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们间也不差这么点过节了。
在阿斯想通这一关窍后,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轻松心情。
不管怎么说,曙光社的组织人员都通过了比赛的选拔,这是一件好事。尤其是阿斯的评分还非常高,足够他安稳又舒服地躺到决赛——与之相比,亚瑟虽然也是全胜通关,但评分没那么高,还得多参加两场比赛确保晋级。
这也是一种“示威”,至少他们展现出的实力能确保曙光社的地位和存在必要性。作为一个魔力强盛的发展期社团,终于不必担心第二天醒来就被塞缪尔通知他们的组织被取缔了。
这也让阿斯放下一桩心事。他毕竟也是个年轻人,和朋友在一起庆祝时脸上很快就挂上笑容。他们难得离开了阿瑞格亚,在附近的酒馆聚会,点了一大堆的黄油啤酒和香橘草炙肉,又零零散散加了一些小菜或者别的什么玩意。酒馆老板是熟人,给他们多送了两扎啤酒,来送酒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漂亮的兽人姑娘,眼神很暧昧地扫过这群看上去都体格不错、魔力强盛,未来还很前途无量的魔法名校学生,在递过来酒的时候,顺便留了一张带着唇印和香气的名片——想必接受它的人,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喂。”亚瑟接过酒,他的袖口微微卷起,玻璃杯上液化的水蒸气沾在他锻炼出来的一层薄而精瘦的肌肉上,他开口提醒道:“你的东西掉了。”
阿斯没怎么注意,只看了一眼又重新撇开视线。
还有一些人的神情,则变得很微妙起来……
兽人姑娘:“……”
面对不解风情的亚瑟,她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很粗暴地取走了自己的名片。
亚瑟还有些惊愕,不确定地问旁边人:“你看见了吗,她好像对我翻了个白眼——她甚至没和我说句谢谢!”
这下亚瑟身边的同伴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点小插曲没怎么打扰他们,因为难得轻松的聚会,加上几人明天都没比赛,又是在校外,他们难得放纵了一些。喝完了几扎黄油啤酒后又起哄着点了更多的杜松酒和银针酒——都不算烈酒,但是混着喝在一起,又没有克制,几个年轻人很快喝的伶仃大醉。
他们的酒品很一般,虽然没做出打砸之类的暴力举动,但也出了不少丑——
阿尔踩着凳子踉跄地爬上酒桌,开始放声歌唱;亚瑟抱着粗大的酒桶,好兄弟似的和它碰杯,杜松酒喝一半漏一半;其他人要么傻笑要么鼓掌起哄,乐呵呵的没一点丢人的意识。酒馆中其他人也见惯了醉汉,不怎么在意,还有人挑着眉看他们笑话,给唱歌跑调到天上却很有勇气的那位喝彩。
阿斯也喝多了。
不过他相较其他人要安静很多,除了脸颊通红,几乎看不出醉态来,实则脑袋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亚瑟终于对他新认识的酒友(注:酒桶)的冷淡感到不满,折过身来非要和阿斯继续拼酒。阿斯含糊地拒绝了,他站起身来,还留有一丝理智地想透个气。
“我去放个水。”他含混地说道,扯了一名酒侍问路,居然凭借自己的毅力,跌跌撞撞地找到了盥洗室的位置。
水龙头里的水很凉,像是一团碎冰碴似的落在掌心当中,将他微微发烫的体温降了下去。
大概是用了一些保温或者制冷的魔法阵的原因。
阿瑞格亚优等生的阿斯下意识分析到。
他的酒其实有些醒了,至少两条腿不再软的像面条那样,但依旧头疼欲裂,又怕现在回去还被拉着喝酒。于是只呆呆站在洗手池旁边,又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从他俊朗的面容上滑落,“啪嗒啪嗒”地砸在魔法石制成的石面上。
良好的听觉能力让他能听见盥洗室隔间内传来的各种嘈杂声响。
争执声、低喘声、还有脾气暴躁的男人打架骂架的声音,吵的人头疼,十分混乱——不过这里毕竟是酒馆,当然是什么人都有,龙蛇混杂,阿斯也没兴趣去管别人的闲事。
还有几人一边小解一边聊天,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八卦,提起近来阿瑞格亚学院大概会有所戒严。
因为先前几届的联校比赛中途都出过一些意外,似乎是有某些邪恶组织意图不轨,在学院附近释放魔物制造混乱,添些不痛快。虽然没伤到来参赛的各个学院的优秀魔法师,但对路人和商贸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还出过人命——比如那几个年轻商人就在抱怨,虽然能趁着这个机会贩卖珠宝赚不少钱,但最近好像有些乱起来了,他们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
阿斯因为经历和身世,当然没接触过先前几届的联校比赛,也只觉得这些商人是在危言耸听,夸大那些道听途说的话。
什么阿瑞格亚戒严……可没这回事。
阿斯也想不到会有什么邪恶巫师,能在阿瑞格亚眼皮底下生事。
盥洗室隔间内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松木打磨的门板都被挤压得吱吱作响。似乎是感觉到隔壁的“热情如火”,那几名商人谈话的声音小了些,还有人有些恼火地捶着门,大声抱怨让他们小点声。
阿斯莫名觉得这吵得比酒馆前台还厉害,加上他透了几口气,清醒了不少,便默不作声地准备离开了——可就在他准备踏出盥洗室的时候,听见门板吱呀的声音忽然间停了下来,随之取代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简直好像人的大动脉一下被割破似的。
阿斯猛地转过了身,见鬼地盯着身后。
这个角度刚好能微妙地看见一间盥洗室的隔间,门板底下,一点点暗红色的鲜血流淌出来。
阿斯的反应很快。
也大概是在学院内帮扶弱者成了习惯,他几乎没有一点犹豫便上前,粗暴地踢开了门。
而门板奄奄一息地倒塌后,骤然展现出来的画面令很多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客人尖叫起来。
是魔物!
