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疾风堂一路下来,经过山间小路,看着山间那一层薄雾与满山覆盖的白雪,她觉得荒芜、凄凉。

    她此刻身着一袭红衣,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从小就喜欢。

    额间如同小时候一样带着抹额,为了遮挡那个刺眼的眉心图腾。

    再次踏上曾无数次游荡的街巷,街上氛围喜庆,灯笼、福字、对联处处叫卖,人头攒动。

    她这才知道今日竟是除夕,转眼又到春节,如同做梦一般。

    又要到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唯独她是最冷清的那个。

    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去年,不,是前年了,那时还总是觉得自己孤单,想不到如今才是最凄凉的时候,或许是她不配拥有幸福吧。

    她走向了路旁的一个摊位,不知为何摊前一个人也没有,不过正好,她现在一点热闹也不想去凑。

    她拿起一对还未撑起的红灯笼,上面的纸条上分别写着:合家团圆、幸福安康。

    “合家,团圆”她轻声喃喃道:“家?”

    她抬起头看向摊主,将手中的一对还未撑开的红灯笼握在手中,开口道:“我要了,多少银两?”

    摊主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三十左右,皮肤白净,面向和善,他开口回道:“两个灯笼一共二百文,若是姑娘真心想要,我再送些灯芯给姑娘”

    “那便多谢了”苏桃桃将灯笼搁下,从腰封一侧掏钱,这才反应过来,她如今身无分文。

    她无奈地自嘲一番,看向店家,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改日再来”,说罢转身离去。

    “姑娘留步”摊主忽然叫住她。

    苏桃桃回过神,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摊主将那一对红灯笼打包好递给她,并说道:“姑娘若是不嫌弃,由我送给姑娘如何?”

    苏桃桃心头疑惑更甚,没有接下,心想这无缘无故萍水相逢,摊主为何不收钱还要倒贴着送她?

    只见摊主微微一笑,暂时先收回了递出去的灯笼,开口道:“今日除夕了,反正也卖不出去,与其放在家中积灰,不如相赠有缘人,也算物尽其用”

    苏桃桃问他此言忽然有了些兴致,这摊位上确实不似其他摊位那般热闹,人烟冷清,无人问津。

    本无心过问,但没曾想这摊主是这般温和之人,忍不住想要了解一番,于是开口问道:“小哥,我看你这灯笼做的也不错,上面所题之字也十分俊秀好看,为何摊前如此冷清?”

    摊主大哥无奈地摇摇头,回道:“世间多偏见,一叶障目”

    此言一出苏桃桃也不好多问什么,谁有都有自己的故事,大概同她一样都不怎么愉快。

    “姑娘,可还要?”摊主见她有些出神,出口询问道。

    苏桃桃回过神,轻轻一笑,点点头。

    摊主眉眼柔和面带微笑,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苏桃桃伸手去接,手刚触到灯笼就被一个庞大的身躯撞开,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她立马看向将她撞开的人,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大胖子,穿金戴银,满身铜臭,面部油腻,一副招摇过市的模样,神色傲慢,举止无礼。

    苏桃桃当然认得此人,这就是这镇上的恶霸,大商贾的宝贝独生子,从小骄横,欺男霸女。

    想到曾经还装神棍狠狠敲过他几笔,告诫他要知收敛,让他去山中苦修,不得解脱不可返乡,近几年他都没有出现在白溪镇上,没想到这个蠢材如今竟回来了,还这么蛮横。

    “我看你的东西也不怎么样嘛,一个都没卖出去”大胖子转向摊主,对摊上的东西挑挑拣拣,扔的乱七八糟,嘴角还带有一丝欠揍的微笑,继续道:“若是你想通了,把娇娇卖给我,本公子包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那病秧子老娘也死不了,如何,考虑考虑?”

