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裴闻鹊环抱双臂,看着这场声泪俱下感人至深的母女相认,将目光投向了小叔叔,他神色自若的淡然看着,好似尽在掌握之中。

    小叔叔又要唱什么戏码?裴闻鹊不得而知,与靖王的那台戏,娶了个不爱的女子回家,眼下,又将婶夫人的娘寻回,她可不信,前几日的雪景赏梅,真是小叔叔心情不佳要去散心,他素来工于心计,是去钓鱼。

    看来,小叔叔要钓的鱼,不只是沈明翰,还有这位周姨娘了。

    裴闻鹊心里把整件事串联了一下,深知是小叔叔使的绊子,让她掳了周姨娘回来,好与婶夫人母女相认,目的为何?她也很好奇。

    “我先走了,有事叫我。”裴闻鹊说罢,便侧目看了韩娇一眼,转身出了屋子,听韩娇糯软着嗓子哭的气喘吁吁解释:“是误会,娘不要怕,这是我侄女,唤鹊儿,她是不会伤害你的。”

    周婉晴低低“哦”出声,压下心里疑惑,眼神放在裴炎兴的身上,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方才,他与阿娇儿动作亲密,还背着她,令她这个当娘的不得不多想。

    顺着娘困惑忧心的目光看去,韩娇望着立于门前的裴炎兴,他墨氅蓝袍身材魁梧,比门还高出半头,深邃幽暗的眸子古井无波,看不出表情,着实给陌生人一种寒凉刺骨的肃穆杀伐之感,令人胆战心惊。

    “娘。”韩娇不好意思的解释着:“我、我嫁人一年多了,他是我夫君。”

    “什、什么?”周婉晴如遭雷劈,着实吓了一跳,她这闺女失踪后,该是遭了多大的罪,这般小就嫁人,秋芸是她双胞胎姐姐,此刻还如个半大孩子般猴皮的上窜下跳,她已经就嫁做人妇了?

    “娘,是真的。”韩娇怕娘误会,余光撇着裴炎兴解释:“不过娘放心,我嫁的,绝非歹人,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便是咱们大梁的定海神针定远侯爷,镇国将军的威名,您应该听说过吧?”

    周婉晴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没有欢乐释怀,反而五味杂陈,再次望着面前不近人情深不可测的女婿,她挤出一抹勉强至极的笑:“侯爷,小女,给您添麻烦了,而今,我们母女方才相认,想说会话。”

    裴炎兴向妇人抱拳行礼,半句未言,将门给关上,退了出来,在院中踱步。

    裴闻鹊紧随其后,抱着翠浓站在了小叔叔身侧,问出心中疑惑:“小叔叔,你想做什么?”

    “倘若真这么好奇,自己动脑筋想。”裴炎兴垂眸,望着侄女的脑瓜顶,重重蹂躏。

    檀香木簪馆得流云发髻被小叔叔厚实的手掌揉的鸡窝般蓬乱,裴闻鹊不耐烦的打开他手,冷冷闷哼:“从小到大,你贯常欺负我,都成亲了,还是这般为老不尊。”

    裴炎兴啧了一声,这小侄女高岭之花傲娇孤寒的很,只比他小六岁,算是他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年岁不大,整日一副苦大情深冷冰冰的模样,他故意搓她伤疤:“听你这酸溜溜的口气,也想找个婆家?”

    他摸着下颏略有所思:“那位沈公子,倒是不错。”

    “不过,你这样的、人家貌似…”裴炎兴扫射着她袅袅婷婷的玲珑身段,方想道出大实话,便感受到侄女浑身透露着冷冽肃杀的寒凉之气。

    想他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裴闻鹊将怀中的竹节剑横于小叔叔面前,寒光四溢之际,嗖的一声翠浓出鞘,她死死瞪着他恶狠狠又咬牙切齿的道:“怎么着,打一架?”

    “不打,不打。”裴炎兴侧身避开,望月舒怀,唇角勾起一抹暖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姑娘大了自然也要成亲的,这很正常,没必要遮遮掩掩。”

    “裴炎兴!”裴闻鹊拿剑指着他,气势汹汹,粉面潮红,羞愧难当,恨不得将小叔叔砍成碎渣:“我们打过。”说罢,她舞了几个剑花,朝他胸口刺去。

    侄女口是心非,心里明明藏着姓沈的混账小子,却打死不认,小女儿家的心思,裴炎兴在清楚不过,他轻巧避开,双指夹着向他刺来的那柄霜雪剑刃,调侃打趣:“小叔子打侄女,成何体统。”

    “鹊儿,不要整日舞刀弄枪,沈公子说了,他可不喜欢凶神恶煞的门神。”

    “你给我闭嘴。”裴闻鹊打也打不过,斗嘴又只会被捉弄,她没好气挖了小叔叔两眼,落井下石道:“就你对婶夫人冷冰冰的态度,人家丈母娘摆明了就是瞧不上你,泰山压顶的滋味可不好受,你就等着闹和离吧。”

    她咬牙跺脚,恨铁不成钢的转身便走,凉凉撂下一句:“小叔叔别□□闲心的好,还是自求多福吧。”便踩着木制楼梯上了二层,推门进去,噼啪重重将门给摔上。

    侄女从未如此一反常态,害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来,春心萌动,对沈公子是一见钟情。

    裴炎兴似老父般感慨万千,雀儿十岁,裴家满门战死,也算是他含辛茹苦拉扯大的,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当她半个爹又有何不可?

