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芳哭着喊完捂着脸转身跑了。

    李婶怔了一下,  脸青一阵白一阵,猛地一拍大腿,也哭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生了这么个讨债鬼?!你给我站住……”

    她边骂边追上去。

    主要怕程樘听完会找她算账。

    只剩罪魁祸首——那一大布包棉花被留在原地。

    陈茶:“……”

    程樘:“……”

    好一会儿,  陈茶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  挑着眉毛问程樘,  “你就没点什么要跟我说的?”

    程樘抬手抠了下眼角,  指着被她们落下的棉花包,  “我把棉花给李芳芳家送回去!”

    陈茶抬起腿,脚蹬在另一侧门框上,  拦住程樘去路,也不说话就没表情地看着程樘。

    程樘:“……”

    虽然能跨着陈茶的腿出去,  但显然不能这么做。

    他默了会儿,忽然开口,干巴巴道:“你腿真长!还细!”

    陈茶短促地呵了一声,  讥讽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在你嘴里听不见一句好听的呢!原来不是不会好话只是不愿意说啊?或者说只是不愿意对着我说?看来这青梅竹马感情就是重要,你这么沉闷的人也会说好话夸人了?!”

    程樘被她讥讽地眉头紧皱,偏还发作不得,  轻叹一声,去拉陈茶的手。

    陈茶一扬手,躲开了,  扭过头不理他。

    程樘试图解释:“不是为了青梅竹马,就是不想你生气。”

    “是吗?那我跟李芳芳掉水里你救谁?”

    程樘:“……”

    实在不懂她们俩为什么能一起掉河里,却也知道他敢问陈茶就敢阉了他。

    程樘咬了咬舌尖,  弯下腰,  一只胳膊穿过陈茶腿下方,  另外一只胳膊从背后穿过搂着她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我在生你气呢!”陈茶用力挣扎不让他抱。

    程樘任由她捶打,  进屋后用脚关上门把人抱到炕上。

    他一松手,陈茶起来就开始收拾衣服。

    “你这是干嘛?”程樘皱眉。

    “收拾东西走人!给你和你的小青梅腾地方!”陈茶真生气了,哄不好那种。

    程樘太阳穴突突地跳。

    “女人就是麻烦!”这句话来回在他脑子里叫嚣,偏还只能耐着性子哄:“我和芳芳姐真没什么!她刚才应该只是说气话。我没说过喜欢她,她也没说过喜欢我。”

    “那她娘找过你没?”

    程樘沉默。

    “你俩什么事都没有人家李芳芳娘为什么找你?”陈茶冷笑一声,继续收拾衣物。

    程樘掐着腰在地上转了两圈,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眼看陈茶就要打包好了,无奈地仰起头长长叹息一声:“陈茶,我要是知道这辈子得栽你手里,小时候就是饿死,我也不吃李芳芳给的干粮。”

    可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也没办法去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他更不想撒谎骗她。

    陈茶停下手,火气散了大半,生出些许心疼。本也没想真怎么样,就是有点吃醋,想让他哄两句。谁知道这男人就是不开窍,一脸恨不能自裁在她面前的模样都还不知道说点软话哄哄她。

    每一句解释都是在拱火,偏还不自知。

    扣十分!

    程樘不知道陈茶想什么,见她背对自己不动,以为她还在生气,走到炕边,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命令中透着祈求:“别离开我!”

    听着他素来冷冽的声音有些颤,陈茶心里那点子不痛快彻底散了。不过,为了不让这事在心底留疙瘩,她还是打算问清楚。

    于是陈茶转过身,仰头看着他,“那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李芳芳吗?”

    程樘默了会儿,有些不太确定道,“喜欢过……吧?”

    陈茶气笑了,往他大腿内侧拧了下,激他:“什么叫喜欢过吧?你问谁呢?你们北方男人不都号称敢做刚当吗?怎么?连过去喜欢……八成现在也还喜欢的姑娘都不敢承认了?”

