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天阴气沉沉的,寒风从掉了砖的宫墙外吹进来,吹掉了挂在房檐上的几盏红灯笼。

    十六岁大的少年缩坐在墙角,瘦削的手臂从破旧的灰褂子里探出来,瘦的只剩一层皮了,上面的伤疤就像刻进了骨头一般。

    面前是破了个口子的瓷碗,里面还放着半个硬邦邦的窝窝头。他就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仿佛一个无知无感的木头人。

    外面彻底阴下来时,萧裕才缓缓动了,干瘦的手,僵硬地抓起那半只窝窝头,放在嘴里一下一下地咀嚼。

    嘴里的糙面又苦又涩,这难以下咽的滋味,前世做了数十余载皇帝的他,几乎已经忘记。萧裕被一口面糊噎住,吐了半口出来。

    管事嬷嬷云秀听见声音,一脚踹开门,见萧裕吐了半口馍馍,讥讽道:“还真把自己当成身娇体贵的皇子皇孙了?吃不饱一会儿做活没力气,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萧裕把剩下的半个馍馍放回碗里,抬眼看向云秀,眼神中再无平日的软弱,前世融于骨血之中的帝王威严,压的云秀心里直打怵。

    云秀讶异地盯着萧裕,年方十六的半大少年,胆子比姑娘都小,见谁都畏畏缩缩的,今日却像变了个人。

    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的他心里发毛。

    就像一片静谧的湖,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

    “看,看什么看?不想吃就去把柴劈了,把院子里的那几缸水挑满了,冷宫里可不养没用的废物。”云秀冷哼道。

    萧裕面色一沉,暗暗恼恨自己真是皇帝做惯了,当年能受的羞辱如今却是一丁点都不行。

    “这些,是太监应做的。”略显稚嫩的声音,却掷地有声。

    云秀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五皇子虽然三岁就被皇上连带着其母一起问罪,但皇子身份并未废除,让他做太监的伙计确实于理不合。平日云秀也是看人好欺负,才肆无忌惮地使唤,可没想到不过半日不见,逆来顺受的小崽子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使唤他干个活儿都使唤不动了?

    云秀憋了半天,脸憋的涨红也没憋出一句话来,刚要呵斥萧裕几句就算揭过这事,残破的木门外却响起一阵震天的喊声,——恭迎定北王。

    云秀脸色骤变,躬着腰推开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上身伏地。

    越过云秀那不住颤抖的后背,萧裕看到了萧怀瑾,他的皇叔。

    青年昳丽的面容,如同烈日骄阳般晃的人睁不开眼,那道瘦削笔直的身影,一如记忆中的拔然超群。

    现在的萧怀瑾,不过二十岁。

    萧裕的鼻子很酸,眼角也湿了。从前他看不懂皇叔,以为他如世人所说的那般是个十足十的奸臣,是他必须要扫除的一个障碍,于是用了数年时间剪去了他在朝堂上所有的羽翼。在摄政王带兵凯旋那日,萧裕设下死局,心中仅存的犹豫被小太监长安一句话打消,——西洲只知摄政王,不知天子。

    这句话,可谓是戳中了帝王心病。

    是在很久很久的以后,萧裕才知道,摄政王累死了几匹战马,带着伤连夜赶回,回来第一个去的,就是他的寝殿。然而等到的,却是他埋下的数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当心腹大患被五花大绑送到自己面前时,萧裕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了。不看那人复杂哀恸的目光,拖着几乎被吓虚脱的身子起身,丢下一道命令。

    摄政王为乱朝纲,妄图颠覆朝政,现将其凌迟正法,传西北军众环视以快人心抒众愤。

    他不光要杀他,还要让爱戴他的军民来看。

    三千六百刀,整整三日才行刑完毕。刑罚结束那天,萧裕盛装踏上城墙,第一次酣畅淋漓地俯瞰这万里山河。心中唯一的不快就是听人家说,整个刑罚过程中,那人没吭一声,眼睛还一直望着大明殿的方向。

    这是记恨着他,想死后化为厉鬼来报仇呢。

    可等到斯人已逝,他才蓦然明悟,明悟了那人隐藏在冷酷手腕下的良苦用心。叛乱的奸臣死了,明君即位,大雍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繁华。而他萧裕,是福泽苍生的一代圣君。

    却没有人知道,成就这圣君之名的,是怎样的血腥和肮脏。

    按捺住再见皇叔的激动,萧裕舒缓了神情,神情自然不乏恭敬地走过去,行了标准一礼,“见过皇叔。”