    大胖子伸手在摊主脸上拍了拍,一脸奸笑。

    摊主脸色铁青,眸光顿寒,还未发作便有人抢先一步。

    苏桃桃抓起旁边摊位上的一个小陶盒砸了过去,砸中大胖子的手腕处,他因吃痛迅速收回手,哀嚎起来,恶狠狠地看向一旁的苏桃桃,本来满心怒意,但在看到她容颜的那刹那,怒意全消。

    “公子,您没事吧?”大胖子身旁的一个身材高大,但奴颜婢膝、吃软怕硬的侍从惊慌地问道。

    大胖子站直身子,看着苏桃桃的神色充满贪婪,开口道:“去,给我抓住她,别、别伤着”

    侍从知道他心中又打什么主意,于是应声道:“是,公子放心”

    苏桃桃看着他这眼神觉得恶心无比,出声厉声呵斥:“看什么看,姑奶奶也是你这等下作之人可觊觎的?”

    解除封印后她的容貌确实发生了些变化,变得更加灵动美艳,皮肤也变得更加细嫩,吹弹可破。

    胖子闻言非但不生气反而更加兴奋,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抬起手在身前来回搓了搓,满眼淫意道:“有脾气,我喜欢”

    闻言,对本于就一腔怒意的苏桃桃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她神色一变,有些阴冷。

    一路靠近的侍从见她这副样子,满心不屑的训斥道:“哎呦喂,你还瞪,小妮子,我家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乖乖听话,少不了…”

    还未说完苏桃桃忽然上前,一个飞脚将他踹飞,侍从竟足足飞出数丈之远,撞上了远处的一个番薯摊位,撞飞了烤得焦香的番薯,落了他一脸,疼得他哇哇直叫唤。

    苏桃桃也没想到她这一脚竟有如此威力,但却心头大喜,只觉那人活该。

    大胖子却依旧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看着苏桃桃,看得苏桃桃浑身难受,狠狠地回瞪向他,但胖子却不知收敛。

    “有个性,我喜欢”胖子一边说着一边向苏桃桃靠近,两眼放光,让人实在生厌。

    这时摊主有些着急,出口喊道:“姑娘,你快走吧”

    苏桃桃看了一眼面色着急的摊主,又回过神看着一脸意乱情迷的大胖子,嘴角微微上扬,双眸竟闪过淡淡猩红之色。

    就在胖子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她忽然伸手抓住了胖子的衣襟,另一手一甩狠狠抽了他几巴掌,又嫌恶地在他衣服上揩了揩手。

    猝不及防的胖子一脸惊愕,转而怒意显露,但看向她那双在白日里都闪着微微红光的双眸,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让人难以承受的寒意,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苏桃桃却一脸邪笑地倾身靠近他侧耳,轻声问道:“怎么样,还喜欢吗?”

    胖子此刻只感受到很强的威压,舌头像是打了卷,什么也说不出来。

    “告诉过你不要回来,这么想投胎,我不介意送你一程”苏桃桃阴着脸继续道。

    说罢,起身,看着这胖子吓得不轻的模样心中倒轻松了些,像是压在心头的阴霾被宣泄了些出去。

    她松开手,胖子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猛喘几口气忽然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公子!”侍从见状忙跑了回来,想也不想拖起就逃走了。

    两个讨厌鬼走后苏桃桃轻哼一声,回到摊前,周围的百姓都在为她叫好,那个恶霸有人收拾自然是好事,热闹片刻后也就都散去了,各做各事。

    “他怎么了?”摊主神色显得有些惊讶,但此问却不像是真心想要知道答案。

    苏桃桃看了看他,回道:“没事,交待了些事情”

    她不知道的是,暗处的二楼阳台处,凌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这才是他认识的臭丫头。

    “你的眼睛…?”只见摊主神色惊讶,看着她满眼疑惑。

    苏桃桃这才反应过来,肯定是双眼通红,吓着他了。

    她神色闪烁了些,心虚的回道:“眼、眼疾”