缝隙之下生长出来的魔物能让从未接触过它的人类也一眼辨认出来——因为它身上附着的来自深渊的气息,通常代表着绝望、怨恨、痛苦……能掀动起人们心中最深刻的恐惧面和阴暗情绪,光是面对它不崩溃,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而且它的外貌也总是显得很恶心。
像是挤满脓包的皮肤,溃烂的器官,各种奇形怪状的扭曲眼珠——
阿斯之前在游历的时候也杀死过不少魔物,当然能轻易辨出它的来历。
可他杀死的魔物,都是兽形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人形的魔物。
众所周知,只有高等魔物才会拥有近似人形。
阿斯的瞳孔微微紧缩,来不及恐惧,就已经念出魔咒,用最强力的破坏性魔法攻击对方。
那个魔物的动作显得很慢吞吞的,它的脚边是一具软趴趴的尸体,那里还未干涸的新鲜血液证明他可能刚断气不久。而这时候,魔物甚至只在舔着自己尖利魔爪上的血液,在门被打开的瞬间,一双眼睛咕噜噜地从脑门上挤了出来,死死地盯着阿斯。
它没有躲开那个攻击魔法。
但阿斯很清楚,那当然不是它反应不及——不如说是根本懒得躲开。
那道疾火咒也果然没对魔物造成什么损伤,仿佛无声无息被融进了腐烂的皮肤当中。但它停止了舔舐爪牙的动作,这让阿斯意识到了什么,出色的战斗直觉让他立刻施放了一个防御咒——
但是没用。
在防御罩被彻底打碎,黑色的肉质触手也贯穿了阿斯的胸口时,比起剧痛,更先来临的是他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么……轻易。
比在学校当中残酷得多的战斗让阿斯彻底清醒过来,他忍耐着身体被贯穿的剧痛,和生命在不断流失的虚弱感,无比冷静地念着复杂的咒语,重新催发了强大的木系魔法,以及配合着生命魔法。
这次魔咒被他前所未有的顺利施展出来,他的皮肤呈现出星点的绿色,巨大的树木从地底钻出,像是刀锋一样向魔物绞杀而去。
但那无往不利,可以将魔兽绞杀成碎片的树枝第一次碰了壁——它们似乎无法贯穿魔物的皮肤,新鲜生长出来的枝芽被轻易的折断。
而且这显然激怒了魔物。
它的“正脸”转过来了,无数眼珠和一双猩红带着裂齿的嘴占据了整张脸。而它的眼珠在咕嘟转动着锁定了阿斯后,猩红的嘴突然张开,裂成了两半,里面类似舌头的物体猛地射了出来,捅进了阿斯的身体里。
比之前更难以忍耐的剧痛传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在融化成一滩血水,而血肉内脏都被那条该死的舌头给吮吸出来。意识开始模糊,耳边那仿佛要震破耳膜的尖叫声也听不清了,在这种极致的痛苦和恍惚中,阿斯暗骂了一声……他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学院里,非得把自己变成魔物的自助餐才行?
