾自说下去,“应该是让刘彻转告给谁。奇怪, 你们之前没有讲过这个话题吧, 能转告给谁呢,你们同时见过的人——”
系统忽然失声叫起来, “窦婴!”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这样就全都可以讲通了。”系统恍然大悟, “难怪刘彻和王娡都认定你将涉足政事, 你露出破绽了!”
林久说, “东方朔、董仲舒。”
“是,你的破绽就在于你亲自选择了董仲舒和东方朔。”系统说。
“倘若你只是一个工具人, 完全不存在个人意志, 而只作为神女这个概念而存在, 那你为什么要亲自选定董仲舒和东方朔呢?你大可以将水泥和造纸术交给刘彻,由他选人来交付这两项神技。”
“所以不是刘彻和王娡笃定你将涉足政事,而是你已经涉足其中了。”
“我还有一点不懂, ”系统困惑道,“刘彻是想把窦婴献给你没错吧,这就是他给你的祭品。可他为什么认为你想要窦婴?你要窦婴干嘛?”
林久一个一个回答他的问题, “要窦婴和要东方朔还有董仲舒一样。至于刘彻为什么给我窦婴,因为我一直选择的都是这种穷途末路的人。”
系统立刻懂了, “此前你也见过卫青, 但你没选卫青,因为卫青是刘彻将要重用的人,而你选择的都是对刘彻没用的人。”
“所以, 这才是你们之间真正的默契。”
系统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变得更迷惑了,“可你是神女,你不该和刘彻有默契,默契就意味着妥协,神女怎能妥协?”
“方才刘彻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答应下来啊?是放松警惕了吗?”
“我不觉得窦婴重要到不可取代,我觉得你应该放弃窦婴,那是刘彻丢给你的一块香饵,你吞下这块饵的同时也吞掉了鱼钩,你将你的目的暴露在了刘彻面前,你会被他看穿的!”
林久歪了歪头,她注视着刘彻,同时在精神海中向系统说,“看穿吗?”
刘彻沉默地和她对视,两封诏书横陈在他们之间,从方才开始他的视线就没有从神女身上移开。
“是你自己说,不要小看刘彻。”系统的声音变轻了,“也是你自己说,刘彻贪婪不满足,他得到越多,就想要更多。”
刘彻还在盯着林久看,他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
神女接受窦婴,神女需要窦婴,东方朔和董仲舒做的事情对神女来说很重要,襄助刘彻成为伟大人皇对神女来说很重要,或许比所有人能想象到的都还要更重要。
他立刻就整理出了这样一个逻辑链条。
重要到——神女会为之做出让步!
“刘彻的眼神在发光啊……”系统小心翼翼地说,“我还是提前祝你好运吧。”
刘彻凑近了一点,他的衣袖擦在桌面上,写在丝帛上的诏书被扫落,轻飘飘的。
既然神女这么看重我,看重我的宏图大业。
那我如今在伟大人皇的路上又走出了一步,来日我将朝纲独断。
如此,神女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些奖励?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可这话简直就明晃晃写在他脸上了。
“倘若野心有形貌,就是刘彻如今的模样吧?”系统说,“他想要的,朝纲独断不够,宏图大业也不够,还有什么,他还想要什么呢?”
“我会给他想要的,只要他敢伸出手。”林久这样说着,抬起手臂。
火红的长袖滑过她的手腕和手臂,她将手一直递到了刘彻眼前。
刘彻的视线就落到她手上。
神女看起来年少稚嫩,神女伸出的手也稚嫩,掌心向上,指尖纤纤。
“你给刘彻的奖励是,握手?还是吻手礼?”系统混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仅仅是碰一下你的手吗,多少有点草率了吧?”
刘彻沉默着。
神女没有为他降下神迹,而仅仅是向他伸出手。
“我感觉刘彻是不是不满意了?”系统轻声嘀咕,“可是好奇怪啊,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系统忽然叫起来,“等等,等等,刘彻脸红了!”
红晕在帝王的脸颊上晕染开来,刘彻的袖子动了动,袖口的山河纹章如活物一般起了细微的移动。
然后他一把握住了神女的手,那一瞬间他面孔扭曲得堪称狰狞。
系统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所以他根本不是因为要和你握手而羞涩,他脸红是因为他亢奋他激动,他想起什么事情了,这是握一下你的手,竟然就爆发出如此激烈的情绪?”
林久没有回答系统的话,刘彻捏着她的手,她直视着刘彻的眼睛。
她的袖子在飘动,没有风,可她的袖子飘动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她穿在身上的整条长裙都飘动起来,披在身上的那些雪白铃铛也跟着一起晃动。
一阵风猛然吹进清凉殿中,就在这阵风里,刘彻第一次听见了铃铛的响声。
一百一千只铃铛同时响起,一百一千只雪白的眼睛同时张开!
刘彻鼻子里立刻就开始滴血,他的眼角缓慢地开裂,流出来的纹路如同血泪。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跪坐不稳,本能催促着他立刻放开神女的手,可他反而捏紧了神女的手,越来越紧。
就在铃铛响起的那一刹那,刘彻的视角开始无限拔高。
从前他说,神女的眼睛是从高天之上俯瞰人间的眼睛。
这一生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借助神女的眼睛看这天地?