    摊主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似是相信了这番无厘头的话。

    苏桃桃抬起手,手中多了一个钱囊,是从方才那个胖子身上扯下的,还挺重,有不少银两。

    她拿起摊主包好的两个灯笼,将钱袋轻轻扔在了摊上,拿着灯笼转身就走。

    “淘…淘些灯芯回去吧”摊主忙喊道,并未在意她是否有留下钱财,似只是为了挽留她,让她多待片刻。

    苏桃桃回过身,才想起她确实还没有买灯芯,灯笼没有灯芯可不行。

    摊主迅速将所有灯芯推至她面前,待她挑选。

    苏桃桃挑了几个喜欢的,准备离去,摊主却叫住她:“姑娘等等,还未找零给你”

    苏桃桃看着这摊主,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又说上是什么,只是开口回道:“不用找了,拿去给你娘治病吧,对了,记得帮我把旁边那个番薯摊赔了”

    “姑娘放心,我自会相赔”摊主捡起摊位上的钱囊,一脸为难道:“但这钱我不能收,姑娘仗义相助我本该好好感谢,又怎可再收姑娘银钱”

    苏桃桃看了看他的摊位,一侧有红纸,金墨,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善良淳朴的摊主,开口道:“我看摊主文墨俊秀,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便帮我写副对联吧”

    摊主神色缓和了下来,微微一笑道:“好”,说罢,转身执笔,问道:“姑娘想要写什么?”

    苏桃桃眸光渐渐变得黯淡,缓缓开口道:“朝朝暮暮思卿颜”

    摊主落笔,缓缓书写,红纸金字,一句写完,他抬起头看向苏桃桃,等她念下一句。

    苏桃桃念道:“岁岁年年待君归”

    闻言,摊主眸光愣了片刻。

    苏桃桃知道,这春联何人会写的这般如同春闺怨妇一般,吃惊也是正常。

    但摊主没有多问,低头,落笔,行运,笔起。

    “还有横幅,姑娘想写什么?”摊主沾了沾墨问道。

    苏桃桃思揣片刻,回道:“咫尺,天涯”

    握笔的摊主指尖一紧,按照她的意思写完,将其晾干便将其卷好拿给她,并向她道谢。

    不远处二楼的梁柱旁,凌渊眸光顿暗,他知晓那‘卿’、‘君’所指何人,可为何是咫尺天涯?

    这是偏爱吗,对那个人的偏爱?若是有一天自己也悄无声息地离去,她会不会也如今日这般失魂落魄?

    心头十分嫉妒,却又无可奈何,那个人不会轻易从她心中离去的。

    苏桃桃接过包好的灯笼、对联,转身离去,刚走没几步忽然听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桃桃,新年快乐”

    她双瞳微凝,猛地回过头,看着一脸温和之色正在整理摊位的摊主,她两步并一步到了摊前,神色有些激动,扯过他正在整理摊位的手,出声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摊主像是被她惊着,抬起头看着她满眼期待的目光,他露出疑惑的神色,出声道:“姑娘何出此言,我方才并未讲话,怎么了?”

    苏桃桃看着他这副疑惑的神色不像是装的,可她明明听见了,那个声音她永远不会忘记。

    “不可能,你方才明明…”

    “桃桃”

    还未说完她便又听见了这一声‘桃桃’,还是当初的语气,温柔、温暖。

    这一次她看清了,摊主确实没有开口说话,可她明明听见了,只见她松开手慌乱地转身,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在人群中四处搜寻,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怎么也找不到。

    楼上的凌渊见状觉得有些端倪,臭丫头不太对劲,方才那个摊主确实并未出声,她方才在逼问什么?如今又在找什么?

    苏桃桃听着来街上各种叫卖声与行人、车马的声音,不知为何声音越来越嘈杂,进入她耳边的声音不再只是他人说出口的话,人们的动作也像是停滞了一般。

    但耳畔的声音却未停,有欣喜的声音、厌烦的声音、感慨的声音、忧愁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向摊主,只见他满脸写着疑惑与担忧,他的声音传出——“这姑娘是怎么了?”

    这次摊主依旧并未开口,那她听到的是什么?

    她渐渐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脑海一片混沌,缓缓向后倒去,眼前渐渐变黑,最后好似落入一个温暖的地方,却始终睁不开眼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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