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之后回到宫里,胤礽也曾找过不少理由央着康熙再带他出宫,但无一不被无情地驳回,索性便捺下性子不再提及。没过几日便已入夏,气温也变得越来越高,连空气中亦漫着燥热的气息。火红的太阳孜孜不倦地散着光热一刻也不停歇,叫人懒洋洋地半分也不想往外挪去。

    夏日最是闷热,胤礽又素来怕热,除了每日去康熙和太皇太后处晨昏定省,其余时间几乎都窝在房间里抱着冰盆不撒手,就连素来活泼好动的胤褆也缩在阿哥所内不肯不出来。

    他吸溜口放了冰的凉茶,默默腹诽自己自从来到清朝,身子便愈发的娇贵。明明从前也是个不怕苦不怕累,可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可见这人啊当真是半点也懈怠不得。

    真真是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时间早已步入六月,距史书所载京师大地动的时间愈发的近。《地动的预防与自救手册》已下发多月,在民间广为流传,各个茶楼、戏院都能瞧见其踪影,但饶是有此准备,胤礽依然很难安下心来。

    毕竟,以人类的渺小又如何能与天灾相抗?

    “殿下。”紫苏捧着件新衣走近,样料花纹不是时下最新的但大小瞧上去似乎正合身,胤礽疑惑看去,“你做的?”

    紫苏摇头又低下头去,“这是皇后娘娘做的,送给殿下的生辰礼物。”

    如今宫中无主,宫中一应事务皆由皇贵妃佟佳氏主揽。紫苏口中的皇后娘娘,是指胤礽已逝的额娘,赫舍里氏皇后。

    胤礽手指颤了颤,轻轻拂过轻薄的新衣,“额娘她”

    “娘娘当时怀着殿下时,便依着殿下的年岁寻摸着做了几件,只是那时娘娘身体已是不好,做的很慢,针线也不如往日好。”

    “娘娘说,她想看着殿下穿上她亲手缝制的衣,紧赶慢赶也只做了几件,只是娘娘她”

    紫苏话未说尽,但胤礽知道她想说什么,额娘终究没看到他穿上新衣的模样。

    他心中酸涩难言,“孤,很喜欢。”

    指腹划过新衣上细密的针脚,胤礽恍似看见额娘一边缝制新衣一边满心欢喜的等待自己出生,她抚着隆起的肚腹呢喃轻语,细细述着外界的鸟语花香。

    “伺候孤更衣。”胤礽张开双臂,任由紫苏上前给他换上新衣,系上香囊玉佩等配饰。

    胤礽垂首呆呆望着袖口的细纹出神,他吸吸鼻子将一众侍从皆留在毓庆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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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宁宫

    “梁公公,汗阿玛在里面吗?”

    “回太子,在的。”梁九功低眉回道,见胤礽迈步便要往里进,忙伸臂把人一拦,“殿下,皇上不让任何人入内。”

    “孤也不行吗?”胤礽反问

    梁九功张张嘴,康熙旨意是没有提到胤礽,是以他也不清楚胤礽在不在这个“任何人”的范围内。

    “劳烦梁公公帮孤通传一声,孤想见阿玛额娘。”

    梁九功看着胤礽泛红的眼圈,心下一软,“太子稍后。”

    梁九功在东暖阁外轻轻唤了唤,打断了帝王的思绪,康熙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就听梁九功说保成红了眼睛想要阿玛额娘。

    康熙叹了声,“让太子进来吧。”

    梁九功应了声是,转身去传达帝王的旨意。胤礽得了应允,理净衣衫轻手轻脚地朝坤宁宫内走去。

    站在坤宁宫东暖阁前,胤礽莫名生出几分胆怯,眼下咫尺的距离于他而言却仿佛远隔天涯之距,教他不敢推开房门见一见额娘。

    康熙拉开屋门,看向门外踯躅不前的胤礽,“在外面做什么?不是要找额娘吗?快进来。”

    康熙语气温和又格外自然,那一瞬间让胤礽恍惚认为他的额娘还在,在东暖阁内等着他这个儿子前来请安

    胤礽低下头,小心翼翼的走进,又合上了房门,走到蒲团前掀袍跪下,哑声参拜。

    “儿臣胤礽叩见皇额娘。”

    胤礽红着眼,看着墙壁上悬着的画像。

    画像上的额娘身着骑装,下骑骏马,手持长鞭,神采飞扬。她侧目看向一侧,眉眼含笑,胤礽想象的出额娘目之所及尽是汗阿玛的身影。

    他扯起唇,勾了个极浅的笑。

    “保成在想什么?”

    康熙盘腿坐在胤礽身侧,侧目瞥见他唇边的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画像上的芳仪容颜依旧,纵已过去五年,对于和赫舍里间的点滴,康熙也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芳仪,是他额娘的闺名。

    胤礽抬起头看向面露怀念的康熙,动动唇几欲张口,面色犹豫。康熙叹了声,他如何不知道胤礽心中顾忌。满宫之中,任谁都知赫舍里忌日这日,他是万万惹不得、接近不得。

    只是保成与他们怎么能一样?

    保成是他与赫舍里的孩子啊!