他看见清凉殿,又看见宣室殿,最后整个未央宫连同长乐宫都铺展在他面前。
还有更多更多,多到整个长安城,乃至整个帝国全境!
山川河流都铺展在他面前,他看见长安周边那条河,水流动的速度和水流向的方向——
还有更多更多难以言喻无从理解的信息,这些东西像是活的一样,拼命往他脑子里面钻,钻得他脑髓生疼。
而他做出的唯一的事情是抓紧神女的手。
此时任何人都不能将神女和他分开,江山近在咫尺,只手可握,此时哪怕将他的手腕按进铡刀,他也不会放手!
系统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看着此时的林久,血红的长裙和晃动着的雪白铃铛,只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一头皮毛火红又长满了雪白眼睛的野兽。
并不威严也不美,只是邪异,看一眼就眩晕得叫人想吐。
就在这种想吐的余韵中,系统竭力稳住声音不起波澜,同时问道,“这是你自己定制的衣服,名字叫做白泽。”
既然有名字,那是不是也有技能附着在其上?
投入了那么多的成就和心动值砸出来的服装,怎么可能没有附带技能,该是无比强力的自带技能吧?
林久点了点头,像是觉得无所谓,她随便就说出了这句话,“通天地,晓万物。”
【白泽:通天地,晓万物。】
沿袭了林久一贯简单粗暴的风格,就是这样的简单又好用的技能。
天地万物,就在她眼睛里变成一张扁平的地图,她俯瞰这张地图。
她拉着刘彻的手,带着刘彻一起俯瞰这张地图。
系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林久说,只要刘彻敢于伸手。
刘彻伸出手,她就给了刘彻全部!
清凉殿外,天光正烈。
没人知道宫室之中正发生一场怎样的神迹,殿外的侍臣正高声唱名,“广川人士董仲舒,前来觐见,献无字天书——”
声音一直传入清凉殿中。
刘彻豁然起立,几乎是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他含糊地说,“宣。”
神女的手从他手掌中滑走了,他从天神俯瞰江山的视角中跌落出来,头脑剧痛,血一滴一滴地溅落在漆案上。
有人深衣上殿,双手捧着一张漆盘。
刘彻按着桌案,触手尽是滑腻的血,他缓缓坐下来。
他仍然觉得眩晕,仿佛有海水从他耳朵和眼睛里灌进去,他看到董仲舒下拜行礼,听到董仲舒的祝颂,却都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朦胧。
此前所见的山川河流在他脑子里一遍一遍循环往复,清晰得仿佛只手可握。
董仲舒在说,“……集纸成册,得天书十八卷,留待陛下题字。”
好吵。刘彻以手支额,满脸满手都是血。
铃铛不再响了,那些雪白的眼睛又闭合上。
他又想起神女的手了,脑子里塞满了山川河流,他想不起拉起神女的手时,是什么样的触感。
董仲舒说,“书画墨彩,更胜绢帛……”
有侍女捧着颜料上殿,似乎是要当堂展示在天书上绘画。
站到董仲舒身后时,她不经意间抬起头。
然后她的动作忽然凝固了,惊恐像泼在绢帛上的墨迹一样飞快染透了她整张面孔,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董仲舒迅速回头,他身为儒生身形消瘦,此时竟然展露出了猿猴一般的敏捷,单手托着漆盘,转身就以空出来的手死死捂住了侍女尖叫着的嘴。
而他的声音竟然一直不停,也不起波澜,在听到声音而进殿的侍从将他手里那个侍女拖出去的时候,他刚好说完最后一个字,“……是为无字天书。”
刘彻慢慢抬起头,他重复了一遍董仲舒的话,“无字天书。”
董仲舒恭谨地弯下了腰。
他是个很有规矩的人,从踏入清凉殿伊始就恭谨地低垂着眼睛,因此很难分辨他有没有看见刘彻此时的面孔。
满脸血污,眼角皲裂出鬼神那样的纹路。方才那个侍女无意间看到这张脸,便因惊恐而失态尖叫。
而董仲舒的神情始终平静。
刘彻笑了起来,他一笑牵动伤口,原本止住的血就又滴滴答答地流到漆案上,溅开细小的血花。
“天命。”他说。
此前田蚡劝阻他推倒堤坝,用的就是这个理由,“恐怕违逆天命。”
天命是要他将今日所见都记在天书上吗?
山川河流,地质水文,这样写出来的东西,什么无字天书,是他的河图洛书!
“你在做什么,快上【治疗术】啊,刘彻这样子太可怕了,你到底给【白泽】套装加了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狂暴?你做出这样的衣服,仅仅只是为了给刘彻展现一张地图吗?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系统混乱地说。
林久回答他,“是为了看见?”
“看见?”
“是。”林久说,“刘彻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说这话时,她眼睛里亮起兴奋的光彩。
“你……看见什么了?”系统小心翼翼地问。
但林久忽然转开了话题,她说,“申请结算主线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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