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六月,夏日骄阳似火,晒得芭蕉叶子焦黄。坤宁宫里却一片清凉宁静,紫檀木拔步床上笼着名贵的轻容纱,上面用金线绣出繁复华丽的图案,淡淡的龙涎香充满整个宫殿,若干个冰盆随意地摆在黄花梨木藤心方杌上。
孟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这副金碧辉煌的景象,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哪?怎么和她昨晚看的论文里的描述一模一样?
旁边的宫女见她醒来,连忙端上净手的帕子,“娘娘,还请洗漱一番,爷说晚些时候来坤宁宫用膳。”
孟元一边不动声色地由着宫女给自己梳妆打扮,一边回想昨晚看的那篇论文,研究的是清世宗废后博尔济吉特·孟古青。
废后是孝庄太后的侄女,出生科尔沁大草原吴克善部。虽然美丽聪慧,但是善妒任性又奢侈。
又因为是摄政王多尔衮定下的婚事,孟古青早就被顺治视为眼中钉,成婚没两年就被废了。史书上没明确记载她的结局,没准死在哪个角落里。
穿到历史上的人物身上,还是相对反面的角色。孟元想了想顺治和董鄂妃恩爱两不疑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野史上说博尔济吉特氏被吴克善接回科尔沁了,快活地过完了下半生,是不是从侧面证明这个方法也是可行的?
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才行,孟元的心稍稍安定下来,有办法总是好的。她打量着镜子里孟古青的脸,和现代的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博尔济吉特氏年岁尚小,身上还有着小姑娘的天真娇憨,两道弯弯的柳眉下一对明亮的眼眸,像含着一汪秋水。光滑雪白的肌肤,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旁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有人说要不是孟古青实在性格张扬,凭她的出身容貌,怎么会丢了皇后的位子。福临驾崩后,任谁做了皇帝,她都是母后皇太后。
孟元却不这么认为,男人们总希望女人识大体懂事,给自己照顾其他老婆孩子,还不许嫉妒。几百年来终于出个敢表现自己情绪的皇后,怎么不算个好事?
“莫说紫禁城里,就是整个草原也寻不出几个比娘娘更加风姿动人的女子”梳头的小宫女颇为不忿地为她打抱不平,“也不知道那些狐媚子给万岁爷吃了什么迷药,让爷这样疏远娘娘。”
孟元听了这话,扯着嘴角露出个得意的微笑,赏了个金叶子给她。
“那些解闷的小玩意儿也配和本宫放在一起比较”,孟元顺口说了恶毒女配的台词,原主嚣张的人设可不能崩。
梳妆的时间太长了,她支着胳膊无聊地把玩着一颗夜明珠,估摸着这也快六月了,八月小皇后就会被废,她得赶紧想个法子让宫里放她出去。
幸好孟元的专业是蒙古语,研究过一些清朝的历史,不然别说回到草原,和太后用家乡语一聊就得露馅。
孟元回忆着这段历史,清廷向来没有放妃子出宫的例子,自己的身份又这样敏感特殊,还得从紫禁城两座大佛孝庄和福临身上想办法
“娘娘,可要把雪球抱过来给您解闷。”旁边机灵的小宫女瞧出她的无聊,提出把猫儿带过来。
“给本宫抱来瞧瞧”
不久,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就被放到她的手上。雪球是番邦进贡的,还没在宫里转一圈,就入了孟古青的眼,向太后要来养在坤宁宫。
雪球琥珀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慵懒地躺在她的臂弯里,伸了个懒腰。
“这地方倒舒坦的很。”
孟元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她宫里怎么会有小孩子的声音?
她强装镇定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却发现众人神色如常,还真是见了鬼不成。
“轻点!扯着爷了,仔细你的皮。”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孟元迟疑地看向怀里炸毛的雪球。雪球还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只是舔起了自己的爪子,眼里的寒光不言而喻。
莫非穿越后她能听见动物的心声?
她颇有兴趣地摘下护甲,拈了一点鱼干,喂进雪球的嘴里。果不其然,她又听见雪球说话了,它这次很满意人类奴才的侍候。
只是不知道这技能是针对雪球,还是所有动物都可以,一个计划的雏形渐渐在她脑海里形成。
孟元挑了把绣孔雀漆柄团扇,闲闲地扇起了风,嘴角含了一点微笑。
孟古青的人生目前看来不是个死局,知晓历史走向和听懂动物心声就是她最大的金手指。
“万岁爷驾到!”外面的小太监高声通禀。
屋子里的呼啦赶到了门口,孟元捏着裙角也跟着出去迎接。
她倒是不担心福临认出她来,帝后大婚了几年,分居了就有几年。指望皇帝认出她的不同,倒不如指望他能精准地叫出宫里所有鹦鹉的名字。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她福了福身。
少年帝王生得一副英气的好相貌,垂着眼眸淡漠地看着她。
这孟古青在宫里恣肆跋扈,唬得各宫妃子见到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还有脸去母后那告状。母后的态度一向暧昧不明,但为了做面子还是要求自己陪她用膳。
不过孟古青也嚣张不了太久,废后的诏书早就准备好,就等合适的时机。
毕竟多尔衮的遗物也应该被埋起来,不是吗?
