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猝不及防从柯特口中听到了“三姐”两个字,  季黎原本想要后撤的动作稍稍一顿,停了下来。

    ——是试探?还是已经笃定?她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由于没提前和酷拉皮卡碰头,不曾获悉“少数服从多数之路”上柯特的异常举动,  季黎并不知道事态是如何急转直下的。

    按照她之前打定主意,  想要远离揍敌客的计划,  季黎本应该佯作听不懂,反问柯特在说什么,  然后一步步试探问题出在哪里,  再随机应变,  将怀疑化解。

    就像柯特对伊尔迷做的那样。

    可她看着柯特。

    看他生涩却努力露出笑容的样子,看他无视锋利刀刃也要向自己伸出手的样子。

    那些早就打好腹稿的说辞,  便化成了沉甸甸的石头,  梗在喉间,  进退两难。

    柯特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之间也的确有过约定。

    季黎又想起那一日,向来最沉默温驯的孩子挣脱了提线,  冒着忤逆父兄的压力,  赶到即将被扎入念钉的“露琪”身边,求她活下去。

    他似乎是奇犽的光下之影,  总是被忽略、被放到后面考虑的那一方,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默认了这个事实。

    可当时,  柯特的眼中点燃了燎原大火。

    现在也是。

    季黎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拍开这只手,  将这个孩子护在心口,  好不容易燃起的火光扑灭。

    她想:或许,  这一次私心想再看看奇犽,  所以冒险来参加287期猎人考试,  的确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约厄斯达说的没错,  容易心软、不够冷酷是她最大的弱点。

    ……可若是真的完全改掉这个“缺点”,她大概也就不再是“季黎”了吧。

    “嗯,被发现了。柯特真了不起,连奇犽和伊尔迷都还没发现呢。”

    暗示璐璐继续藏起来,季黎放下冰冷锋利的双刀,改用温暖柔软的手心揉了揉柯特的发顶,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

    一如过去,露琪·揍敌客会做的那样。

    帮柯特把被风吹乱的发丝绕到耳后,季黎笑着问他:“柯特是怎么发现的?我现在和奇犽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呀。”

    柯特却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话。

    他其实做好了三姐会否认的准备的。

    因为从猎人考试开始,综合“季黎”的种种表现来看,三姐很明显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习惯,并且时刻注意保持跟他和三哥的距离。

    以至于柯特在陷阱塔里,一寸寸复盘和季黎有关的记忆的时候。

    他想象不出来,在第一场测试的地下甬道里,当三姐对三哥说“初次见面”的时候,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然而,更让柯特感到不安的是:如果三姐连三哥都能放弃……那他呢?

    这似乎是一个不需要思考就能脱口而出的问题。

    但柯特还是来了。

    即便是死刑,他也要赌那不足万分之一的一线希望,站在好不容易才重逢的那个人面前,听她亲口宣判。

    ——可季黎并没有否认。

    柯特神色懵懂,只是本能地顺着季黎的手心抬起脸,任由她抚摸,像在安慰处于不安定状态的小兽。

    “因为三姐有些小习惯,还是没有变。”

    在三姐面前向来会披上好孩子的乖巧外壳,柯特习惯性地有问必答,仔细解释了季黎让他起疑的每一条小细节。

    进食时使用餐具的姿势、笑起来时的表情变化……当然,还有最后一锤定音的同款滑板。

    季黎表情逐渐僵硬。

    除去被小杰无意识出卖的部分,她的确没想到,自己很努力的表演在柯特眼中,竟是如此不合格。

    而且,在那仅仅是间歇性上线的三年里,“露琪”和柯特甚至远不如和亚露嘉(拿尼加)关系亲密的前提下,竟然被观察到如此细致的地步,并且牢记到现在。

    冷静想一想,其实是蛮恐怖的一件事。

    不光是伊尔迷·揍敌客,任何一位揍敌客,哪怕可能看起来年幼或者脱线,可如果但凡真的敢小觑他们,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即便从未轻视柯特,也早就知道他喜欢在自己面前装乖,季黎仍着实不曾料想过,这个比洋娃娃还漂亮的小少年,会偏执到这个份上。

    ……难怪糜稽当时总说,柯特才是家里最像伊尔迷和基裘夫人的那个。

    季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她现在有种,以前看路边被雨淋湿的小黑猫可怜,好心照顾了一段时间,然后发现黏上来的小黑猫其实是小黑豹的感觉。

    还是一头拥有尖牙利爪、能轻易撕开猎物骨肉的小黑豹。

    “三姐?”感觉到季黎的动作唐突停滞,柯特不解地叫了她一声。

    因为季黎比他要稍高一些,柯特只能仰起头来看季黎,让那对原本漆黑寂静的眼中,只完完整整地倒映出她一人。

    季黎忽然生出些许不确定的猜测。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柯特,按照约定,可以告诉我,你未来想做什么了吗?”