    如今天暖和了,程樘只穿着单衣,陈茶专挑软肉捏。疼地他嘶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拧的地方,委屈地看了她一眼,“以前觉得是喜欢的。”

    钱榆村因为因为贫穷落后连思想也相对封建。

    到了十五六岁,村里一起长大的男孩女孩们就慢慢开始疏远避嫌。

    唯独李芳芳还对程樘一如既往。

    也就那时候,李婶第一次找过他,把对他的嫌弃表达得明明白白,让他不要对李芳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少年容易生逆骨。

    原本程樘还没往男女之情上想,毕竟他自小跟李芳芳一起长大,又一直受生活所困,肚子都填不饱哪有力气想情啊爱的?

    反而是李婶敲打他之后,对男女之事还懵懂的他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一个孤苦无依的小男孩,在寒风中连又饿又冷,有个女孩给他一个热腾腾的馒头,能不感动吗?

    何况这个女孩一给就是几年。别人孤立他欺负他,只有女孩总是给她温暖,会陪他,关心他。

    程樘就是石头做的,也得被感化。

    再说李芳芳是村花,村里的男孩喜欢她的多了去了。

    一个善良又漂亮的女孩,不动心才奇怪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喜欢李芳芳。

    程樘和李芳芳谁也没说过喜欢彼此,还是一如既往的相处。

    快十八岁的时候,李叔来找他了。

    李叔跟李婶不一样,或者说男人跟女人不一样。

    李婶揪着他只是一通谩骂,说他配不上李芳芳,勒令他不许靠近李芳芳。

    可李婶越这样越容易激起程樘的逆反心理。

    而李叔不一样,他把程樘当成一个男人,即使程樘说不会,还是递给他一根烟。跟程樘絮絮叨叨说了些父亲对女儿的感情。

    临走时,李叔问程樘:“你能给芳芳什么?”

    程樘没回,他什么也给不了。

    李叔又问他,“如果你是一个父亲,你会把女儿嫁给你自己这样的小伙子吗?”

    不会。

    李叔走后,从来没抽过烟的程樘,把一直攥在手里那支烟点燃了。

    第一次抽烟,被烟呛了嗓子,咳出了眼泪。

    从那以后,他就让自己把李芳芳当姐姐,亲姐。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被迫背井离乡。

    “那现在为什么又不确定喜欢不喜欢了?”陈茶仰着头问。

    “因为我对她的喜欢和对你的喜欢不一样。”

    陈茶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盘腿坐好,毫不掩饰满脸得好奇,“说说怎么个不一样?”

    程樘垂下眼皮瞥了她一眼,看穿她八卦背后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心里松快了许多,抬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坦诚道:“我决定放弃喜欢她的时候会难过,但是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听到她结婚的时候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觉得她嫁的好就行。”

    说到这又瞥了陈茶一眼,“你刚才生气要离开的时候,我这里……”程樘拍了拍心口,“很难受。感觉快要爆炸了!还很害怕,只要一想你离开以后,我就喘不过来气,觉得剩我自己,活着也挺没劲。上次你差点出车祸也是,就觉得如果你真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以前一直一个人,都活得好好的,没觉得哪不对。

    就算李家人都说他配不上李芳芳让他离开,他难过一会儿觉得挺对的没什么不好。

    可对陈茶,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觉。

    他对李芳芳的感情可以控制,说是爱情变成亲情他觉得也能接受。

    但是陈茶不一样,跟她在一起,很舒服。

    哪怕陈茶偶尔娇气又麻烦。

    程樘跟李芳芳认识十余年,说放下就放下了,可跟陈茶认识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却离不开她了。

    陈茶于他似乎就像空气一样,在身边时不觉得如何,若离开了他会窒息。

    陈茶于他就像大冬天暖洋洋的太阳,在寒冬时给他温暖;饿肚子时热腾腾的饭菜,能果腹让有活下去的力量;天黑了归来时门前那盏昏黄的灯,让他不再孤单彷徨;下雨时头顶的伞,护着他。

    陈茶于他是牵绊是记挂是陪伴是相依为命,总而言之不可或缺。

    别说陈茶要离开,就是让他把陈茶像李芳芳那样当亲人他也受不了。

    李芳芳说结婚他能祝福,陈茶如果要嫁给别人……

    程樘不敢想。

    陈茶笑了,开心到连桃花眼都弯起来,她起身跪在炕上,搂着程樘的脖子趴在他背上,轻轻扯了下他耳朵,声音满意且愉悦:“爷们,那你这是爱上我了呀!”

