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惠风和畅,曲水流觞。世族官宦并文人墨,或是呼朋引伴,或是携家中女眷,皆出游踏青。

    清泉潺潺土膏微润,人声鼎沸,明旌山角下复又热闹起来。

    装饰华美的马车次第到来,及至跟前,印有缠枝葡萄团花如意纹的帷幔被人自内挑开,一截莹润皓腕露了出来。

    景初融一袭桃夭碧霞烟罗裙自帷幔后探头望了望,而后扶着女婢的手下了马车。

    春裳较之繁厚的冬装更为轻薄灵动,行动间裙裳飘飘,举手投足自带窈窕出尘仙气。

    “敬安!”永兴在此处候了许久,方一见着景初融露面,忙笑着迎上来。

    “在宫中闷了一整个冬天,难得寻个上巳节的机会出宫来,可要好好玩上一番。”

    两人结伴而行,不觉间便入了山间亭阁内。

    武安侯夫人并顾承暄长姐及一众女眷正说笑着,见皇室的两位公主来了,忙起身行礼。

    武安侯夫人将景初融拉至身边落座,两人很快热络起来。待到茶水饮过了几杯,糕点用过了几块,永兴便拽了拽景初融的衣角,倾身去看外间景色。

    “妹妹你瞧,春日里好大的风呢,最适合放纸鸢了,待我遣小厮去买上几只。”永兴说着便要唤人。

    “公主莫急,我已命人备好了各色纸鸢,”武安侯夫人笑着示意仆妇过来,吩咐道:“将公主与各府小姐照看好,把纸鸢一并带去玩。”

    一行仆妇侍从领命,抱了纸鸢跟在女眷身后。

    武安侯夫人微微扫了眼周遭,在女儿耳畔压着声音问:“你弟弟呢?来了这半晌怎的没瞧见个人影?”

    宣平世子妃摇摇头:“莫说母亲,我这一路上竟也是没见到暄儿呢。”

    武安侯夫人遂唤来个得力的婆子问:“你可瞧见暄儿随候府的马车一并来了明旌山?”

    婆子捶着掌心欸呦道:“千真万确,奴婢瞧得仔仔细细的,少将军确是骑马跟着侯府的车来了,不可能有误。”

    说着,又从袖口中摸索片刻掏出两指粗的捆绳,用力挣了挣,摆在武安侯夫人眼前,胸有成竹道:“夫人且看,奴婢按夫人的吩咐备好了绳子,结实着呢。但凡少将军晨早不愿出门,奴婢早将他捆至夫人面前了。”

    武安侯夫人点点头,心下生疑,轻叹了口气:“这便奇了怪了,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好容易才邀了公主出来,总不能一面也见不上罢。”

    宣平世子妃笑着搀住她的手,靠在武安侯夫人肩上,劝道:“母亲先别为弟弟过分操心了,姻缘的事强求不来,母亲既已为暄儿铺好了路,若是有缘,他二人自会顺水乘舟见上面。”

    “但愿吧,那孩子在感情一事上就是块一窍不通的呆木头,也不知何时能开了窍。”武安侯夫人轻轻压了压长女的手,舒了口气。

    景初融挑了只纸鸢,由侍女帮着放飞至空中。

    手中纤细的绳线极快抽离,牵着纸鸢越飞越高,直至最后一段线牵引出去紧紧绷直,纸鸢迎着明晃晃的日光乘风而上。

    四周接连响起剪刀剪断引线的声音,永兴将剪刀交还侍女手中,跑过来寻景初融:“敬安,放纸鸢去病气,快将引线剪断罢,让纸鸢将浊气带走。”

    景初融应了声,正待要接过剪刀,尚未来得及剪,忽地手中一松,纸鸢借着一缕风牵着引线飘飘摇摇往山角处坠去。

    隐隐望见山角处绿树成荫芳菲遍野,景初融登时起了兴致,她拉着永兴的手问道:“姐姐想不想同我去看看纸鸢会落到何处?”

    永兴歪着头眼睛一转:“欸,敬安,你这引线还没来得及剪呢,既是纸鸢自个儿飞去的,若是落入他人怀中,那人定与你有缘。”

    说罢,两人便提着裙裾随纸鸢跑去。

    山角处人头攒动沸沸扬扬。世家大族子弟群聚于此或是饮酒赋诗,或是张弓行射礼。

    群贤毕至饮酒行令,谢怀芝才名远扬,这等场合必不会缺席。

    “怀芝,该你了。”一人把酒临风,朝谢怀芝遥遥一敬。

    谢怀芝遂起身还礼,信手拈来道:“春山芳菲知归处,人面桃花始相逢。”

    话音刚落,一只斑斓俏丽的纸鸢便随风飘飘摇摇落入他的怀中。

    眼前忽地晃过一物,谢怀芝未曾多想当即抬臂接住,再仔细一打量,原是一只绘着桃花纹样的纸鸢。

    “好!好个始相逢!”座中顿时有人击掌叫好,“谢兄一语引来了绘着桃花的纸鸢,可不正是‘人面桃花始相逢’么?”

