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樘喉结滚了滚,  半晌艰难道:“叔,你让我想想。”

    村长点点头,“我给你两天时间。”

    转身遣散了围观群众,  自己也背着手走了。

    大清早,一出闹剧总算谢了幕。

    陈茶长长吁出一口气,  一扭头看见程樘咬着一截麦秆站在路边发呆。

    陈茶走过去,  “大冬天,  杵在这干什么?还想当雪人啊?”虽然暂时还没下雪。

    程樘咬了咬舌尖,  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抠了下眼角,  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陈茶,斩钉截铁道:“陈茶,  你走吧!”

    “你要赶我走?”陈茶怔住。

    说不清什么滋味,有点委屈,有点伤心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舍不得,又像是被抛弃地愤怒。

    小声喃喃重复:“你要赶我走。”

    也不知道是说给程樘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程樘手顿住,整个人僵了下。

    看惯了陈茶演戏,  或为了让他收留伏低做小,或为了博取同情泪眼汪汪扮可怜。

    伶牙俐齿是她,委屈可怜是她,  凶悍泼辣也是她。

    唯独没见过此刻的陈茶,像个迷路的小孩。

    迷茫中透着百般委屈。

    活像他是个抛妻弃子的凉薄负心汉。

    程樘闭了闭眼,认命,  “不是赶你走,  是让你搬走。到城里租个房子。”

    “那不还是赶我走?”

    程樘:“……”

    捏了捏眉心,  用尽了这辈子得耐心,  “我在村里的处境你也看见了,别说生活我连你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你要实在不想回家,就在城里租个房子,房租我出。”

    陈茶离开,他便无牵无挂,留不留在村里根本不重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递到陈茶面前,“这些你先拿着。”

    陈茶红着眼圈低头,程樘掌心卷着一叠皱皱巴巴面值不一的纸钞。

    他手里原本剩二百块,买了自行车;买了些木工用的工具、油漆;还给她买了红薯雪花膏糖葫芦。

    这么一想更不是滋味,他所有奢侈的开支都花在了她身上,却偏生要轰她走。

    陈茶估摸着剩下的这些钱最多也就八十来块,真正是他全部家当,却一毛不留要给她。

    看着看着陈茶笑了,她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里三分感动三分纳闷四分委屈:“程樘,都给我你可就身无分文了!”

    刚跟着他来钱榆村那会儿,程樘还是个怀揣五百块“巨款”的富人。

    这才过去一个来月,就混成了身无分文。

    反而当初身无分文的陈茶,现如今再加上程樘这几十块手里差不多就有五百块了。

    两个人掉了个。

    这么一想给陈茶扣上个骗财的罪名似乎也不冤枉。

    程樘也想到这了,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

    还娇气,要是他自己,天为被地为席,桥洞底下都能活。

    只是自己一个人只能叫活着,有陈茶陪着的这段时间才是生活。

    而且自己所作所为都是自愿不能怪她,近乎无奈地补了句:“大约我上辈子欠你的!”

    陈茶接过程樘手里的钱,数了数,一共是七十八块三毛,她把三毛还给程樘,轻声道:“程樘,我们结婚吧?这些钱当聘礼了。”

    程樘随手接过钱嗯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惊得嘴里咬着的小麦秆都掉了,“什么?”

    陈茶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比之前更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们、结、婚、吧!”

    程樘喉结滚了滚,怔怔地看着陈茶,黑亮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呆滞,半晌先移开视线,低斥:“别闹!”

    陈茶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抗议:“谁跟你闹?我是认真的。”

    从张红艳跟刘珍珠上门逼婚那天起她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自认走南闯北这一两年也算是见过不少男人,没有一个能像程樘这样让信任,也没有一个像程樘对她这么好。

    跟着程樘除了穷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她不用伺候公婆,没有妯娌矛盾,在他们这个小家里她说的就算。

    程樘不会拦着她抛头露面,也不会把家务都扔给她,还会主动给她洗脚。

    最重要的是,在程樘让她走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很难过很舍不得他。

    就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这大约就是喜欢吧?

    程樘不说话了,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表情看不出异常,就是火柴划了三根才点着烟。

    陈茶用手扇了扇顺风飘到眼前的烟,盯了程樘一会儿,问他:“程樘你是不敢跟我结婚还是不愿跟我结婚?”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是前者。

    一支烟抽完,程樘把烟头摁在地上碾灭,转过头来看着陈茶,“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吗?我没彩礼给你;我没房也没钱。目前来说,好像只有那一亩多地可以种。而且,村里人对我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我这腿可能会一直瘸下去……我这样的男人,你真敢跟?”