    陈茶突然有些同情李芳芳,原来她一腔痴心错付!程樘他就是个呆头鹅根本不懂男女之情。

    但是她是绝对不会犯李芳芳这样的错误!

    别说程樘真喜欢她,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就是不喜欢陈茶也会教他喜欢上自己!

    程樘皱眉,想了一会儿,接受了这个答案,他抓着陈茶的手把她从自己背上扯下来,一手托着她后脑勺,让她看着自己问:“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陈茶嘟嘴咕哝,“小气男人,一点亏都不肯吃。”

    程樘没听清,扬眉追问,“你说什么?”

    “我说……”陈茶拉长了声音,见程樘一脸急切,吊足了他胃口,才慢条斯理道:“不告诉你!谁让你气我了?”

    程樘:“……”

    这能一回事吗?

    他把陈茶固定在怀里,开始咯吱她。

    陈茶怕痒,笑到不行,连连投降,“别挠了!我错了!我说,我说!”

    程樘松开她,垂眼看她,眼睛满是期待还有紧张。

    陈茶两手勾住他脖子,抬起头,吻上了他的唇。

    晌午,陈茶陪着程樘把李芳芳的嫁妆棉花送回了李家。

    没第一时间往回送,是怕再赶上李家吵架。

    程樘没进门,把棉花放在屋门口让陈茶自己进去,他转身出了院子在外面等着。

    过了会儿,陈茶走出来,抱着一大堆裥棉好的布料。

    程樘连忙灭了烟,上前接过布料,问她:“李叔他们没为难你吧?”

    陈茶摇摇头,哼了一声,“我不为难他们都是客气的了!”

    她进门的时候,李家内部战争明显已经进入了尾声。

    李婶没在家,李叔在抽烟,李芳芳红着眼在叠这些裥棉好的面料。

    见陈茶送棉花过来,李叔张了张嘴又闭上叹息一声,扛着棉花去偏房了。

    “对不起!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当真。我跟程樘之间什么都没有。”李芳芳把布料和昨天陈茶给她那十块钱都递给陈茶,眼睛又红又肿,表情有些尴尬,还有歉疚。

    陈茶笑笑,只接了布料,没收钱,公事公办的语气:“这钱是你应得的,你要不收,那我跟程樘就更过意不去了。”

    她自顾自拿了把马札坐在离炉子稍远的地方,把布料放在腿上,轻轻抚平,“虽然时机不太对,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你答应给我讲的那个故事。”

    陈茶和程樘举办婚礼那天,李芳芳说过,过了年会告诉她当年程樘的事。

    “我以为程樘会告诉你。”

    陈茶摇头,“他是想告诉我,但是我不想听。”

    因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故事一定一言带过,干巴巴得无喜无悲,说不定还会提李婶和李芳芳开脱。

    李芳芳低下头,陈茶看不清她神色,只见她似乎有些为难,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了想陈茶先开口:“村里人都说程樘是犯了流氓罪进去的。那个被他‘流氓’的女孩是你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李芳芳刷地抬起头,十分诧异。

    陈茶不闪不避地跟她对视。

    良久李芳芳点点头,一脸苦涩,“对,就是我。”

