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吕家小姐的故事,草鞋道人要了吕小姐的生辰时间,摊开掌心默看半晌,道人原本长得矮小,面貌不奇,这一看入神,更显模样呆滞,仿佛没了心窍,旁边人啧啧称奇。
殊不知他人眼里道人如同没有心智,实则道人所见另有乾坤。
每人生辰分年月日时,年月日时又分“天”与“地”两个方位,组合起来就是八个字,也就是所谓的生辰八字,其中“日”上的“天”,为八个字之首,道人深谙易理,早年又开了天眼,别人眼中寻常的平板的一张生辰八字图,到了他眼中,就是一幅徐徐升起的“实景图”。
道人目之所见,茅屋四周漆黑一片,哪还有吕夫人和下人,仅有一只蜡烛放在灯盏上,蜡烛已经燃到只剩指根一段,豆大的火光孤零零摇晃,黑雾越来越浓,没有灯油接济,也没有木柴倚靠,眼看蜡烛即将燃尽,那时就会黑夜永临,再不现荧荧之光。
道人收回手掌,眼神恢复清明,向吕夫人问道:“家中可有参天大树?”
吕夫人连连点头:“可不,孩儿她爹祖宅外,就是野林子,全是大树,碗口粗的小的想找都找不到,后来买地的把林子都劈了,现在就是我家墙外的一排矮房子。”
草鞋道人本来捻着胡须不住点头,听见吕夫人说出那个“劈”字,动作停住,问:“一根都没了?”
哪还能有?夫人面露得意之色,南逃的人来了之后,土地供不应求,吕家还算卖得便宜,按吕老爷的话说,总不能看着人家睡荒地,所以连祖宅外的过道都卖了出去。况且乡里乡亲烧柴煮饭打家具,哪里都用的上木头,如今都变家私了,哪还有树?
道人叹息:“吕小娘子被你们做父母的害惨了。”
道人不再多说,只答应七月十五让吕家老爷带女儿来茅屋拜他认师,以后每年七月十五让吕家小姐回家十天看望双亲,直至婚约应期年龄,对于带人回师门做什么,只道要为吕小姐续命,其余只字不提。
吕夫人听得心脏怦怦直跳,来的路上她只道向道人倾诉怪异之事,寻一个开解之法,哪料道人说的严重性超出预料,顿时又生不信,想问“钱财可化解吗”,但看道人爱答不理的样子,终没说出口,与道人道谢称届时再访。心头想,钱财事小,香火钱本就该给,倒该担心的是另一码事,单她女儿一人跟道人走,她是万万不肯的,好在打听到道人还要停留一阵,要等到收满五位高徒为止。
道人还说小孩男女不限,其余就不肯多透露,但吕夫人认为拜师之事就有余地,急急忙忙回去找亲戚,准备引荐一些熟人的孩子去陪吕小姐,也好有个照应,万一道人心歹,也有人向吕府通报。
吕夫人算盘打得精,还不到七月十五,就拿到了一摞八字,无一不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小孩,连家里护院的小孩都没放过。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草鞋道长看了一个,就知吕夫人连同他人胡诌了八字的时柱,但也不说破,只教要父母带着小孩来给他看面相。
一来二去的折腾,到了七月十五头一天,道人从吕夫人引荐的名单中,只挑出一名和吕小姐年龄相仿的男童,却是吕夫人万般不愿的人选,那人是吕小娘所在私塾夫子的小公子。
一向清高看吕家不起的夫子,为何肯听信神鬼之说送出自己的儿子,这个谁也不知道,但吕夫人给吕小姐找侍从的打算是彻底泡汤了。
七月十五一到,吕家老爷带人拉来了三口大箱子,乔木的箱子布满了茱萸纹,为辟邪与长寿之意,图纹雕刻精美,承载的木头质地光润,箱子一打开,露出满箱满谷的金银财宝珠宝首饰,照得草鞋道人的到处是破洞的茅屋蓬荜生辉,若不是吕老爷带着人行色匆匆刻意避人耳目,所有路上遇见的人准以为吕老爷这是要上门提亲。
吕老爷命人将三口箱子搬进茅屋,道人迎出来,主动升起香炉,将一副太清道德天尊的画像挂于屋外泥墙。
脚踩黄土头顶天,让吕家小姐和夫子小公子跪泥地里,磕头认祖师爷,算作入门。
草鞋道人交代了几句,让两个小弟子回家暂住,声称还要继续找齐五个弟子,便闭门谢客。
吕老爷错愕,没料到吃了这么大一个闭门羹,不仅女儿得原路领回,还赔了三箱金银珠宝,满腹疑问不得纾解。吕夫人跟他提将女儿送走,如不是亲家悔婚在即,女儿臆症不见好转,谣言尘嚣甚上,他如何会舍得?深知他习性的吕夫人便告知道人要他们吕府惠赠黄金五百两,作为吕小姐的抚养费,他反倒不诧异,没有财物,他女儿跟着道人必定会吃苦,索性再加了白银五百两,当地流行的值钱物和女儿的吃穿用度若干满满三大箱给道人送去,再听说高夫子的小公子要一并前去,这不正好女儿有了随侍吗?只道见了道人要好好询问一番,那么多财物必定不好拿,他便可提出让一队镖师帮道人运送财物,同时妥帖送女儿和她书童上路,也好知道女儿究竟去何处修行。
哪知草鞋道人见了三箱金银珠宝,并无喜色,好似早料到他意欲攀谈,拜完师就将他们一行人打发走,连新收的徒弟都没多看一眼。
吕小姐拜师时,吕家账房老管家在旁看完全程,跟在吕老爷后面悄悄道:“老爷,您见多识广,您看小姐拜的是三清天尊像吗?”
账房是吕老爷的远方表亲,早年入过偏僻道门,活不下去了又回来投靠娘家,吕家祖宅有部分还属于他,舅爷一辈子没娶妻,又不能让他挪窝,就与吕家同吃同住了二十年,最后做了吕府的账房管家。
吕老爷知道他日常所做尽是些敬神烧香之事,便道自己回忆了一下,刚才盯着装金元宝的箱子没注意别的,只记得女儿跪拜的是一个褐色长袍头戴莲花冠的道士,画像栩栩如生,仙气逼人。
账房管家一听,便知吕老爷没看出端倪,心想道门神仙着紫纱褐帔的画像乃是常见,寻常人自然看不出不妥,却未有注意到,天师脚下所踏之物不是上古六神兽,也非仙鹤松柏,却是一大团祥云,面积大到看不见天师下半身。通常祥云向右内蜷,而那大云团则是向右外扩,如烟雾环绕,再加上五颜六色,竟比天师之像还光彩夺目。
账房管家心知草鞋道人所在师门并非寻常道家,但说不出来历,恐被侄子亲视,更怕冒犯到鸿都客,便欲言又止。
吕老爷见舅爷犹豫,再三追问,管家只答自己心系道人仙术,让吕老爷为他安排一处附近的住宿,道人收齐五徒还需要些时间,正好告假半月,留在此地向道人请教。
吕老爷正愁没有名义接近草鞋道人,又担忧道人卷了钱财溜走,听闻舅爷愿留在附近守住道人,他难掩欣喜,即刻吩咐下人寻了一处田地守夜人的茅草屋,连同门前田地一并买下,收拾妥当,习道的吕府管家当天吕府都没回,就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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