    这么一听,好像不太敢。

    陈茶眨眨眼,逗他,“那要不假结婚?”

    程樘不懂就问,“什么叫假结婚?”

    “就是不领证光办个婚礼呗!反正我宁愿结婚也不会把那二百块还给你二伯娘!”提起张红艳,陈茶顿时想起程樘那句话问他:“你去西北是不是跟你二伯娘有关?”

    程樘:“……”

    这女人可真心大!一句话就能从结婚跳到他去西北的事。

    程樘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顿时觉着自己刚才竟然认认真真思考半天“如果陈茶真嫁给他,他能给陈茶什么?”。

    可真正是傻透了!

    没好气道:“在我们村,结婚认礼不认证。”

    这是实话。

    在钱榆村结婚领证才奇怪,绝大多数人办了酒席,经过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的见证,就是真夫妻,反而很少有人去打结婚证。

    陈茶想自己现在没身份证明也办不了结婚证,半真半假到:“那就真结呗!反正我们现在跟结婚也没什么区别。天天生活在一起,还盖同一条棉被。”

    程樘牙疼似地嘶了一声,两手掐着腰,磨了磨牙,“盖一条被子,老子也没占你半分钱便宜!结婚了还想老子当和尚?做梦吧你!”

    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回头虚指着陈茶点了点,吓唬她:“不搬走,我今晚就办了你!”

    程樘莫名有些恼,也不知道气陈茶乱开玩笑,还是气自己竟然把她的话当了真。

    陈茶腾地红了脸,跺了跺脚,对着程樘的背影骂道:“流氓!”

    之后几天,两个人很默契地都没再提这事,或者说彼此互相以为跟对方达成共识了。

    程樘以为陈茶答应搬出去了。

    陈茶以为程樘答应结婚了。

    一直到双河集这天。

    程樘依旧后座上扎个木托架,两边挎着婴儿车婴儿床,上方绑着婴儿椅,还有上次剩的那张小方桌。

    前面驮着陈茶。

    如陈茶所说,还是孩子用的东西好卖。

    如今让计划生育,城里户口的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农村夫妻最多生两个。

    孩子少,都舍得花钱。

    婴儿床三十块一张很快就卖出去了。

    三十块啊!赶许多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陈茶敢定这价还是因为家具店和这差不多款式,做工没程樘手艺好的婴儿床敢卖五十块到八十块。

    婴儿车十五块钱,宝宝餐椅十块钱,都卖掉了。

    唯独那张小方桌下午快散集了才卖掉。

    陈茶开心地拿着这六十五块钱,数了又数,眉飞色舞地建议:“程樘,今天卖了六十五块钱欸!我们去买点肉晚上包饺子吃吧?”

    程樘往她手里的钱看了眼,摇摇头,“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去的地方离双河集不远,是一个城中村。

    一个陌生男人领着他们进了一栋四合院,打开一间南偏房的门请他们进屋,特别热情地道:“我们这房子才新刷了涂料。你们看多敞亮多干净?一次都还没往外租过!要你们二百块一年真不贵!”

    陈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要给她租房,顿时恼了。

    她转身怒视程樘:“程樘,你还是要赶我走?我到底哪配不上你?你宁愿掏钱给我租房也不愿意娶我?”

    程樘被她问懵了,“不是说好了?”

    女人生起气来才不会讲理。

    陈茶抹了把眼,一跺脚,背对程樘,又羞又恼:“你要不想娶我你直说!我……我就是流浪街头也不会赖着你。谁稀罕你给我租房子?!”

    领着他们看房的房东心里嘀咕,可别是负心汉租房养外室!那正房找上门还不砸了他这刚刷过漆的新房?

    他眼睛转了转,一拍脑门,抢道:“哎呦!不好意思两位。我突然想起来,我婆娘说这间房要留给她娘家侄住!看我这记性!你们还是去其他地方看看吧!真是不好意思了!”

    面上却无半点不好意思,看程樘的时候还多了点埋怨。

    程樘:“……”他招谁惹谁了?

    两个人被轰了出来。

    陈茶沿着马路牙子往前走。

    程樘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他人高腿长几步追上陈茶,拍了拍后座,“上来,回家了!”

    陈茶赌气不肯上自行车,“你都轰我走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女人就是麻烦!

