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出了一脑门的汗,低着头不敢出一声。

    萧裕就算再迟钝,此时也发觉了不对,顺着长风的目光缓缓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萧怀瑾那张冷硬如冰块的脸。

    萧裕很怕萧怀瑾,从见他的第一眼就怕,即便做了皇帝以后也怕,现在自然也怕。

    被萧怀瑾这种毫无感情的视线注视,萧裕腿一软,自然而又顺畅地跪到了长风前面,小声喊道:“皇叔。”

    萧怀瑾睨了大汗淋漓的长风一眼,冷道:“自己去领四十板子。”

    长风应了一声是,逃命一般的跑了,只留萧裕在原地。

    萧裕心里也很忐忑,自己刚才说的话应是被皇叔听到了,也不知皇叔会不会生气……四十板子可不少啊,皇叔下手还是这么狠,那他今晚要溜出王府去花楼的事,可万不能被皇叔知道,不然腿怕是保不住了。

    萧怀瑾哪里会生气,萧裕后面的话虽然有瞒骗之嫌疑,但萧怀瑾现在心中想的都是萧裕最初说的那几句话。

    会一辈子对他好?竟然还毫不犹豫地发下毒誓……到底是少年人,不知道轻重,等再过两年,这种纯粹的心态就会发生改变吧,到时再想起这种誓言,怕是只会觉得难堪。

    明知道萧裕不会对他始终如一,萧怀瑾心里仍然舒畅,伸手把萧裕地上拉了起来,“以后若是被人欺负了,告诉我。”

    萧裕笑笑,看着面前人的眼底,粲然生辉,“有皇叔在,应当不会有人能欺负得了我。”

    如果皇叔一直在,他也不会被幽禁皇陵,可惜那时的他没有那般肚量,容不下兵权在握的皇叔。

    萧怀瑾错开目光,有些别扭地道:“我带你去明轩堂。”

    萧裕觉得有趣,从来都是他在皇叔面前不自在,竟也能看到皇叔在自己面前不自在。

    一路上,萧裕轻声细语地和萧怀瑾交谈,嘴就没停下来过,把萧怀瑾哄的眉眼舒畅。

    其实萧裕是一个很会哄人的人,因着幼年时的经历,他用层层尖刺把自己的心包裹,留给别人的只有猜忌和狠厉,但一旦剥开坚硬的外壳,就会触碰到那柔软的心脏。

    在明轩堂安置下之后,一切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直到傍晚时分,萧裕偷溜出府,次日天明才溜回来。

    “殿下,您可算是醒了。”小太监长生哭丧着脸,要哭了一般,“昨日王爷布置的功课您可一点没做,被王爷知道,那您可就惨了。”

    一律光线穿透薄雾,淡白天光笼罩了明轩堂的里里外外,萧裕被小太监晃了又晃才悠悠转醒。

    萧裕翻了个身,含糊道:“皇叔若是过来,你就说我彻夜做功课,累的睡了。”

    如果他一直是个草包皇子,就做不成皇帝了吧。那个位置,有一个人比他更适合。

    长生很懵,“可您功课一点没做啊。”

    萧裕瞥他一眼,觉得皇叔分给自己的这个贴身太监很不聪明,无奈道:“就说,我不会,想了一夜也没想会,不就完了?”

    “若叫王爷知道奴才和殿下合伙骗他,可就……”不知看到了什么,长生止住话头,面露惊惧。

    “照做就是。”

    萧裕侧躺着,拉着慵懒的尾调,“皇叔最好骗了。”

    要不然,八十万兵权在握的定北王,也不会被他骗的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皇叔怎么这么好骗……萧裕想的出神,不知不觉间后背已被凉气浸透了,他拧眉转身,本想吩咐长安把窗子关上,却正对上了一双狭长淡漠的眸子。

    上挑的凤目,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极淡的瞳色和凉薄的唇,显得他高不可攀只能仰望,此时正冷冷地睨着他,教人心口泛凉。

    方才说的话,显然是被听到了……

    “皇叔。”萧裕一骨碌爬下塌,在人面前束手而立,乖的像做错事的孩童。

    这一世,他只想弥补皇叔,对他好,不惹他烦忧。不想弄巧成拙,耍小聪明让人听见了。

    萧怀瑾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去。

    少年低眉顺眼,乖顺的很,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所以怕了?

    “功课没做?”