他冷着脸像往常一样没理会结发妻子,大马金刀地往凳子上一坐。
孟元也不理会他的冷淡,扬起一张精致的笑脸,自顾自地起身招呼人上菜,传唤小太监给福临更衣。
她特意嘱咐厨子添了几道开胃的凉菜,下面的人不敢随意揣测皇帝的饮食喜好,指不定哪天掉了脑袋,不过几道解闷的家常菜总不会踩中天子逆鳞。
福临敏锐地察觉到孟古青和往常有点不一样,他从来不否认皇后确实美丽,少了点张牙舞爪的劲和痴傻的样子,看上去倒是顺眼了很多。
想来博尔济吉特氏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点废后的风声,来他这里打探消息,不过后悔也晚了。
福临端坐在那里,心思已经几个来回,孟元全然不知,她忙着收拾碗筷布菜。这些本不该由她来做,可是整个宫里都知道皇后痴恋皇帝,做戏也要做个全套。
“万岁爷,您尝尝这个酸甜翡翠丝”,孟元殷勤地用公筷给他拨了一点,“这个淡菜虾子汤也好吃的紧,还有这个芙蓉蛋,燕窝鸡丝汤……”
“聒噪!”福临被她念叨得脑袋疼,怎么分居几年还是这副德性,他忍耐着按了按太阳穴,“食不言寝不语。”
“陛下,用完膳后臣妾有话对您说。”孟元被训斥了一番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看着福临,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
福临被她这么一说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心中更加烦闷。孟古青从前那个爆炭性子,哪有这么藏得住事情,许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在后面等着。
孟元也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垂眸看着自己的碗,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菜。
和福临同桌吃饭已经不能刺激到她了,她还将见到孝庄、董鄂妃、吴克善等人,还将见证康乾盛世,而她自己也成了历史这盘棋局上的小小一子,往后是福是祸,全在她掌握之中。
年轻的皇帝见孟元不搭理自己,心中有些郁闷,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命人撤了桌子。
“你有话就说,何必卖关子。”
孟元一听这话,连忙起身赔罪,还抽出了胸前的帕子假意抹了抹眼泪。“万岁爷这话折煞臣妾了,臣妾原是怕爷听了吃不下饭。”
福临拧起眉头,正想训斥她两句,只见博尔济吉特氏起身摒退了左右,神神秘秘地关上了窗户。
“臣妾与万岁爷结发夫妻,虽不说伉俪情深,但也感情深厚”,孟元提起紫砂壶往皇帝的茶盏里添了些水。
“还记得初见的时候,是父亲和哥哥把臣妾送来行宫的。正月里地冻天寒,马儿都不肯走,臣妾还摔了个跟头。”福临听她提起旧事,一些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但臣妾一看见陛下,就不觉得疼了。因为臣妾知道,自个的夫君来了。”孟元一边觑着福临的脸色,一边大言不惭地编瞎话,“当时陛下尚且年少,受多尔衮豪格处处掣肘,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们初见时,孟古青长得比现在更小一些,穿了一身红色的骑装,跟乳母做的娃娃一样精致,又多了几分鲜活的人气。
她鹅蛋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一双大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福临,就像猫儿似的。
在多尔衮的安排下,福临匆匆见了她一面。他原不在意这些,左不过是个傀儡皇后罢了,博尔济吉特氏做得,富察氏,钮祜禄氏也做得,她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多多少少在他心上留下心痕迹。
他想,如果孟古青识情识趣,又是皇额娘的侄女,宫里白养一个人倒也容易。可惜,少年夫妻始终要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福临默不作声地转动着紫檀手持。
“臣妾从前善妒,伤了许多妃子福晋,做事又奢侈浪费,坏了祖宗的规矩。”孟元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已经蓄了一包眼泪。
“还请万岁爷和太后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臣妾死有余辜。”不等福临说什么,孟元的眼泪已经已经像断线的珍珠似的划过脸颊,打湿了织锦的桌面。
“你这是做什么,又想去母后那里告状?”福临粗鲁地拉过孟元,拿衣袖揩掉了她的眼泪。
孟元一不做二不休,还得再添把火,一咬牙顺势躺在了他的怀里。她感觉福临的身子僵了僵,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耳垂上,不过倒也没把她推开。
“求万岁爷疼疼臣妾吧。”她的手把玩着少年皇帝腰间的玉佩,轻轻附在他耳边说。
福临感觉自己脑门上的血管都在一跳跳的,这博尔济吉特氏的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皱紧了眉头。
“不可白日宣淫!”
“请万岁爷废了臣妾。”
两道声音同时在坤宁宫响起,二人俱是一愣。
巨大的愤怒盖过了福临的理智,他一把搡开了孟元。好大的胆子,到底是谁泄露他的计划,一丝谁也没察觉的暧昧气氛悄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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