    程樘皱眉咬牙,耐着性子劝:“天要黑了,你一个大姑娘在外面不安全!”

    “没认识你之前我一个人也好好的!而且,跟着你就安全吗?分分钟把我卖了我还给你数钱。你才是最坏那个!”

    程樘让陈茶气笑了,磨了磨牙,点头,“行!我坏!我走!”

    长腿一抬,跨上自行车蹬走了。

    陈茶:“……”

    她望着程樘远去的背影,跺了跺脚,蹲在马路牙子上哇一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骂:“程樘,你就是个混蛋王八蛋!呜呜!”

    她其实再也不想心惊担颤得四处流浪,她真心想跟他过日子。

    可他却想轰她走!

    哭着哭着,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方白底蓝边的新手帕。

    陈茶抽噎着抬起头。

    程樘手里拎着块一看就是新买的手帕,见她抬头,干巴巴道:“别哭了!”

    换作别人陈茶一定觉得对方态度敷衍,哄得十分没诚意,但,这人是程樘。

    一个做的多说的少,外冷内热的人,能低头哄人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

    陈茶也没再拿娇,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可怜兮兮道:“程樘,我脚麻了!”

    程樘:“……”

    依旧是那副“女人就是麻烦”“女人就是娇气”的表情。

    伸出手。

    陈茶把手放进他掌心。

    他的手很大,很暖。

    程樘一把拉起她,打横抱起她放在拆了木托架的自行车后座上。

    沉默了半路,程樘突然开口,“陈茶,再问你一次,想好了吗?”

    陈茶啊了一声,眨眨眼,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陈茶真想嫁给程樘。

    要问为什么,她也说不太上来,反正就是不想离开他。

    两个人认识时间不算长,谈不上知根知底。

    可跟程樘在一起,心里踏实,日子苦心里甜。

    程樘又沉默了会儿,喊她:“陈茶。”

    “嗯?”侧坐的陈茶,两手撑着后座边缘,从外首往前探头。

    “坐好!别掉下去。”

    陈茶坐直身子,撇撇嘴,“叫我干什么?”

    “我……我……你……”

    见程樘罕见的磕巴,陈茶更好奇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樘组织了下语言,再次开口,“陈茶,现在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是,其他女人有的,我早晚都会给你!别的女人没有的我也会想办法给你!”

    陈茶细细咂摸了下这句话,问他:“程樘,你这是表白呢?还是求婚呢?”

    程樘:“……”

    装死。

    气得陈茶掐他腰间软肉。

    但也只换来一句,“别闹!”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茶莫名从这俩字里听出一丝宠溺。

    她不闹他了,头一歪,靠在他背上。

    程樘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了下来,直着背,好让她靠着舒服些。

    陈茶唇角扬起,闭上眼。

    然而好心情只维持到回村。

    还没到家就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路边一直往护河堤下坝这边的路上看。

    本来陈茶也没在意,以为是小孩在等亲人或者小伙伴,谁知道这个熊孩子看见他们,两手圈在嘴边对着他们家的方向大喊一声:“狗男女回来了!快跑!”

    程樘:“……”

    陈茶:“……”

    下一秒就听见他们门前传来一阵骚乱,随后几个孩子一哄作鸟兽散。

    敢情这是团伙作案,喊话那个还是个放哨的?

    陈茶立马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追上去。

    这些村里孩子虽然年纪都不大,但是对钱榆村轻车熟路,七拐八拐就把陈茶甩掉了,她最后竟是一个都没追上。

    只能不开心地走了回来,看见自家屋门,陈茶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这间老屋窗户是木格子的,陈茶刚来的时候,程樘买了一块透明塑料布糊在里面,挡风也透光。

    现在窗户上的塑料布全被戳破了。

    破木门上被涂了些粪便,锁孔里被灌上面糊。

    这还不算完。

    门前放着一个用来储水的大水缸,平时上面都盖着一块木板用于遮灰挡尘,现在木板没了,水也被霍霍了,污浊不堪,水面上还飘着烂树叶,干牛粪之类的。

    窗台下杂乱无章的对着柴草,旁边还扔着几根用过的火柴,显然是因为他们回来的及时,熊孩子们还没来得及点火。

    陈茶咬着牙,掐着腰,恨恨道:“熊孩子!别让我知道谁干的!”

