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商然狐疑地看着参吾。
“打住,你们涂山的丑闻我可没闲工夫管。”参吾赶忙澄清,“不过是恰好在街头看到了些不寻常的事,从而知道个一二罢了。”
“这么急着撇清关系,那你走吧。”商然给了他一个白眼,转头又是一脸慈祥的对白露继续说:“白露,我们别管他,接着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参吾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发言,试图解释,奈何商然给了他一个更凌厉的斜眼,他只得乖乖闭嘴。
“哥哥他……是几个月前把黄家哥哥带回来的,黄家哥哥说自己遭到同族排挤,是我哥哥给了他一个栖身之所,所以他每天去捉很多鱼回来给哥哥吃……后来……哥哥每天都与他在一处,渐渐开始与我疏远……我就生气躲回了家里,但是我再次见到哥哥时,发现他好像生病了,连毛发都变灰了……”白露吞吞吐吐地说着,又看了一眼狼狈晕死的白诸,再度哽咽。
“那他们为什么要去帝王谷呢?”商然仍尽力保持着语气平缓,即便他内心已经因为白诸的行径而燥怒不堪。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昨晚只是看到他们坐上了轿子,觉得他们要去好玩的地方,所以才悄悄跟着的……”说到这,白露声音变小了些许。
“那他们到了帝王谷之后呢?”帝王谷是涂山狐族历代狐王和眷属的墓地,旁人若无事是绝对不会到那里去的,除非……
“他们进了一处坟冢……我还在门口石碑看了半天……可是那个石碑上并没有字……然后……我好像因为太累,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哥哥吵醒的……那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就像刚才那样在荒野上边嚷边跑……”白露忆起那一幕,又害怕得哭了起来。
“果然——”商然眉心皱起,叹了口气,继续问到:“那你醒了之后,只看到白诸一人吗?其他人呢?”
“不知道……我……我没注意……我吓坏了……不敢回去找爹爹……又怕狐王知道这件事,会把我哥哥处死……就跑来这里了……”白露哭着说。
商然温柔地擦去白露脸上的泪,安慰道:“白露乖,星君知道该怎么救你哥哥了,但是星君现在要带他回帝王谷去一趟,等会你先乖乖回家,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嗯!——”白露用力地点了点头。
商然刚想伸手去扶起白诸,却被参吾大袖一横,拂开了。
“脏,我来。”
说罢,他将白诸扛到了自己肩头上。
路上二人相顾无言,并不是不想说,而是各自心有芥蒂。
商然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先开口:“你为什么说白诸脏?”
“那你又为什么再次射我一箭?”参吾声音有些低沉。
“我不是没射到你吗——”商然苦笑,没想到他介怀的是这件事。
“那还不是因为我身速快——”参吾嘟囔道。
“……”商然本想道歉,但听到参吾这句话,悄悄斜了个眼,愣是把歉意咽回了肚子里。
“我曾看到白诸与白徵在一处。”参吾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双手垫着后脑勺,回答着商然的问题:“就在那夜,我本来在林子深处喝酒,后来他们俩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还在我眼皮子底下行那花前月下之事,害得我只能挪回祭坛附近继续喝。”
“所以那夜你不是在等我?”商然哼笑,“嘁,骗子。”
“你的重点为何总放在奇怪的地方?”参吾被这不按套路的思路整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强行把话题掰回正轨,“明明是你问我为何说他脏的。”
“所以就因为这个,你说他脏?”商然的语气有些冷。
“对我来说是,”参吾的语气也开始变冷,“如果对于狐族而言不是的话,那我道歉,是我僭越了。”
“……”
二人再次相顾无言,就这样沉默了一路,终于来到了帝王谷的无字坟冢前。
这片荒原之上有许多处山包石洞,它们鳞次栉比的排列着,就像历代狐王整齐地坐在一起,共同遥望着他们曾经统治过的故土。
这里的每座坟冢前都立着镇墓兽的石像以及一块墓志铭,上面只留下了后代对每位狐王生前所作丰功伟绩的歌颂与赞赏,只有靠近最深处边界的这座无字冢门前既无镇墓兽,亦无墓志铭,显得格格不入。
“到了。”商然说。
“嗯。”参吾说。
“进去吧。”商然说。
石洞的结界已被打破,反而被那张熟悉的渔网拦了起来,里面瘴气弥漫,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但对于仙官的天眼来说,这一切都不足以障目。
“你至少告诉我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参吾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摘下那张渔网,似乎并不想将它弄破。
“阿姐的冢。”商然叹息,走入了黑暗中。
“什么!?”参吾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没想到这个名字会与此处有任何一丝关联,“不会吧?!商烈不是在上天庭活蹦乱跳的吗?”
