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夏荷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关注角落里的人。
孟元顺势诈了他一下,实际上她连影子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没有看清。
这个伯颜图看上去有点秘密,不如从他身边带着的人入手。夏荷的反应也可圈可点,是个可塑之才。
他坦然地任她目光上下探索,嘴角的弧度分毫不变。始终带着微妙的笑意,漆黑的眼珠折射着精光。
这个表妹有几分意思,倒是不像传闻那么没有头脑。
酒过三巡,在弼尔塔哈尔的带领下,伯颜图已经悄无声息地和几个王子打好了关系。
连素来胆小谨慎的本巴齐,在他不动神色的吹捧下,也不免显露出自得的神色。
“好……兄弟,你……明日去我院、院子里、里,我有个……个、个,好东西,给你看看”
酒酣耳热之际,达日玛大着舌头,和伯颜图勾肩搭背,二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伯颜图笑容不变,悄悄把他喷出的唾液擦在达日玛的衣服上,顺势将他扶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多谢表哥抬爱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孟元趁着这个机会和夏荷耳语,“可查到刚刚的是什么人?”
“格格恕罪,时间太紧,奴婢没来得及打探到什么消息。”
“不过听看门的嬷嬷说,角落里的女子衣着陈旧,长得也小。左不过是低等侍妾之类,要么就是使唤的婢女。”
奴仆吗?孟元觉得不像,刚刚便宜表哥明明很紧张的样子。想要拒绝这门婚事,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做恶人,能拉一个下水算一个。
她附在夏荷耳边吩咐了几句,夏荷迟疑了一瞬,还是果断地领命走了。
“表哥晚膳可用好了?不知娇娇可否有幸陪表哥同赏夜景。”
孟元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精致的脸蛋挂上甜甜的微笑,圆圆的杏仁眼亮晶晶的,里面却装着的促狭,任谁都能看出。
大福晋一眼就看穿她没憋什么好话,低声呵斥道,“娇娇,不许拿你哥哥逗乐子。”
“额吉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和哥哥一见如故。”孟元正色道,“额吉之前也说要带哥哥逛逛王府,娇娇应下了这门差事,怎么会是逗乐子呢?”
她说得有理有据,大福晋暂时想不出什么话叮嘱她。只好朝侄子递了个眼神,要是她不省心的小女儿搞出什么乱子,还请包容一二。
伯颜图心领神会,一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娇娇请。”
孟元提起裙摆,骄矜地走在前面。
伯颜图语带笑意,低声向几个王子赔罪。达日玛等很喜欢这个表弟的性格,但也知道妹妹的脾气,只好约着改日再喝。
走出厅门的时候,孟元偏头看向他,留下一点明艳动人的侧颜。
《西京杂记》赞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约莫就是这样了。
“表哥怎么理解‘卿本佳人,奈何作贼’这句话的呢?”
路上随处点着橘黄色的灯笼,给黢黑的院子罩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打近处看去,灯笼向深处蜿蜒出一条光路。
孟元清甜的声音随着一阵晚风吹进伯颜图的耳朵里,美人相伴赏月是一件乐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化成美女蛇,伺机咬他一口。
“不过是韦鼎拿来唬骗盗贼的话罢了,算不得真。”
“哥哥怎么知道韦鼎是哄人的呢?子非鱼,安知鱼之意。”
“州中有土豪,外修边幅,而内行不轨,常为劫盗’”伯颜图低低地笑起来,“如果说衣冠整齐,道德败坏能称得上‘佳人’,那标准会不会太低了些。”
孟元无聊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仿佛在参加一场没有意义的辩论,“何必管他动机何如,韦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院中摆了几盆精心培育的兰花,在幽幽的月光下,肆意地散发自己的香气。墙角爬着的藤类苍翠欲滴,中间夹杂着几朵米粒大的不知名小花。
园丁也是废了大力气,才能在干旱的北国培育出这么娇贵的品种。
婢女们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后面,听不见二人的谈话内容。
说是男未婚女未嫁,防着有人污蔑二人清白。实际上大福晋吩咐的时候,原话明明是“你们好生看着,仔细孟古青把那孩子伤了”。
孟元随意地揪了朵不知名的大花,捏在手上,百无聊赖地和表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她余光里瞄见夏荷悄悄进了婢女队伍,朝自己打了个手势,就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了。
紧接着孟元就浮夸地把脚扭了,慢动作似的朝伯颜图的方向倒去,生怕他接不着自己,“诶呦,这园子里怎么有小石子。”
废话,路上没有石头哪里有,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自己。
伯颜图不负众望地接住了“娇娇弱弱”的表妹,他好像能听见周围的婢女喘口气的声音。他正打算把孟元身子扶正,可她就像牛皮糖一样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他甫一低头,就看见孟元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心里升起一阵大事不妙的感觉。