    “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茶刷地回过头,看见程樘右手扶着自行车把,左手提搂着那个放风小男孩的衣领走到了跟前。

    小男孩一边喊冤,一边手脚同时扑腾,试图摆脱程樘的掌控。无奈势力悬殊,像猫爪下的老鼠,只是徒劳挣扎。

    陈茶气笑了,抬手食指虚点小男孩,“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站院外给他们放风?”

    小男孩约莫四五岁年纪,瘦瘦小小一只,小脸皴成高原红。他在刚才那群孩子里差不多算最小的,所以才被安排放风。也因为这样,跑得慢,被程樘逮住了。

    到底年纪小,被陈茶一问就心虚地视线乱飘,我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小嘴一瘪,就开始哭。

    程樘像被吓住,一下松了手。

    小男孩见状抬腿就想跑,被陈茶勾着衣领拽了回来。

    小男孩看了陈茶一眼,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喊:“妖精要吃人啦!”

    陈茶:“……”

    程樘:“……”

    陈茶咬牙,问程樘:“这谁家熊孩子?”

    程樘摇摇头,“不认识。”

    陈茶本想问“你们村不是号称没陌生人吗怎么你还不认识?”随即想到程樘离村五年,这孩子也就五六岁,认识了才奇怪。

    程樘不认识小男孩,但是小男孩不能不认识自己。

    陈茶转向小男孩,吓唬道:“不想被吃的话,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了我就让你走!”

    “真的?”小男孩抽抽噎噎,像个受惊的小兽满脸防备。

    陈茶点头。

    到底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三言两语就被陈茶套了个底朝天。

    原来这小男孩叫张青龙,他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是“受雇”于人,佣金是一块糖。

    雇主就是那天跟陈茶对撕的新媳妇。

    新媳妇叫李兰,是王大军弟弟王大海刚娶的老婆。

    家门上的喜字都还热乎着,两口子就因为陈茶大吵一架。

    李兰咽不下这口气,便用结婚宴请剩下的喜糖哄着附近的小孩子们来程樘家捣乱。

    陈茶听完看程樘。

    程樘摊手,声明:“我不打小孩!”

    陈茶送了他一对眼白,“不打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他们!熊孩子不经惯,现在是纵火未遂,那下次呢?”

    程樘点头,“你想怎么办?”

    陈茶很认真地想了三秒钟,蹲下身跟小男孩平视,笑眯眯道:“小青龙……”

    张青龙吓得一哆嗦,鼻涕吸溜成一个大泡,一瘪嘴就要哭,“别吃我!”

    陈茶:“……”

    程樘轻咳一声,别过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笑!”陈茶瞪了程樘一眼,转脸对着张青龙秒换成亲切脸,“你帮我办件事,我就放了你!但是你要办不成……”陈茶龇牙咧嘴做鬼脸,“我晚上就去你家吃了你!”

    小青龙屈服在陈茶的威逼利诱之下,小跑走了。

    程樘指着张青龙的背影,问陈茶:“你让他把小孩子们集中到学校干什么?”

    “年龄小不是犯错不受罚的理由。三字经可讲了‘子不教,父之过。’小孩犯错大人有过。那个李兰想‘借刀杀人’那也得看我同意不同意!” 陈茶一拍手,招呼程樘,“走,我们也去学校。”

    程樘走到学校跟前,看着新盖的五间大瓦房,轻叹一声,“这五年,村里变化不小!”五年前还没这新学校。

    陈茶正好看见学校旁边那一排土屋,用胳膊肘拐了下程樘,“那屋子是谁家的?”

    程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之前村里的小学,如今盖了这校舍那边就荒着了。”

    陈茶哦了一声,“那不就是村集体的房子?能租给个人吗?”

    程樘打开学校铁门上的门栓,问她:“你要租?”

    陈茶跟着进到院里,点点头,“我看这位置不错,想租过来开个小卖铺。那天我来逛的时候就相中这里了。连这几间房我都想好用处了。一间咱们住,一间给你当工作间,一间当小卖铺,一间……”

    陈茶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自己的规划。

    程樘静静地听着。

    两个人说着话,没一会儿,张青龙就带着他的小伙伴们来了。

    等人一进学校大门,陈茶就把门重新栓上了。

    孩子们一下子慌了。

    有两个年纪大点的,还想攻击陈茶试图强行突围出去。

    程樘往前一站,他们立马就像战败的公鸡,后退了两步,耷拉着脑袋老实了。

    陈茶啧了一声,感慨:“没想到你威力这么大!”