    淡淡一句话,让萧裕背脊又是一凉,颇为难堪地点了点头,“嗯。”

    萧怀瑾收回目光,命人拿来戒尺,一步步走到萧裕面前,淡淡开口:“伸手。”

    萧裕伸出手,眼睛却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脸冷的跟冰块似的,要不是死过一回,还真看不出这人冷面之下藏着一副软心肠。

    可是很快,萧裕就笑不出来了,戒尺用力砸在掌心,只一下就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太疼了……

    打了几十下,萧怀瑾漠然收回手,戒尺搭在一边,“昨日今日的功课,明日一同给我。若完不成,戒尺加倍。”

    冷气从唇齿间溢出来,萧裕吃痛,收回手,瑟缩着,故意可怜兮兮地看着萧怀瑾,“皇叔,我第一次来您府上,以后要同您一同生活,您总该,先带我熟悉一下府内环境才是。”

    萧怀瑾微愣,他那张脸常年冷着,一丝表情也无,因此哪怕是极细微的变化也很容易捕捉。

    萧裕兴趣十足地打量着,表面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

    自以为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皇叔一定会应允,陪着他逛王府……没道理再让他做那劳什子功课,可下一瞬,脸颊就被人轻佻地拍了拍,触感冰凉。

    “你以为本王绑你回来,是想带你看风景?”

    定北王生的俊美,凤目上挑,羽睫纤细,唇角缀着一颗小痣,美的惑人心智。

    看的萧裕一时失神,连疼痛都顾不得了。

    萧怀瑾狠了狠心,掩去眼中那抹复杂神色,眉尾上扬,唇角一勾,笑的又邪又冷,“带你回来,不过是想借你的皇子之名助本王争权夺位,你只是本王的一颗棋子罢了,守好你的本分。”

    把人接回来不过短短一日,事态的发展就已经隐隐要脱离他的掌控了,萧怀瑾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即便真的很喜欢这个少年,也必须得狠下心,扮演好自己佞臣的角色。

    萧裕失笑,皇叔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被棋子吃掉的下棋人吧。

    皇叔还是这么喜欢口是心非,若真只想用他来争权夺势,为何要教他那么多东西?礼、乐、射、御、书、数,教的他无一不精,就连帝王心术也是皇叔所授。

    可叹前世他被羞辱后带来的激愤蒙了眼,时过境迁才品出了皇叔的一片苦心。

    “做好你的功课,别叫我寻着你的错处。”萧怀瑾接过贴身太监递过来的手绢,一根一根把手指擦干净,旋即转身离开。

    出了房门走出好远,太监玄桂才小声开口,“王爷,奴才瞧着小皇子这模样,挺可怜的。”

    萧怀瑾瞥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青年,唇角紧绷,脚下的步子明显快了。

    可怜是可怜,但他不能心软,不能让那孩子对他产生感情。

    走过一扇角门,萧怀瑾驻足吩咐,“你带萧裕在王府里四处逛逛。”

    末了又补充一句,“别说是本王让的。”

    玄桂憋笑应是。

    萧怀瑾独自回了自己的住所安隐堂,坐在烛火摇曳的案桌前,脑海中总是闪过青年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直到玄桂进来禀报,才收回神思。

    “王爷,小殿下说还要紧时间做功课,就不逛王府了。”玄桂打量主子脸色,小声劝谏:“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奴才觉得他是不想让奴才陪,想让王爷您陪呢。”

    萧怀瑾沉默片刻,平静道:“既然不想去,就算了。”

    兽金碳在炉子中无声燃烧,松枝清气模糊了定北王精致的眉眼,掩去了他眼底翻滚的情绪。

    初来府上带着逛逛也无妨,只是他已打定主意除了把人教养成才之外不会付出一丝温存,这样日后那寄托了他心血的少年才能不留余地把剑刺入他胸膛。

    手中权柄终有一日会交出去的,他一个满身罪状的佞臣,注定无法和九五至尊做一回贤臣良君。

    打发了玄桂,萧怀瑾侧卧在塌上,一夜未眠。

    次日辰时下了早朝后,他换了朝服就赶到了萧裕的住处。

    萧裕住在安隐堂后面连着的西楼,前绕廊,墙上开着什锦窗,萧怀瑾便站在廊上透过雕花门洞注视着萧裕。

    每日规定好巳时授课,午时结束,他却习惯早早地过来。

    又不想让里头的少年觉出他的上心,便只是静静看着。

    书房里,萧裕穿着一身青灰常服,眉眼间尽是少年英气,指间夹了根狼毫笔,转了几圈落到宣纸上,动作随意,下笔更是随意。

    负责磨墨的长生好奇伸长了脖子看,不禁大奇,“殿下,您这是画的什么啊?王爷不是让您写一篇……什么假币……”

    “关于假币私铸案的策论。”萧裕低着头,隐匿在阴影里的瞳孔一片沉冷,手中狼毫笔几乎被捏断。

    铜钱铸造历来是由官府控制,但近日都城里却出现了假币,父皇根本没把这几枚假币放在心上,倒是皇叔,瞒着所有人在私下调查,为此还受了不轻的伤。

    前世他深居王府背书,恨皇叔狠的咬牙切齿,对他做的事也不甚在意。直到那天看着皇叔被血淋淋地送回来,略一打听,才知道是为了查案。

    那时还奇怪,皇叔这种人,竟也会为了查案自伤。直到很久以后翻看旧案卷宗,才发现,皇叔竟把查案的功劳尽数归到了他身上。

    回想登基之前数年,平判藩王,扫除朝堂障碍,皇叔为他做的,又岂止这区区一案?