    在六年的时间里,柯特也早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想变得更强。”他说,“就算无法跟三哥相比,但我也没有成为家主的野心……我想,以后也能和三姐在一起。所以我会变得更强的。”

    柯特是认真的。

    于是季黎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并没有真的挣脱提线。

    ——柯特只是了扯断来自母亲和兄长的掌控,然后把断掉的线,亲自缠绕在“露琪”的指尖。

    他在给予另一个人,支配自己的权利。

    季黎短暂地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一下柯特的眉心。

    “这个不算。”她温柔地拒绝了这份诱惑,“柯特,一个人是不可以为别人而活的。在爱任何人之前,你都要先更爱自己才行。”

    柯特却立刻反问她:“所以三姐才打算把三哥、把揍敌客相关的所有人事物,全都放弃吗?”

    季黎张了张口,却无力说出反驳的辩解。

    “三姐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啊。”

    垂下眼睛,柯特没什么情绪地这样总结后,忽然抬起手,反过来勾住季黎的侧脸。

    “但是我已经知道了。而且大哥命令我,让我拿走三姐你的号码牌,并且尽可能收集关于你的念能力的情报。”

    “不管大哥现在有没有认出你,他都已经对‘季黎’产生兴趣。三姐应该也不想被大哥抓回家吧?”

    看着神色凝肃的季黎,柯特却忽然弯起眉眼,露出一个近乎甜蜜的微笑。

    “所以,三姐,你是需要我的。”

    他踮起脚,闭上眼睛,与季黎额头相触,就像过去亚露嘉撒娇时常常会做的那样。

    “三哥被念钉封住了记忆,又是家里最受重视的孩子,没办法帮你。二哥远在枯枯戮山,难以联系。‘那家伙’身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管家,更无法轻易接触——你只有我可以选了。”

    感到了会被抛弃的威胁,喜欢装乖的小黑豹也撕裂了伪装,露出刻意隐藏起来的獠牙。

    柯特覆在季黎的耳畔低语。

    “我已经变强了。我会很听话的。”

    “……三姐,来利用我吧。”

    柯特很笃定三姐一定会同意和他的交易,因为他已经洞悉,季黎试图远离揍敌客的核心目的。

    在这里选择和他合作,绝对是利益最大化的最优解。

    ——但季黎却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念力,硬生生将他推开!

    “柯特,我讨厌别人试图摆布我。尤其是你刚才的样子,很像伊尔迷。我有点生气了。”

    念力暴起时的狂风,卷起阵阵烟尘,唯有季黎的声音自后传来。

    不待飞沙停歇,另一个嚣张尖锐的男人嗓音忽然炸开。

    “哈?!你这王八蛋小鬼,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叫本大爷出来!现在想求本大爷帮忙?晚了!你自己空手上吧!”

    “再嚷嚷的话,下次拿你去切菜做饭……废话少说,急着打架。快点给我摇个好数字出来。”

    面对压迫,敢怒敢言但不敢罢工的“疯狂小丑”,只能疯狂逼逼赖赖地摇了个数字3出来。

    是季黎最擅长的魔棒。

    “哦,还不赖嘛。我的幸运数字。”

    将魔棒灵活地在指尖转了个花样,她看向手中打开了蝙蝠扇、表情非常难看的柯特,微微一笑。

    “那就来试试看吧?柯特。”

    这声招呼打完之后,季黎就毫不迟疑地冲了上去,拉近距离,开始近身战!

    她在陷阱塔中,在伊尔迷面前其实有故意藏拙。

    事实上,季黎的身手,以凯特传授的格斗术为主,辅以约厄斯达·森旺在窟卢塔族的指导。

    那两个人都是打起架来凶得要命的风格,明明是具现化系,却硬是能从气势上就压对手一头。

    和目前更专精暗杀术的柯特相比,季黎在正面交锋中更占据上风。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柯特放弃了自己习惯的“一击必杀”的致命攻势,在战斗中难免束手束脚。

    比想象中更轻松地赢取了胜利,季黎将柯特压制在草地上,右手魔杖抵在他的眉心处。

    而柯特面无表情,只是眼睛眨也不眨,执拗地盯着对方。

    “——你输了,柯特。”

    拿这个长歪了的固执小孩没办法,季黎反转魔棒,用圆润无害的柄部,轻轻敲了敲这颗学坏不学好的脑袋,以示惩罚。

    “以后别再学伊尔迷那家伙了。他可不是什么好榜样,会被大家讨厌的哦?……啊,除了脑回路相似的变态。比如西索。”

    她站起来,笑着向又懵了的柯特伸出手。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季黎。虽然没办法继续做你的‘三姐’,但柯特要和我做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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