    程樘:“……”就觉得这不是好话。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孩子,虽然不敢再动手,但是呸了一声,骂他们:“狗男女!”

    他身后的孩子像是被鼓舞了,开始纷纷骂脏话。

    “狐狸精!”

    “劳改犯!”

    “死瘸子!”

    ……

    陈茶磨了磨牙,冷哼一声朝他们比了个张口吃人的动作,熊孩子们瞬间噤了声。

    她冷嘱咐程樘看好人,就跑进东耳房了。

    学校五间正房用作教室,放学时间都锁了门。东西各挂了一间耳房,西耳房是老师的办公室,东耳房用于村委办公。

    村里下通知用的大喇叭就是在东耳房广播。

    陈茶打开广播,清了清嗓子:“各位父老乡亲,我是陈茶,十分抱歉打扰到大家了!借用村里的喇叭,主要两件事想跟大家说。

    第一,我跟程樘要结婚了,到时候还请大家来喝喜酒。

    第二,我在我们家捡了几个小孩。谁家孩子丢了麻烦来学校认领。”

    说完陈茶就把广播关了,走到院子里。

    村里的大喇叭固定在学校屋顶上,一组四个,无死角的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传达声音。

    程樘看着陈茶,张了张嘴,又闭上。

    广播完没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来人了。

    有熊孩子的家长,也有单纯吃饱饭没事干来凑热闹的村民们。

    不管谁来,陈茶拦在大门口一律不让进,“等人到齐了再说!”

    于是大人在门外或议论或叫骂,熊孩子们在院内哭爹喊娘。

    偏偏程樘跟门神似的往大门口一杵,谁也不敢强闯。

    一直到村长过来。

    “程樘,你们这是闹哪出?”村长一看见陈茶就头疼,这丫头太能闹腾了。

    陈茶抢先开口,“村长,自从那天你们到我家之后,我家天天遭贼,放在门口的东西不是没了就是莫名其妙坏掉。今天我们赶集回来……”

    她指了指扒在大门上的熊孩子们,“正好看见这几个孩子弄坏了我家门窗,霍霍了我家水缸不算,还打算点火烧了我家房子!我初来乍到,程樘也久不回村,我们也不知道这些孩子谁家的,没办法了才未经允许借用村里的喇叭广播找人。”

    大门外围观的人一听,顿时纷纷指责。

    “你们这么大的两个人,还跟小孩计较!”

    “就是,就是小孩子捣个蛋你们至于把人扣下吗?”

    “你那破屋不还在那吗?又没真点着!”

    “俩大人跟几个孩子较真,可真好意思!”

    “……”

    还有事不关己的和事佬劝:“都是孩子,不懂事,你们就大度点别计较了。反正也没真烧了房子。”

    陈茶目光一一划过说话的人,冷笑一声,转身朝张青龙招了招手,“小青龙,你把事情再说一遍。”

    小青龙特怕笑眯眯的陈茶,听话地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都说了。

    陈茶这才开口:“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事?一块糖就哄得孩子们放火烧屋。那一块钱是不是就能让孩子们杀人?还是你们觉得孩子小杀人就不用偿命,死的人就是活该?谁这么想麻烦告诉我一下,你们把不懂事的孩子借我一下去帮着我杀几个仇家。

    我家房子这次是没点着,如果真烧了谁来赔?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要没房子,那对不起,今天这些小孩的父母就得凑钱给我们盖五间大瓦房,否则……”

    陈茶视线落在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身上,冷哼一声:“我也去买一斤糖,没事就哄着这几个小孩去纵火,今天点一家明天点一家,就是不知道村里这些屋子够烧几天的?!反正小孩子嘛!杀人放火也只是调皮捣蛋了点,对吧?”

    很显然,放火烧别人家是小孩不懂事,但是烧自己家那就不行了。

    大门外,一片安静。

    谁都不敢再辩驳,生怕惹恼陈茶回头真把自己家房子给烧了或者忽悠自家孩子去杀人。

    重点程樘跟陈茶穷的叮当响,他们真烧了谁家,谁家只能认倒霉,因为这俩人肯定赔不起。

    俗称,光脚不怕穿鞋的!

    村长也听明白了,这事不陈茶必定不会善了,他开口:“你们打算怎么办?”

    陈茶等的就是这句话,笑眯眯地开口:“都是一个村的,我也不好多计较。这样吧,让这些孩子的父母到我家。把我们家门窗修好,水缸洗干净挑满水,卫生给我们打扫干净了,一家赔我们一捆柴草。再一起给我们道个歉,孩子就领回去。这要求不过分吧?”