    今日,正是定北王凯旋回京这一日。

    上一世的萧裕自小长在冷宫,自是不知道定北王是什么爵位,但却知道这位王爷绝对是个厉害角色。因为提到这个名字时,那些平日里对他色厉内茬的姑姑嬷嬷,均面露惶然敬重神色。

    那般凝重肃穆,就连提到他那父皇时都没有过。

    不过萧裕也就是在心里感概一下就过了,对他来说,天大的事就是填饱肚子。

    于是定北王带兵杀入京城时,他因偷了御膳房的一颗包子被人四处追着打,跑着跑着,脑门突然撞到一个坚硬物什。

    萧裕还没从头痛中缓过神来,就听耳边一阵哗啦啦下跪的声音,然后便是震耳欲聋的恭祝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喊着一个名字,——定北王。

    萧裕这才知道,自己撞上的这位,正是官位没他皇帝父亲高,但却让人比怕皇帝还要怕的定北王。

    造反的奸臣撞上了冷宫里偷馒头被抓的他,这委实不是什么好开端。当时的萧裕,就像被浆糊蒙了脑子一般,连抬头看看这位权臣的勇气都没有,只死死盯着那一小片华丽的衣角。

    玄色的底料,绣着银丝金蟒暗纹,在阳光下反着光,顿时让穿得如乞丐一般的萧裕羞愧难当。巨大的反差带来的自卑,让他自惭形愧地低下了头,直到好听的声音自头上传来,他都没有勇气抬起头回话。

    定北王问他,叫什么名字。

    萧裕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自己很喜欢头上那道淡淡的、但却带着威严的男子嗓音,脑中响起了一句话,声音愈好听的人长的愈好看。

    有权势,长的还好看,萧裕和普通人一样,不可避免地对他产生了仰慕之情。可在巨大的自卑感的束缚下,萧裕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脸颊也因羞臊红了一片。

    头上的人突然笑了,“这小孩怎么跟大姑娘似的,竟有见人就脸红的毛病。”

    萧裕的脸更红了。

    这一世和皇叔的第一次见面总算不那么难堪,萧裕得体地拜了下去,膝盖刚触到地面,一只温暖的手就轻轻抬了抬他的手臂,这是示意他先起来。

    萧裕收回手,很自然地站了起来。

    额头抵在地上的云秀伸出半只眼睛看过来,眼珠子因惊愕瞪的溜圆。这一礼行的有板有眼,礼数周到,怕是即便宫里最好的教养嬷嬷来了也挑不出一丝差错,这小崽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

    “叫什么名字?”青年的声音清淡中带着一丝愉悦,看得出对萧裕的第一印象要比前世好得多。

    萧裕微敛了眉眼,轻轻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萧怀瑾沉吟片刻,道,“裕字,寓意着顺利甘美,宽庞大量,甚好。”

    “多谢皇叔。”萧裕咧开嘴笑了,萧怀瑾有片刻的失神。

    少年眼睛极黑,闪着灵动的光泽,定定地将他望着,脸上绽的笑也灿烂如阳,能把人的心都暖化了。

    可他明明记得不久之前,少年还是一副胆小自卑的样子,见到人连眼睛都不敢抬,做什么事也下意识地去看别人的眼睛,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萧怀瑾当时还叹息过,这孩子是被放冷宫里养废了,以后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扳回来。

    “如果想活下去,就听我的话,知道么?”

    听,当然听!就是因为不听皇叔的话,对皇叔横生猜忌,他才落得了个被幽禁的下场。虽然后来自己爬出来了,但也受了无数折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日后,一切都听皇叔的。”

    萧怀瑾有片刻的松愣,少年眉眼清澈,坦荡荡地看着他,这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忌惮,写满了信任,仿佛将他视为了最可依靠之人一般。

    皇叔确实可以做你最坚固的依靠,却早晚有一日会让你失望。

    萧怀瑾苦涩地想。

    等这孩子长大了,一定会因他手里的权柄而对他生出忌惮。宫里风言风语爱嚼舌根的人也多,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这清澈如水的目光染浊。到时候,他们叔侄就连好好说几句话都是难事了。

    “跟我走吧。”萧怀瑾遥遥伸出手。

    萧裕把自己的手放在男子那温热宽厚的掌心。

    掌事姑姑见到这一顾,抖的如同风中的树叶。冷宫里其他的宫女太监也没好到哪里去,都觉得自己脖颈上凉飕飕的。

    这几年,小皇子在冷宫没少受他们的磋磨,谁能想到小皇子竟有这样的好运气,得了定北王的青睐。有了定北王的庇护,想摘他们这些人的脑袋不是抬抬手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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