果然,她靠在自己怀里,恶魔低语了起来。
“哥哥,你说我手里这朵花好看,还是嫂子头上的花好看。”
伯颜图猛地抬头一看,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明明是九月逼自己去做人上人,为什么他真的去做了,还会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九月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站在婢女堆里。
耳朵上的珍珠耳环品相不算上好,但是闪着柔和的光芒,是他几年前从河蚌里挖出来给她做的。
很美,耳环是,九月也是。
伯颜图忽然萌生了一种冲动,吴克善部的女婿他不想做了,复兴和硕特部的任务他也不想担了。
什么对姑母的承诺,什么刁蛮表妹,他什么都不要想。他就想带着九月回去,过平静但是清贫的日子。
他的手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孟元捏住了他的手腕,用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今天晚上不过是诈一诈表哥,原来真的有个表嫂在。”
伯颜图也不再装模作样,瞬间冷了脸,露出原本的面目。
“格格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做小动作。”
孟元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我能做什么小动作?不过是走夜路害怕,把九月姑娘叫过来壮壮胆子罢了。”
“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像不入流的正妻一样,使小性子为难她。”
她无情地讥笑了两句,“伯颜图,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九月不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她痴迷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一滴泪悄然脱眶而出。
他和格格真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成亲之后也能借助卓礼克图王府的势力,完成老王爷的遗愿了。
殊不知,九月眼里二人“含情脉脉”实际已经发展到唇枪舌剑的地步了。
孟元真不知道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碎嘴子,跟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她的心好累,她的头好痛,她好想回去撸康康。
伯颜图压抑着的隐藏性格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二人大战了三百回合,终于暂时达成了共识——一起蒙骗大福晋。
据他说,大福晋这回把他召回来,其一是担心下一个女婿性格强势不好拿捏,索性把知根知底的外甥叫来做上门女婿。
其二就是借助吴克善的力量,复兴早就销声匿迹的和硕特部。
这番解释乍一听很合理,但是孟元心中不安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既然暂时结盟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就不必说出去了,尤其不能和额吉说,”她忍住不适的感觉,又叮嘱了伯颜图一番。
他也严肃起来,“我自然知道,你自己也多注意,别把不该说的说出去。”
“说什么?我还等着你和表嫂结婚的时候,赏我几个喜糖。”
伯颜图听见这话,终于露出了今晚唯一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少不了你的。”
孟元打发人回去只会一声大福晋,自己回院子休息了。
只有回到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
伯颜图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他是个聪明人,也幸好他有九月这个软肋。不然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战胜这个八面玲珑的人精。
她随意地把满头的珠翠摘下来,洒得满桌都是。抱起嘤嘤叫唤的康康,仰头倒在松软的床上。
几天来连轴转让她疲惫不堪,眼眶微微发酸,任由一阵无力感把自己包围。
只有胸口那个小家伙扑腾的动作才让她确认自己还有知觉。
夏荷刚刚把九月送回伯颜图的院子,她一进门就看见绣花鞋、璎珞,外衣丢得到处都是,心里猛地一突,这院子是遭贼了。
偏生几个值班的小丫头又都躲懒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压抑着担忧,蹑手蹑脚地往里屋去了,只见格格四仰八叉地仰面躺着,怀里还抱了个狗崽子。
“格格怎么没躺在自己的床上,十六王子今早已经搬走了。”
孟元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顶,一言不发,好像要看出个花来一样。
夏荷久久没有得到答复,以为孟元今天是累狠了,提不起兴致说笑,又悄悄走出去准备洗漱的热水。
孟元叹了口气,轻声自言自语起来。
“是啊,他已经搬走了”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