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比起询问,  奇犽的语气更像是笃定。

    对一秒钟无缝衔接的猫猫变脸感到惊叹,小杰眨巴着眼睛,又是一脸“哇——”的表情。

    奇犽略感焦躁地咂了咂舌。

    随后,  他毫不客气地直接上手,  把朋友的脸扯成奇形怪状的模样。

    “小杰,别装傻。你跟那家伙一样,都是不擅长说谎的类型……如果不是她出过什么事情,  你肯定不会主动提出要跟同龄的女孩子一起睡,她也绝对不会同意。”

    奇犽说得斩钉截铁。

    小杰虽然看起来是缺少常识的天然派野生动物,但在待人接物这一块,  尤其是从他对待亚露嘉的细节上,不难看出,  他其实是很细心、很擅长照顾人的类型。

    而季黎,当初她也很注意保护彼此的隐私,  洗漱之类的,都会自觉要求和奇犽交换主控权。

    奇犽不觉得这样的两个人,  会莫名其妙地黏到一起睡。

    对上奇犽不带一丝动摇的笃定目光,小杰苦恼地挠了挠头,  倒是没有说什么拙劣的谎言。

    他甚至相当大方地承认了。

    “也不算‘出过什么事’吧……不过,  我和季黎有个约定!所以对不起,  我不能告诉奇犽。其他人也不行。”

    守口如瓶,  坦坦荡荡地让朋友不要对自己抱有任何期待,小杰又好心提出建议。

    “奇犽如果真的很想知道的话,  直接去问季黎不就好了吗?”

    “因为她很喜欢,也很信任奇犽啊!”

    小杰趴在叠起的枕头上,  掰着手指跟奇犽数证据。

    “凯特先生说,  本来季黎其实早就可以报名猎人考试了,  但是她想要见一个人,所以非去287期这一届不可——现在想想,季黎想见的人,应该就是奇犽吧?”

    包括这一次在枯枯戮山的赌约。

    如果不是为了非常珍视与信任之人,如何敢押上自己的全部,去赌一个更圆满的未来的可能性呢?

    行动派的富力士不太明白,为什么两个人明明近得只隔了一堵墙,有时候却好像很远很远,仿佛是伸出手也抓不到对方的距离。

    奇犽始终没有答话。

    他独自坐在窗台上,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窗外的月亮看。

    只有奇犽知道,挡在他跟前的,是被剥夺的六年时间,是戒备尔岛的那次逃跑,是季黎重伤濒死的样子……乃至这次得以带走亚露嘉和拿尼加的赌约。

    他好像永远都是被保护的那一方,享受着通过季黎牺牲换来的好结局。

    奇犽突然想起了糜稽之前在拷问室的那句“你总是什么都做不成,谁都保护不好”。

    太多画面杂乱地涌现在脑海,他不由闭起眼睛,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紧紧攥成拳,难以控制心中起伏的情绪。

    ——他不是在逃避季黎,而是在责怪自己、惩罚自己。

    如此一夜未眠。

    ………………

    …………

    ……

    第二日,四人顺利落地奥鲁市。

    即便一晚上没合眼,揍敌客锻炼出来的强悍素质,让奇犽依然能神采奕奕,嬉笑怒骂时也活力无限。

    他们本来是要直奔天空竞技场,可在乘车抵达市区的时候,街口处热情的吆喝声,引起了季黎的注意。

    ——当地每年一度的庆典,为期三天,今天刚好是第一天。

    各种小摊琳琅满目,挤挤嚷嚷地摆开好几条街,有卖小吃的,玩游戏的,出售纪念品的,甚至还有才艺表演的舞台。

    热闹的场景在瞬间拉出重影,与记忆中的一幕重合。

    季黎

    下意识看了眼奇犽,却发现对方也神色怔忪地望着自己。

    六年前的最后一个外出任务,他们也是来到了奥鲁市,也是遇上了庆典的第一天。

    他们在庆典游戏上大杀特杀,让店主差点要立一块“奇犽·揍敌客不得入内”的牌子。

    他们一起逛街去买带回去给家人的伴手礼,约定以后也要带亚露嘉来亲自体验。

    离开时,奇犽还指着天空竞技场说,老爸马上就会踹他来天空竞技场,打到200层才能回家,不出意外,他们两个很快就又要来这里报道了。

    ……所以,不要难过。

    他曾这样哄在枯枯戮山不被允许占用身体太长时间的季黎。

    可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在目的地等待他们的,是发现了拿尼加的存在,正严阵以待的揍敌客。

    结束回忆,奇犽抿紧唇角,沉默地偏移开了视线。

    可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是庆典!里面有好多当地特色小吃,还有游戏可以玩,而且游戏赢了能拿奖励!反正天空竞技场也不会跑,我们先去好好玩一下吧?”

    捉住奇犽的手,季黎偏过头,看的却是亚露嘉和小杰。

    那两个人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对奇犽态度含糊的磨蹭采取完全无视的策略,季黎硬拽着他,带着三个人就往人群里钻,哪里热闹去哪里。

    第一个项目就是打气球。

    还是当年的那个老板,还是当年的暗箱操作,偷偷对(木仓)做了手脚,十发九歪,还有一发飞出板子。

    别说亚露嘉,就连实操天赋一流的小杰都屡战屡败,没能拿到终极大奖。

    两个人眼巴巴看着一副前辈姿态的季黎。

    然后季黎笑眯眯地把奇犽推了出去。

    “加油啊奇犽!亚露嘉能不能抱大熊回去就全靠你了!”