    孩子们的家长并不是十分情愿,都觉得陈茶有点小题大做。可他们不同意陈茶就不放人。不光不放人,还要反过来让孩子霍霍他们家。他们有的选吗?

    没有。

    村长点点头,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要求确实不算过分。他回头指着那几个孩子的家长,质问:“还不去等谁请呢?”

    人群里走出几个大人,耷拉着头朝程樘家去了。

    村长想了想,还是对着程樘训道:“程樘,都是一个村里的。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以后怎么处?”

    程樘点头应是,只说了一句:“家教不严。”

    陈茶:“……”

    村长:“……”

    也不知道这话说谁。

    不管说谁,陈茶坚决不认,“村长,您这话不能说给我们听。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虽是外来人,但如今也算嫁到咱钱榆村了。总不能大家指着我骂我狐狸精让我们滚出村,打算烧我家屋子,还让我笑脸相迎半点不计较吧?那就欺人太甚了!”

    虽然话是对着村长说的,但陈茶视线一一扫过围观群众,一字一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绝不饶人!”

    村长回头看着身后的村民们,“都听见了?一个村的做事别太过了!一个个都管好自己的孩子,你舍不得打别人可不会给你惯着!以后谁再在村里作妖,别怪我不客气!”

    又转头看看程樘跟陈茶,张开嘴又闭上,摇摇头,留下一句“行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转身走了。

    陈茶回家督工。看着那些人把窗户上的塑料布新换了,水缸重新换了干净水,门板擦干净,锁头换了新的,i柴草木料重新码放整齐,里里外外扫的干干净净。

    一行人心不对口地对着陈茶赔笑说好话。

    陈茶才不管他们真心还是假意,满意了才让程樘放人。

    那些村民被陈茶这么拿捏,一肚子气都撒在自己孩子身上。

    领着孩子走的时候,有人骂骂咧咧:“你个没出息的,为了一块糖你就去给人家当狗腿!看回去我不收拾你!”

    还有人当场就动手了打孩子。一边打一边骂:“小兔崽子!老子砸锅卖铁供你念书,就学会霍霍人了?还敢放火烧屋,我看你这书别念了!”

    少数个别素质高的,领孩子的时候会诚心道歉:“樘子,樘子媳妇儿,不好意思,是我们没教好孩子。”

    陈茶看着一院子鸡飞狗跳,拔高了声音说给其他人听:“您这话太客气了!孩子是小不懂事所以才被人用一块糖哄骗了。这幸好没真出事,要真闯了大祸可不是光赔我们家屋子的问题。咱村都是土坯房,土坯砖里掺了大量的麦秆。屋外都堆着柴草,四处都是易燃物。这火真要烧起来,难不成还只挑我们家烧?”

    水火无情,当然不会只烧陈茶家,赶上西风,整个村怕是都要遭殃。

    众人一阵后怕,同时恍然:对哦!始作俑者是那个发糖的人。

    一众家长纷纷记恨上了李兰。

    “管不住自家男人,拿孩子当枪使算什么本事?看我不撕了她!”

    让这小插曲闹得,陈茶跟程樘头顶漫天繁星才进了自家门。

    陈茶捂着咕咕抗议的肚子,再摸摸冰凉的炕头,顿时泄了气,“大喜日子,反倒得受冷挨饿!”

    程樘二话不说,生火做饭。

    陈茶扯过被子当披风裹在身上,坐在了炕沿上,盯着程樘,“程樘,你一晚上都没说话,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么做?”

    程樘确实觉得就因为几个熊孩子,闹腾这么大有点麻烦,他不喜欢麻烦。不过,陈茶也是对的,就是不对他也支持。

    想了想他摇头,“你开心就行。”其他不重要。

    陈茶不愿意了,“什么叫我开心就行?难道他们欺负到我们头上我还得忍着不成?程樘看不出来你心胸这么宽广呢?”

    程樘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不明白自己明明顺着她,她怎么还生气了?

    女人就是麻烦!

    他不说话,陈茶更生气:“那李兰为什么一直针对我?难不成她也是你的桃花债?”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对了,一脸恍然:“难怪你房子快让人点了也不生气!”

    这都哪跟哪?

    程樘角青筋动了动,咬着牙道:“我不认识她!”