    众人登时心领神会,心知这是在打趣谢怀芝,便又有人乘着兴致笑着调侃道:“也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千金与谢兄有这般缘分,好生有趣,今日若是有幸,我等倒是也想见上一面。”

    谢怀芝浅浅一笑便将纸鸢交给身旁的小厮,吩咐道:“仔细收着,若有人来寻,便还给她罢。”

    “谢兄不好奇这只纸鸢的来历么?说不定能成就一段天赐良缘哪!”座中宾笑着问道,“在座的诸位多已有了家室,谢兄竟也不着急么?”

    谢怀芝不以为意地笑笑,把酒一盏点了点他:“唐兄,该你行令了,可莫要再寻借口推脱掉。”

    那人登时面露难色,苦笑着道:“欸呦,被谢兄看穿了。在下才情鄙薄,虽爱附庸风雅,但于诗词歌赋上造诣不深,还望诸公莫笑啊。”

    说着便联诗两句,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笑罢又称赞道:“唐兄过谦了,这诗哪里粗陋,分明生动有趣的很,不落俗套。”

    顾承暄亦在席面上,他近日以来倒是没什么闲情雅致来与人联句对诗,奈何常伯琛是个喜好热闹的,结交的不少老友均来此饮酒作对,常伯琛见着有趣便拉着顾承暄也跟了来。

    “长烁啊,”常伯琛呷了口酒,挑眉望了望谢怀芝的方向,压低声音同顾承暄耳语,“谢怀芝这等芝兰玉树的神仙人物,你道他为何年过弱冠仍不急于娶妻纳妾么?”

    顾承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也是人模人样,伯母一提给你议亲之事,你便插科打诨,直拖到现在还没个定数么?”

    常伯琛“啧”了声,不满地往他肩背上捶了一拳,讪讪道:“你少来取笑我,我,我那是心有所属,不得已而为之。话说回来,这位谢侍郎的事,倒也令人称奇。”

    “据说是先前谢老尚书门下有一极得意的学生,文采样貌绝佳。那门生常往来谢府与老尚书谈论朝事切磋笔墨,久而久之,便与谢府熟络了起来。”

    “谢怀芝周岁抓阄时,门生亦在场。谁料谢怀芝抓了支玉柄狼毫毛笔后,又抓起只千足金的手镯送到那门生手里。”

    “千足金的镯子,千金,千金,又有代指女儿之意。谢老尚书本就欣赏那门生,见爱子此举,登时一高兴便与门生定下儿女亲家。来日若门生之女愿意,便三媒六聘四书五礼娶入谢府做大夫人。”

    常伯琛识趣地挑挑眉,叹了句:“稚子天真,哪知道自己送出去的金手镯有什么意义。这事便是就此作罢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可谁成想,谢怀芝成年后竟以此为由,拒绝了各路议亲的媒人,守到了现在。”

    “据说那门生后来也不知所踪了,青云直上或是流落异乡也未可知,究竟有没有生育女儿更无人知晓。为着一个或许都不存在的女子等到现在,长烁,我觉得这个谢怀芝多少有点子奇怪。”

    顾承暄闻言并不做声,半晌,他斟了杯新采的嫩叶尖尖与春泉泡就的茶水,递于鼻下轻嗅了茶香,说道:“有些事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谢怀芝能遵从本心这么多年,也是一位真君子。”

    常伯琛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云里雾里的:“长烁,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意有所指呢?”

    不待他再追问,只听得女子的轻笑声传至耳中,而后一阵熟悉清甜的声音响起。

    “妹妹可看见纸鸢落于何处了么?”

    “嘘,姐姐噤声,上面有人。”

    众人循声望去,目光不自觉被一身着桃夭碧霞烟罗裙的少女吸引住了,女子面容姣好,恍若神仙妃子出尘脱俗,又兼有少女的清澈灵动。

    谢怀芝顿时怔住了,他愣了愣,而后起身拂袖一拜,道:“某谢怀芝见过永兴公主,敬安公主。”

    “啊,原是两位公主。”座上宾依次起身行礼。

    景初融还了礼,微微有些歉疚:“无意叨扰到诸位,扰了雅兴,敬安赔个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并未叨扰到什么,公主无需自责。”众人忙道,当中一人眼珠已转,问道:“公主方才说寻个什么物件,敢问公主遗失的可是一只画着桃花纹样的纸鸢?”

    景初融察觉情况有些许微妙,尚未来得及开口,永兴便抢在她之前说道:“敬安的纸鸢被风吹跑了,我们追着纸鸢寻过来,便到了这处。不知诸位可见着我妹妹的纸鸢了?”

    “见到了!见到了!”众人闻言登时笑了开来。

    谢怀芝神色微动,侧目示意小厮上前来将纸鸢呈给景初融,轻声道:“公主看看,丢的可是这只?”

    景初融接了过来,看了看笑着道:“不错,正是这只纸鸢。”

    席面上热情洋溢,独有一处冷若冰窖。顾承暄一袭玄色劲装默不作声,与周遭格格不入。景初融的话语方一出口,顾承暄的眸色陡然间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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