他的视线当中,幻觉似的出现了很多光陆怪离的扭曲画面。
最开始让他接触到魔法的索亚魔法学院、和亚瑟的冒险、新的同伴、晨曦社、其他人求助和信任的目光……
太多的记忆,还有他的责任。
他忽然觉得很疲累。
累得哪怕现在闭上眼睛,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幻觉的最后画面,停留在一间对他而言其实很陌生的办公室里。阿斯看见门被自己推开,坐在里面的人望了过来。
银色的长发被深蓝色发带轻轻挽起,那人的肤色简直像是皎洁的月色那样,蕴含着一层光芒般。
淡银色的睫羽在垂敛后抬起,同样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身影来,似乎含带着一点疑惑,微微侧过头询问着他什么。
那态度显得异样温和,唇角好似还带有一点很温情的笑意,让人的心底像被灌注满滚烫的热水般,又充实又不知所措。
至少阿斯是微微僵硬住了。
他其实隐约意识到,这是幻觉,是临死前类似人生回忆的走马灯的那玩意——
所以这就很见鬼了,他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想到一个和他根本不熟的人?
甚至还幻想他在对自己微笑。
要知道,他们甚至才见过两次!
阿斯有点崩溃,硬生生自己把自己给吓醒了——他的眼睛剧烈地眨动了几下,微微聚焦。但接下来的瞬间,他又怀疑自己还处在幻觉当中。
因为他的眼前真的掠过一道银光,像是惊鸿入梦。
视线凝聚的焦点落在那人显得很修长的体态上,因为比例上的过于完美,他显得十分高挑,身形匀称清癯得恰到好处。
低调的深蓝色魔法袍上纹有许多隐约透出的暗纹魔法阵,足以说明这件量体制作的衣袍有多么的造价不菲,哪怕是一条丝线都散发着昂贵的气息。
而它此时正合衬无比地穿着在来人身上,银色的发散开来,落在肩头和那深蓝色的布料上,更衬得柔软发丝像笼着月华那样的明亮。
实则他是将头发微微束起来的——只是那银发似乎过于的柔顺而光滑了。以至于原本系在上面的发带,只要动作快一些,就很容易滑落下来,便只很松散地拢住了一段,深蓝色的布料缠在银发当中,倾泻而下,像是某种漂亮的点缀似的。
这道背影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但阿斯还是有些迷茫。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否定了某个很荒谬的猜测。因为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名看上去就应该很高贵挑剔的贵族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小酒馆里——哪怕这里的酒水不错,老板热情好客,但和那个人的身份太不搭了。
他是不会来这样一个热闹得有些狭窄,布满平民和雇佣兵的狂欢声,呃……甚至卫生状况还有些堪忧的小酒馆里的。
但事情好像就这么发生了。
他背对着自己。微微抬手时,华贵的长袍从覆盖住手腕的位置滑落下来,露出一截苍白的皮肤来,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大概十二英寸长的魔杖,魔杖外表光滑素净,看上去倒是很平平无奇,和它主人那过于出色的外表并不搭调,却又诡异融洽。那支魔杖微微挥动时,一道精妙至极的风刃咒砍断了那条捅破阿斯胸膛的魔物舌头——失去支撑点的阿斯半跪在地面上,那股生命流逝的糟糕感觉停止了,但他却觉得愈加头昏脑涨起来。
那只是一道很基础的风系魔法,哪怕是学院里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都会使用这个简单的咒语,但恐怕没人能将它用到能轻易将魔物舌头割断的精深程度,这好像从另一方面又佐证了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魔物被激怒了,它大张着猩红的吻部,一股腐烂的恶臭味道溢散在空气当中,带有腐蚀性的涎水流淌滴落在地板上。它从狭窄隔间中走出,预备着发动攻击,杀死眼前这个它从未见过的人类强者。
昏暗的盥洗室空间当中,忽然间银光大盛。
那绝不是阿斯的幻觉,而是环境当中的光明元素都被聚集了过来,像是散落的繁星那样环绕着他,熠熠生辉。
阿斯忽然想到了“晨曦之星”这个称号。
他微微睁大了眼。
原来那不是某种过于夸张的、极尽溢美的称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个称号再合适不过。
像天上星辰坠落,降临人间。
拥有光明系天赋的人并不多,能强大到这种程度的更加少见。
随着那人魔杖挥动,冷淡好听的声音精准地咬住某些生僻的音节,像是从古老时代流传下来的艰涩咒语被流畅念出。
深奥的阵法由他绘制完整,无数的星光聚集,点缀在他的魔法袍或是魔杖上。那种强大魔力溢出后的压迫感,代表着眼前人将施展的,至少是一个半禁咒级别的强力咒语!
阿斯眼也不敢眨,聚精会神地盯着。
他意识到,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看见他在学校当中绝不会学习到、甚至认知到的强大魔法。
——应该能把那个魔物轰个稀巴烂。
阿斯粗鲁地想。
然后,那道星光汇聚的魔咒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全身仿佛被羽毛簇拥,无比舒适、温暖的触感从四肢百骸涌来,让他放松得像是回到了寝室里,一下躺倒在刚晒过太阳的松软青草香的厚被褥上。
那是一个半禁咒级别的……治愈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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