    他不是不生气,只是有些事经历多了,有些麻木。不会像陈茶反应这么大。显然陈茶不会接受这样的解释。

    程樘思索了下,表态:“我不太会说话,你杀人,我递刀,人杀你,我死你前头。”

    他说这话时依旧面容冷冽,语气也和平常无二。

    陈茶却听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确实不会说话!好好情话让你说得这么吓人!”

    陈茶满意了,趴在隔断柜上又问:“程樘,你以后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程樘点点头。

    陈茶等了半天,没等到后文,撇撇嘴,小声骂:“闷葫芦!木头嘴!都不会哄人。”

    程樘听见了,但他确实不善言辞,干脆假装没听见。

    好在陈茶这人性子活,脑子转的快,程樘那还苦思冥想说点什么让她高兴。

    陈茶已经换了话题:“程樘,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真要用你二伯娘给的日子吗?”

    程樘摇头,“我自己找人算。”这种事他信不过张红艳。

    “那得用生辰八字吧?我是己酉年三月生的,过完年就二十岁,你呢?”

    “这么小?”程樘眉头皱起,“这么小你家里就让你嫁人?”

    这么久过去,陈茶早没当初那么气愤了,耸耸肩,不怎么在意道:“人家出的彩礼高啊!何况再小也成年了,又不犯法。”

    程樘想不出来该怎么安慰,半晌,干巴巴道:“我叫程樘,属蛇的,下个月就二十三岁整了。以后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陈茶眨眨眼,看着程樘从耳尖红到脖子,不太确定地问:“程樘,你这是在跟我表白?”怎么听着那么像威胁呢?

    程樘喉结上下滚动,很轻很轻嗯了一声。

    陈茶虽然不太理解这种木头式表白,但不妨碍心里美,垂着两条细长腿在炕沿上晃来晃去,掰着指头算:“程樘,虽然现在咱们很穷,但是慢慢过,日子不会差的。你看,咱们现在一个集就赚了六十五块钱。就算按一个集平均五十块算,一个月八个集就能攒四百块。一年十二个月就是四千八百块钱……”

    眼看陈茶就要成万元户了,程樘忍不住开口泼冷水,“账不能这么算!做生意得扣本钱!”

    陈茶立马蔫了,一拍脑门,“是哦!还欠着村里二十棵树苗。用光这六棵树,以后还得进木料,杂七杂八一去,那一个月没多少钱!我还寻思攒点钱开小卖部呢!”

    程樘往碗里装了米放在蒸屉上蒸,拿过白菜一边烧火一边扒掉老白菜帮。

    他还在心里默算扣除木料等成本一个月能赚多少钱的时候陈茶那边已经开始想小卖部要卖什么货了。

    程樘抬头看着陈茶:“……”女人呐不光麻烦还善变!

    他给善变的女人盛了米饭和白菜汤,招呼她:“下来吃饭!”

    陈茶一边吃饭一边叽叽喳喳地描述未来的规划。

    程樘不光插不上嘴,还跟不上她思维发散的速度。他闷头扒饭,眉眼含笑。

    一个人冷清习惯了,身边乍然添个人刚开始觉得吵,现在竟也习惯了。

    转眼就是十一月最后一个双河集,生意特别好,一天就卖了九块。

    两个人中午在集上花了一块五毛钱一人吃了一碗牛肉拉面。

    “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茶一听警惕地望着程樘,“你不会还想给我租房轰我走吧?!”

    程樘:“……”

    “带你买衣服。”

    没有女人会拒绝新衣服的诱惑,最起码陈茶不会,颠颠地跟着程樘到了城里的五化交大楼,这是他们这儿唯一规模大点的综合商厦。

    大楼三层,一层卖些自行车摩托车之类的贵重玩意,二楼是卖衣服日用品的,三楼是五金件。

    程樘拉着陈茶直奔二楼婚庆用品柜台。

    柜台上摆满了喜字喜糖等结婚用品。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整排衣服,就两种,男人的西装和红色的新娘服。

    陈茶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比较新奇,东瞅瞅西摸摸,一眼被其中一套秀禾服惊艳了,“哇!那套衣服好漂亮!”

    如今已经不是布票时代,柜台的服务人员态度和善了很多也敬业了许多,闻言就把衣服才架子上拿了下来放到柜台上,“这女同志可真是好眼光!这是咱们这次刚来的新品,您长得漂亮,身段也好,穿起来肯定好看!试试吧!”