“吱吱——吱——”黑暗深处突然跳脱出细碎的声响,像一个无形的球,于洞腔的石壁上来回碰撞。
参吾本能地握住刀柄,刚要拔出,却被商然摁了回去,随即用心语说:
“捉活的,让我来。”
语罢,他迅速摸出了几根绯羽箭,只听“嗖、嗖、嗖”几声,约摸六七只黄皮子被箭头刺穿了手足,牢牢地钉在了石壁上,正在吃痛地扭动着身体。其中为首的那只还显化了人形,乍看之下算是个俊俏的小少年,想必那便是白露所说的黄舒郎吧。
“吱吱吱——吱吱——”
“看来我们今天运气真不好,或许要交代在这里了。”黄舒郎似是在回应着惊慌细语的小黄皮子们。
“吱——吱吱——吱吱吱——”
参吾走上前,试图以拔刀威胁来加快审问速度,可那把出鞘半截的刀刃再次被商然推了回去。
“用不着。”商然侧脸对参吾说。
“行行行——你来,你来。”参吾小恼,退到了一边,将白诸放到地上。似乎在此时,黄舒郎才注意到白诸的存在。
“大胆黄皮子,你我黄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番为何越界,还擅闯我族禁地?”商然恢复了他在寻常人前的傲然姿态,言辞肃然,双眼冷冷地看着那个矮半截的小少年。
“要杀便杀,反正今天我认栽,没什么好说的,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黄舒郎不屑地别过脑袋,双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四处瞟,嘴里还吹着口哨,实则一直在紧张地偷瞄白诸的情况。
“手里拽的什么东西?”商然盯着他左手被刺穿的掌心,血肉模糊间,紧紧回握的指缝里漏出的一小截红线头,再顺势看了看他的小拇指,果然缠了一圈红线。
“……”黄舒郎仍在恣意地吹着口哨,并没有打算答话。
“白诸死了你知道吗?”商然拔高了声调,指了指地上毛发散乱、衣衫褴褛的白诸。
“……”口哨声未停,但那只握着红线的手明显紧缩了一下。
“商然,你看这。”参吾在洞腔的另一头吆喝。
参吾不知何时已拔出麟渊刀,刀头向地,正将一张破草席从地上挑开。
商然掌心托起一簇狐火,火焰冉冉升起,将这一方空间照得暖亮。
“这是……”方才进来没注意往边上看,这才发现破草席之下整整齐齐叠放着两套红衣,旁边摆着三茶五酒,还有一对没被点燃的红烛。
“喜服。”参吾将草席挑开,“他们是来这拜堂的。”
“在这拜堂?哼,我看拜堂是假,行窃才是真!”商然坚决不相信有人会在这种鬼地方私定终身。
“这里的主人,是不是你们狐族自古以来名望最大的那个?”黄舒郎扬起下巴,反问道。
“是,你说得没错。”商然答道。
“那就对了,我答应过白诸,要当着狐族最德高望重的前辈的面,与他拜堂成亲!”
“问题是你们在这拜堂,她也看不到啊。”参吾嗤笑。
“不,她看到了。”黄舒郎撅起嘴,眼角开始有泪光闪烁。
“哦?你们见到她了?我怎么不知道她来了?”商然脸上闪过一丝惊色,却被他完美地掩盖过去了。
“没见到……但在我拉着白诸的手下跪向她乞求祝福时,因为得不到回应,白诸就一遍遍的喊着烈姬,可后来……白诸突然疯了,说明她不同意。”黄舒郎咽了咽嗓子,继续说道:“他扯断了我们的红绳,我们甚至没能一起穿上喜服,他便离我而去了……”
商然扶额,尽管他正在努力揉开紧皱的眉间,却止不住咬牙切齿的说:“一遍遍喊……我看你分明就是知道了什么,故意的!”
“怎么了商然?怎么回事?”参吾看见商然很不舒服的样子,快步走到了他身旁。
“商然?”黄舒郎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想努力看清这个人的样子,“你怎么跟烈姬一样,不姓白,而姓商?”
“好了,剩下的你们不需要知道,睡去吧——”商然朝着一墙的黄皮子施下睡眠盖,顷刻间他们的脑袋全都耷拉了下来。
“这几个缺德玩意……也不知是真懵懂还是装无知,总之现在事情好像比我想象的要棘手很多。”商然表情凝重。
“到底怎么回事啊?”参吾也感受到了此事必定另有蹊跷。
商然犹豫了很久,好几次欲言又止,黑暗的空气中格外安静。
“你还记得那夜在潭水边,我与你说的那个故事吗?”过了很久,商然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小龙潭?不会吧!?——是商烈吗!?”参吾瞳孔地震。
“嗯。”商然的这一声,发得格外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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