    可他,却狼心狗肺地把人下了狱,受了凌迟酷刑。

    “殿下,奴才虽没读过几天书,但也能看得出,您写的这……压根就……”驴头不对马嘴啊。

    萧裕收回遐思,压下心头苦涩,促狭一笑,“皇叔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过来,你觉得,这么短的时间我能写出什么?”

    有些事情,是不能放在纸面上的。

    长生垮个脸,“那您就应该早点做嘛,何必大晚上溜出王府,辰时才回来。功课要应付不算,也没休息成。”

    萧裕脸一沉,一脚踹过去,“哪来这么多话!”

    “奴才也是担心王爷会为难您。”长生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委屈。

    萧裕转着笔,欣赏着自己的鬼画符,颇为自信,“皇叔只让我把功课做完,至于好坏与否,他不会管的。”

    做的不好,只能说明他资质不行。

    最好让皇叔以为他是扶不起的废料,别再为他忧思费神。

    窗外,萧怀瑾已是面沉如水。

    资质不好,他可以慢慢教,但若不肯上进,他就不会纵容了。

    而且,大晚上溜出王府?胆子真是够大。

    安静了一会儿,萧裕一抬眼,就看见萧怀瑾铁青着脸走了进来。

    和以往的冷淡不同,今日这人眉间隐有怒气,薄唇紧绷,是在隐忍。

    萧裕心里一咯噔,起身伺立。

    皇叔此人,鲜少动怒,可一动怒就是惊雷之怒。

    也不知道谁,把皇叔气成这个样子。

    可别把气撒在他身上啊。

    萧怀瑾撩袍在红木滚凳脚踏上坐下,暗红色华贵面料迤逦堆了一地,虽有几分温柔缱倦的味道,却被冷若冰霜的脸破坏的只余肃杀。

    “功课。”冷冷两个字。

    萧裕有些忐忑地把自己胡乱弄出来的玩意儿奉上去。

    萧怀瑾只看了一眼,就拍在桌子上,而后给长生递了个眼色。

    长生捧着昨日把萧裕打得死去活来的楠竹戒尺,恭敬地递交在摄政王手上,笑的那叫一个狗腿。

    回来时见自家殿下凉飕飕地瞅着他,忙陪个笑脸,“王爷让奴才收着的。”

    萧怀瑾微抬下巴,示意萧裕伸手。

    萧裕的脸瞬间垮了,“皇叔,功课我都做完了。做的不好,是我资质太差,这也不能……怪我。”

    最后两个字,说的极没底气。

    对此,摄政王只是勉强给了八个字,“做的不好,等于没做。”

    “还记得我昨日说了什么吗?”

    萧裕认命地伸出了手,真好,收获了双倍快乐。

    戒尺实打实地落下,分明就是不留余地的打法,见萧裕皱着眉头忍痛,手臂都在颤抖,长生也慌了,跪地磕头求饶。

    萧怀瑾却未有一丝动容,打完后把戒尺掷到地上,拂袖离开。

    几滴鲜血在玉砖上漾开,如同绽放的寒梅。

    萧裕蹲在地上,不断抽着冷气。

    长生爬过来,哽咽出声,“王爷分明就是挟私报复,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打完后,萧怀瑾也有些后悔,犹豫着没离开,听见长生的话后,纤细的羽睫颤了颤。

    他下手是重了,可也只是怒其不争而已。

    不过让他们这么觉得也好。

    正想离开,不想这时却听见了一声冷厉的呵斥。

    “这种话往后不准再说!……是我气着了皇叔。”萧裕蓦然抬起了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睛,冷冷地看着长生。

    长生吓得一抖,还从未见殿下露出这种眼神,……凶狠如同恶狼。

    萧怀瑾微愣,如玉般的手指扣在雕花门窗上,微微用力,凤眸亮起一片浓墨重彩的微光,先前心里的火,倒是被灭的一点不剩了。

    萧怀瑾轻轻摇头,唇畔带着极淡的笑,生平第一次受人信任,竟是这种感受么。

    不过,很快里头传出的一句话,就让他的笑意生生凝了下去。

    “收拾准备一下,今晚我还要出府。”萧裕喘了几口气,沉声下令。

    接下来的事他已安排妥当,方方面面俱已算到,唯一没算到的就是,皇叔,竟有听墙角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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