    那一年严打,砸破邻居家窗户上的玻璃都有可能被判三年。

    其中以流氓罪最为普遍。

    有人仅仅因为在路上多看了姑娘几眼,就被举报进去。

    那年,对待一切违法犯罪行为都从严从重。

    很多厂子和单位都有抓违法犯罪的指标,比如一个月得抓到多少犯罪分子否则就会有处罚。

    张红艳有个亲戚在地方厂里是个小领导,为了这个犯罪指标焦头烂额,放出话谁提供名额就给谁二百块钱。

    张红艳听说后动了心,打起了出卖程樘的主意。

    先让那个亲戚在厂里给程樘安排了一个临时工的职位,然后寻找机会诬陷程樘。

    偏程樘这人,本本分分还能吃苦受累,也不近女色,完全没有举报的由头。

    正好有一天李婶去找程樘勒令他离李芳芳远一点被张红艳看见了。

    张红艳灵机一动,拉住李婶让她帮忙陷害程樘,这样就能一石二鸟。

    她可以摆脱程樘这个包袱,李婶也可以不用再怕程樘打李芳芳的主意。

    李芳芳又漂亮又乖巧懂事,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可不能跟着一无所有的程樘吃苦受罪。

    李婶左思右想,收了张红艳五十块钱,答应了。

    程樘虽不近女色,但是对李芳芳却是有求必应。

    李婶趁李芳芳找程樘的时候,带着张红艳和其他人跟了过去,抓了两个人的现行。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做,但孤男寡女在一起就是耍流氓。

    于是程樘被抓了起来。

    这事村里很多人亲眼所见,所以大家都以为程樘是耍流氓犯了罪。

    当时李婶怕李芳芳坏事,还把李芳芳关了起来。

    李芳芳不想程樘因为自己含冤入狱,半夜里想方设法从家里逃了出来,到相关部门说明了情况。

    相关部门立刻进入调查。

    张红艳的亲戚因为这事弄虚作假丢了官职,恼极了张红艳,要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就在程樘要放出来前一天,这亲戚又找到张红艳。

    那时候虽然不用知青下乡了,很多单位却还有支援西部大开发的硬性指标。

    去西北开荒也是个苦差事,比劳改好不到哪去。

    那一年全国各地被抓起来的犯人很多也是运到西北去开荒劳改。

    所以没人愿意去西北。

    为了鼓励大家,很多单位提出去参加西北开荒的回来后给升官分房解决家属就业问题。

    张红艳亲戚的领导家的儿子被选中,必须得去支援西北开荒。

    一去就得五年,回来后能提干,儿媳妇也会有编制。

    但是谁愿意去劳改犯去的地方呢?

    所以如果程樘能顶替那公子哥去西北开荒,既解决了领导的燃眉之急,张红艳那亲戚也能官复原职。

    可谓两全其美。

    张红艳亲戚还说,只要这事解决,那二百块还是张红艳的。

    于是两个人一合计,第二天张红艳亲戚找人借了车冒充公安,说让程樘去西北劳改五年。

    程樘虽然已经成年,但他从小就没出过双河县,更没有坐过牢,当然不清楚真坐牢哪里会这么随便草率地带走他。

    他信以为真上了去西北的车。

    “那他后来知道实情了为什么不回来呢?”

    李芳芳摇摇头,“我以为我去解释清楚了,程樘就会被放回来。但是他一直没回来,我去问张红艳,张红艳就说程樘判了五年刑。她在村里都是这么说的。可我不信,我去问过,人家说程樘已经放出来了。”

    她不是没想过找程樘,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她一个农村姑娘,自己都没多少文化,也没出国院门,找都不知道去哪找。

    过了两年,有一天她从外面回来听见父母吵架说起了程樘的名字,她便悄没声地在自己家窗户根底下听起了墙角。

    才知道,程樘被张红艳骗去了西北。

    “是我害了他!”李芳芳闭了闭眼,眼角流下两行泪。

    “当年的事你也是受害人不用这么自责。”顿了下又补了一句,“不过到底这事到底也跟你和李婶有关。看在你以前那么照顾程樘的份上,我们两清了,从此互不相欠。”

    是我们,不是我。

    李芳芳脸上明显闪过一抹受伤。

    陈茶承认自己很坏,如果不是李芳芳自小照顾程樘,这事绝对不会轻易揭过去。

    至于张红艳,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真是个小机灵鬼,硬生生把程樘坐过牢这个污点给圆了回来。

    也许不够严谨,但是我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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