    陈茶头摇成拨浪鼓。

    这秀禾服是两件套,上身是掐腰紧身小短袄,袄面是红色绸缎。衣服是立领盘扣。衣领,袖口,下摆全用金线圈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跟其他秀禾服不一样的是,这衣服没大片金线绣龙凤并一些中式吉祥图案,只是用更深一点的红线绣了些寓意的花。花心上缀着白珍珠。下半身是同色盖脚红裙,裙摆也是金圈苏绣。

    款式虽然看着简单,但是布料和这刺绣的工艺一看就不便宜,弄坏了她可赔不起。

    “放心,试穿不要钱!试了不穿也没事。”

    程樘也劝她:“试试?!”

    陈茶很心动,犹豫了下还是没敌过漂亮衣服的诱惑,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这衣服穿起来费劲,有服务员的帮忙,还是穿了好半天才出来。

    “好看吗?”陈茶拎着裙摆,娇羞地转了个圈。

    程樘抬头,一眼看过去呆了。

    陈茶好看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穿上这身喜服会这么美!这正红色衬得她肌肤如雪,偏因为娇羞脸颊像涂了层脂粉,白里透着粉红。

    平日里陈茶裹在厚重的棉衣棉裤里还不觉得她身材有多好,这脱了棉衣棉裤换上这修身裙装,前凸后翘,小腰细如柳。

    程樘舔了舔唇,只看着就有些心浮气躁。

    “看这衣服多合身啊?!就像给你量身订做的。女同志这身材好,长的又白又水灵,才能把我们这秀禾服穿得这么好看!”服务员真心实意地夸奖,也是真心实意地想卖衣服。

    他们五交化大厦马上就不是铁饭碗了,最近就要裁员,得有业绩才能保住饭碗。

    “这衣服多少钱?”程樘指着陈茶问。

    服务员一见有戏,笑得更热情,先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眼光好什么的一通夸,夸完报了个价格:“三百六十八块钱。”

    陈茶嘶了一声,“这也太贵了!”一边喊着不要,一边转身进了更衣室换衣服。

    程樘咬了下唇,问服务员,“能不能再便宜点?”

    服务员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看您诚心想要,我也跟您说句实话。这秀禾服好是真的好,但是就是太好了有点贵,咱这小县城穷人多一直卖不动,放在这压成本。所以可以成本价卖,给三百六十块钱就你就拿走!”

    这话服务员是真没撒谎。这年头村里结婚,新娘的衣服还不讲究,就以红色衣服为主,也不是非得穿秀禾服之类的。总而言之服色是中式吉祥红就行样式不限,哪怕红毛衣外面套个日常穿的红外套都行,实在没有粉红色都能将就。

    合村也没几个人专门买一身喜服的,就算有钱也就是去影楼租一套穿一天。

    结婚的喜糖也是集上论斤称的糖块

    来这里专门买结婚用品的真不多。

    陈茶出来正好听见服务员报价。她小心翼翼把秀禾服还给柜台服务员,把程樘扯到一边,一脸焦急:“你不会真想买吧?!这衣服可死贵死贵的!”

    程樘薄薄的眼皮轻掀了下,他抬手抠了下眼角,“结婚一辈子就一次,该买喜欢的。”

    说完想起陈茶说过只是假结婚,又补了句:“对我来说就一次。”

    陈茶翻个白眼,“一辈子一次的事多了去了!那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咱们俩手里加上今天赚的钱一共五百块出点头。”买完这衣服日子就甭过了。

    程樘点头,“够了!”

    陈茶气得拍了他胳膊一下,“什么就够了?是,买这套喜服是够了。那我们以后就不用吃喝拉撒了?

    你别忘了,你借的六棵树马上就用完了,以后打家具就要买木材!那天咱俩也去市里木材厂看了,那杨木便宜也要一百多块一方!

    等开春,总得买点肥料吧?手里这点钱难道就结个婚全霍霍光了?”

    程樘薄唇紧抿,崩成一条直线,手下意识伸向口袋。

    陈茶一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没好气地制止他:“这里不让抽烟。”

    程樘开始咬舌尖。

    陈茶叹息一声,温声再劝:“程樘,我知道你这是对我好。可是两个人结婚并不是只有办婚礼这一天。婚后过日子长着呢!细水才能长流。再说日子也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咱们自己过的舒坦才重要。按照我的意思,婚礼开一桌席,请几个人当个见证就行了!穿什么结婚我其实无所谓……”

    程樘打断她:“我有所谓!陈茶,你是假嫁,我是真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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