    此刻,侄女儿居然有了中意的人,这丫头当真嫁人,幸福安稳的度过余生,他对裴家列祖列宗,也算有个交待。

    裴炎兴立于空落落的院内望月怀旧,狂风呼啸而过,刮得几只破鸡笼从他脚边滚落,他嘴角擒笑抬步上楼,听见门缝中传出周婉晴那极力反对的声音后,骤然冷下脸来。

    土块垒起的窗户缝隙里,透出昏沉沉的烛光,给窗前的大片皑皑白雪照的镀上一层亮闪闪的金光。

    “和离,必须和离!”周婉晴如湍流般急吼吼的嗓子从门缝中传出,似是被气的不轻,她苦口婆心慈悲切切的道:“阿娇儿,你不要慌,娘而今的倚仗是沈相国,他虽暂时被贬做了景州太守,过不了多久,便会重返朝歌,重任相国之职。”

    “娘有贵人撑腰,替你做主,将这桩婚事给和离了,阿娇儿不惧……”

    “娘…”门缝里,传出韩娇一声委屈巴巴的轻唤,她抽噎啼哭,压着嗓子许是在与周婉晴咬耳朵。

    母女二人咬耳密谈的声音含糊不清,院内狂风大作,枯树林被飓风吹断枝丫,枝丫拍打着暴风发出鬼哭狼嚎般骇人的呼哧声,似群魔乱舞。

    裴炎兴的视听被混淆,尽管屏吸细听,甚至动用内力,都只能听见韩娇那屈辱怨怼的嘤嘤啼哭声,与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他在脑中胡乱拼凑,貌似是:欺负…禽兽、打骂欺凌…每晚十几次!

    我…

    后头的话,都被飓风呼啸吹得飘散,模糊不清。

    裴炎兴鬓边的青筋凸凸直跳,脸色阴沉难看,比死人那张煞白骇人脸强不了多少。

    他是有疯病,会控制不住做些偏激禽兽的事,可何时打骂欺凌她了?讲话要平心而论,自娶她过门,每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往西厢房送,她屋里的山珍海味新奇玩意儿,比鹊儿这唯一的侄女都好千八百辈。

    养狗一年,它也不会恶人告状,某些人,瞧着最是乖兔无害,没曾想,却是个记仇不报恩狼心狗肺又胡诌八扯的谎话精。

    裴炎兴深吸一口气,振臂撩袍,甩着墨氅黑着脸上楼,找时间,他倒要当面问问,他对她,如何打骂欺凌又禽兽不如了?

    与娘说了整晚的悄悄话,鸡鸣三声,寅时方歇,屋外狂风刮了整宿,将门窗震的噼里啪啦似放鞭炮,吵的难以入眠。

    屋内炭火烧的很旺,温馨袭人,韩娇依偎在娘暖和久违的怀抱之中,睡的安稳香甜,韩府灭门,她年仅六岁,娘带她与双胞胎姐姐逃跑的路上被蒙面黑衣人追杀。

    姐姐本唤韩芸,与她一起亲眼目睹阖府上下被血洗屠戮,又失足摔下山坳头撞在尖锐巨石上记忆全无,随娘嫁去沈府,做了沈家九小姐,改姓沈,按照沈家姐儿们的辈分秋取字,便唤沈秋芸。

    看来,那日被掳走,沈明翰将韩娇搁置于她孪生亲姐姐的房间,所以,她们姊妹二人的相貌身段都跟照镜似的相像。

    韩府灭门,姐姐摔坏了脑子忘的一干二净,韩娇却永世难以忘怀,大雪纷飞,马蹄哒哒,无数蒙面黑衣人提刀乱砍,痛苦哀嚎不断,横尸遍野,鲜血淋漓,镂空雕花的窗户纸上喷洒的道道血痕…

    小时候的梦靥,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韩娇依偎在娘的怀中,闻着娘身上好闻熟悉的桂花清香,听屋外狂风如猛虎咆哮,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大年夜时,她牵着姐姐棉花糖般柔软无骨的小手,蹦蹦跳跳的跑进大厅,跪下来,给阖家长辈磕头,讨要压岁钱。

    “阿娇儿给太公、太婆、叔婶舅伯请安。”

    “阿芸儿给太公、太婆、叔婶舅伯请安。”

    韩娇与沈秋芸是孪生姐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刘海覆额,肌肤雪白,葡萄杏眼水汪汪的惹人怜爱,都穿着大红刺白梅袄裙,梳两个呆萌可爱的丸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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