    “保成是想与朕说说你额娘。”康熙笃定的开口。

    “汗阿玛,儿臣知道这个问题儿臣不该问,但儿臣”胤礽低下头不敢去看康熙的面色,只敢用飘忽的眼神偷瞄,“汗阿玛,你能和儿臣说说,额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知道更多一点关于额娘的事。”

    “紫苏没告诉你?”康熙疑惑,紫苏是赫舍里皇后的陪嫁丫头,对她忠心不二,不然他也不会放心让紫苏跟在胤礽身边伺候。

    “说了。汗阿玛,你看儿臣的新衣,好不好看?”胤礽笑着伸出手臂让康熙欣赏他的新衣“紫苏说,这是皇额娘在儿臣出生前做的。”

    “好看。”康熙微笑着点头,看着胤礽的笑颜,他恍惚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

    彼时他虽即位,但朝政大权完全掌握在鳌拜手中,皇考虽给他留下四位辅政大臣,但其一的苏克萨哈全族被鳌拜所灭,余下索尼、遏必隆二人更无法与鳌拜相抗。他虽被尊为帝王,但却也不过是鳌拜手中的傀儡罢了。

    康熙讥诮一笑。

    他那时活得艰难,日日勤学苦练宵衣旰食,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之处,有时学习学到深夜直到呕了血也不肯停歇,心中无时不惶惶着,害怕祖宗的基业、大清的江山断送在自己手中。

    前朝不稳,后宫亦是多事之秋。芳仪自康熙四年嫁给自己起,便未曾放下心来。康熙至今仍记得他与赫舍里大婚之夜她说的话。

    “不管将来如何,臣妾都会陪着皇上一起。风雨也好,霜雪也罢,臣妾愿尽力替皇上遮去外面的雨雪风霜。”

    她端着合卺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臣妾与皇上虽是帝后,但若是在平常人家便是至亲的夫妻。皇上日后若是烦闷了或是不开怀了,可来找臣妾,臣妾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听夫君发一发牢骚、哄得夫君开颜的本事还是有的。”

    康熙记得他应了声好,而后与她共饮合卺酒。后来藏在心中的一些不能同皇祖母说的事都会说与她听,赫舍里也确如她新婚之夜所说一般,每每都会让自己烦恼尽消、开心欢颜。

    “汗阿玛?”

    胤礽轻声喊道,拉回康熙到思绪。康熙回过神,没等他开口就见胤礽指了指他眼角,他伸手一抹,竟是满手水痕。

    “汗阿玛,您擦一擦吧。”

    胤礽递出方手帕,康熙接过拭净水痕,略缓了缓神,看向胤礽徐徐开口言道。

    “你额娘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在阿玛看来,世上再无任何女人能比得上你额娘,不论样貌或是性情。”

    阿玛?胤礽眨眨眼,康熙这是想以父亲的身份来告诉他关于母亲的事。

    “阿玛还记得和你额娘初见,是在皇庄的马场。她一身骑装扬鞭策马而来,恣意飞扬,满身英气不输任何男儿。”

    “她的马术很好,挽弓射箭更不在话下。阿玛还记得,彼时曾有贵族子弟不忿你额娘以女子身份夺魁,当场耍起无赖要再比一场。芳仪她虽是应了,但阿玛在一边瞧得清楚,她攥着马缰的手指明明在发抖。”

    康熙缓缓笑起来,眼前是十岁的赫舍里倔强着不肯认输的模样。

    “后来呢?额娘肯定赢了。”胤礽一双眼亮闪闪地望向康熙,很是笃定。

    “你额娘自不会输!”康熙也是一笑,又道,“刚开始她还能强撑着走几步,等那些人散了,便见你额娘蹦高着让身边的嬷嬷抱回去了。”

    “等再见面便是宫中年宴,你额娘身着浅色绣着红梅的旗装,头戴扁方,脚踩花盆底,温柔娴静的模样与那日皇庄相较几可说的上是判若两人。”

    胤礽顺着康熙的话,渐渐于脑海中勾勒出额娘的模样。

    似水般柔的外表,又添如竹般的坚韧。

    他垂下头,轻轻摸了摸袖口的劲竹。

    “等第三次见面,便是与你额娘大婚之日。”

    康熙继续说着他与赫舍里间的往事,一件一件很是清晰,多到他自己都恍惚了下,原来在他的记忆中,已与她经历许多,纵五年过去关于发妻的记忆依然清晰如昨。

    胤礽目不转睛地看着康熙,这样的皇父是他从未见过的。胤礽从不知晓,原来他的皇父也可以絮絮叨叨地说上许多,他的眼中也可以盛满亮光。

    如星璀璨,如光闪耀。

    “保成。”康熙沉声喊,胤礽回神茫然地看过去,只听他道,“朕不知道你是遇到了什么,又或是听见了什么,但朕可以告诉你,”

    “你永远都是阿玛与额娘的骄傲!”

    胤礽一颤,脑袋垂了下去。

    康熙叹了声,把他抱在怀里,无奈道:“也不知道你这心事重又不爱说话的性子是随了谁。”

    “不开心的事情就要说出来,你还小,凡事都有阿玛在呢。”

    胤礽埋在康熙怀里轻轻嗯声,“谢谢阿玛。”

    他好像知道“他”曾许下的心愿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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