    亚露嘉和小杰也跟着热血沸腾,连蹦带跳地为奇犽呐喊助威,瞬间引起了周围路过群众的会心微笑。

    被太多善意的目光所聚焦,奇犽藏在银发下的耳尖微微发红。

    拿三颗子(弓单)试了试准心的偏差,之后他便弹无虚发,七颗子弹,把终极大奖顺着往下数七个的奖品全部包揽。

    店主的脸都吓掉色了。

    一边怀疑人生,一边心痛地给奖品打包,他盯着奇犽看了好半天,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

    “啊!你!你就是六年前,这条庆典街从头赢到尾的那个小孩吧!”

    即便天空竞技场就落座于这座城市,但大部分有能力的人,都不屑于来凑庆典的热闹,嚣张到把所有游戏摊子赢空的小孩子,更是几十年都不出一例,让店主不得不印象深刻。

    一些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他。

    递出打包好的奖品后,店主表情凝重地询问奇犽的名字。

    “……你要买凶寻仇?”奇犽挑眉。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以后好去天空竞技场买你赢!”店主竖起大拇指,“这个可比卖玩具挣啊!加油,我看好你!”

    奇犽无语地转过身,正对上两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亚露嘉:“哥哥好厉害!超级帅气!”

    小杰:“奇犽好厉害!我也想试试!”

    奇犽总是对这样的狗狗眼攻势缺少防御力,更何况还有妹妹在旁边吹风。

    于是,扔套圈、猜字谜、筷子夹弹珠、分清混合在一起的红豆绿豆……

    从街头到街尾,一个个游戏玩下来,“奇犽·揍敌客不得入内”的牌子再次提上日程。

    当夜色降临,玩得尽兴、兴奋得脸红的四人也满载而归。

    季黎临时去酒店定了三间房——亚露嘉和她一起。

    这一晚,奇犽没有再去跟小杰挤一间。

    但他依然无法入眠。

    甚至没了小杰永远说不完的话题,奇犽独处时变得更加安静,连口都不用开。

    脸颊上因灯火、人声、炉子冒出的热气而泛起的薄红,也很快被微凉的夜风吹退。

    他俯瞰这座无夜之城,几乎能听到物欲和金钱在黑暗中流动的声音。

    有那么一个瞬间,奇犽产生了自己该偷偷出去做任务的错觉。

    但随即响起的叩门声,将他拉回现实。

    这并不是六年前。

    奇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收敛好情绪,挂上一如既往的散漫笑意去开门。

    竟然没有一下拉开。

    他诧异地下意识往门镜看去,却只有一个白猫布偶的脑袋怼在猫眼上,占据了所有视野。

    奇犽蹙起眉,表情一冷,立刻想加大力度,出去一探究竟。

    可套在手上的布偶竟然张开了嘴。

    “你好,亲爱的奇犽!我是山神大人派来的使者,专治各种不开心。”

    “你看起来就不太开心。请问是有什么想不通的烦恼吗?”

    “你可以偷偷告诉我,我负责帮你把烦恼一口吃掉!嗷!就没有了!”

    说到最后,布偶把嘴长得大大的,一副自己胃口很好很好吃的样子。

    ——配上吃甜食从不节制的季黎的声音,就更有说服力了。

    奇犽想起来了,这只手套布偶是刚才从庆典赢回来的奖品之一。

    他松开紧握住门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没什么。就是旧地重游,想起之前杀过的……”奇犽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本意只是说个真假参半的谎,把季黎糊弄过去,却心神不定之下,顺口说了个他最不该提及的借口。

    和对待小杰不同,奇犽讨厌把自己的另一面展现给季黎看。

    即便对方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奇犽改口:“抱歉。今天先睡吧。明天在聊好吗?亚露嘉醒来看不到你,会着急的。”

    门外没有回答,亦没有脚步离开的声音。

    奇犽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两只手圈住膝盖,低着头无话可说。

    很久以后。

    “昨天晚上,亚露嘉说她不想长大,因为长大会带来变化。我和你都是。而且她很在意,对她来说是一片空白的过去六年。她很害怕。”

    不再是伪装成布偶口吻的夸张强调,季黎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她轻声对禁闭的大门说。

    “我告诉亚露嘉,时间不能倒流。我们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但是至少可以选择什么样的未来。”

    “……奇犽,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创造未来吧?”

    就像六年前留下的空缺,可以在今日补全。

    用开心的新记忆将过去的空白填补,这样总有一天,快乐的分量就会超过遗憾。

    可门内依然久久没有回应。

    看来心理辅导大失败,季黎默默叹了口气,准备今日份的努力到此为止,明天再看情况加班。

    但在她转身离开的前一秒,门开了。

    ——奇犽抓住季黎的手,一如下午她带他钻入庆典人流那样,不由分说地,将她带离酒店。

    夜晚的奥鲁市依旧繁华,中心区的商业街更是二十四小时营业,至今灯火通明。

    奇犽买了一条白色的长裙。

    裙摆绣上了银蓝的蔷薇,沿着枝蔓肆意生长。

    虽然款式和细节处略有不同,但总得来说,一眼就让人想起了六年前作为礼物的那件裙子。

    他将长裙和季黎一起塞进更衣室。

    等季黎换好裙子出来,奇犽安静地看了她好久,才露出一个短暂的、孩子气的笑容。

    “……比我想象中好看。”

    他有些狼狈地上前拥抱季黎,急于将脸埋在她颈间,呼吸紊乱,声音也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

    “好啊。季黎,我们一起创造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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