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夏。

    朝阳初升,蝉鸣声聒噪,梧桐树荫下三两方队已经开始早训。

    东南方一列方队正在集体站军姿,这是每天跑完早操后的必需项目,站够十五分钟后才可以解散去吃早饭。

    方队侧列站着两位教官,一高一矮,一白一黑。

    黑脸的那位手里拿着花名册,狞着眉确认人数,“咋还没来呢?”

    “班长出列!”

    空气安静了两秒。

    黑脸教官又喊了一声:“班长!出列!”

    “”

    “报告教官!”人群中有人弱弱地举起手:“班长没来!”

    黑脸教官:“”

    “班导!”黑脸教官找不到班长只好喊守在一边的学长,被喊到的那个男生穿着海事学院夏季常服,急匆匆跑过来。

    “怎么了教官?”

    早训内容少,只有跑操和站军姿,班导是可以不用来守着的。

    但他今天刚好有早八,索性跟新生们一起,顺便去吃个早饭。只是没想到,难得一天加班就遇到这种情况。

    “你看看这三个学生是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来。”

    “好的我联系一下。”这学长在方队里梭巡一圈,很快确定缺了哪三个。他掏出手机想给段垚打电话,电话都拨出去了才想起军训期间不能带手机。

    或许在路上也说不定?

    就在他挂断的前一秒,电话接通了,呼呼的风声和男生低沉带着喘息的声音传出来:“学长?”

    “你们宿舍在干嘛呢,为什么不来早训?”他现在没空管段垚军训带手机的事,瞥一眼吴教官黑得跟锅底似的脸,特意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快点过来,教官生气了。”

    那边或许是在赶路,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快了,到红钟楼了。”

    “好,你们快点来,我帮你们看着。”

    挂了电话,学长走到吴教官面前,一脸歉意的说:“抱歉教官,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吴教官看起来有点生气,“才第三天就无故缺席,要是在部队,那可就是犯了纪律!”

    “听说班长也在里面?”吴教官皱着眉问:“你们怎么选的人?”

    “是是是是。”

    是他们有错在先,教官明显在气头上,那学长不好替他们求情。只求段垚他们能快点到,最好还能有个合理的理由。

    他把目光投向老同学,眼神示意:一会儿记得帮忙说话。

    一大早没说几句话的老同学跟没看见似的,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方队站军姿的学生。

    大概过了两分钟,差点翘了整个早训的三人才姗姗来迟。

    段垚跑得最快,像头矫健的豹子。

    帽子被他捏在手里,额前碎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眼间少年气很重,身上带着蓬勃的朝气,一如天边缓缓升起的烈日。

    “报告教官,”男生堪堪停在队伍前头,带起一阵风,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沐浴清香。他似乎并不累,很快便站好:“航海技术1班段垚,请求入列!”

    沈琰眸光落在他微润的额发,接着往下,看到了领口扣错位置的纽扣。

    “报告教官,航海技术1班陈锋请求入列!”

    “报告教官”

    后面两人稍微落后一步,不过也很快赶到。吴教官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将花名册卷成筒状,背着手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

    “又是你们!”吴教官指着段垚跟陈锋,“我就说少了点什么,说吧,你们这次迟到是因为什么?”

    陈锋和段垚都没说话。

    另一个舍友身体弱,又有低血糖,平常的训练量还好,但海事学院专门的特训就有点吃不消。

    刚从高中出来的男生多少有点爱面子,坚持不住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好咬牙坚持。

    有几次被站在他后面的段垚发现,然后主动跟教官提休息。

    虽然五次有三次被骂,两次被罚,但总归还是得到休息了。

    每次一说休息,散得最快的就是他。吴教官不清楚这些情况,就记得这两个问题学生了。

    那舍友道:“对不起教官,我们不是故意的……”

    “事先没报备,就算有正当理由也要罚你们。”吴教官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解释。”

    “报告教官。”段垚将帽子戴好,站得笔直,字正腔圆道:“抱歉教官,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吴教官:“?”

    你编都不带编一下的?

    他这话说的太过理直气壮,方队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吴教官转过头去,却又看到一张张严肃端正的脸,要不是他耳朵好的确是听见了,不然都要怀疑这群学生是真的没动。

    “段垚是吧?”吴教官现在看他是刺头那一类,也就是传说中不服管教的分子。

    都到这份上了不做点什么还真的对不起他这身衣服。

    “行,我也不为难你们,早操要围着篮球场跑五圈,你们都翘掉了,一会儿解散后跑回来没意见吧?”

    “你作为班长,应该以身作则。”吴教官搬出那一句:“班长犯错,罪加一等,跑十圈。”

    “十圈会不会太多了,他们还没吃饭”学长想帮忙求情,陈锋他们也觉得十圈太过分,但碍于吴教官的作风又不敢多说,怕再翻倍。

    几个人都急成那样了,偏偏被罚的那个人神情淡淡,长睫一垂:“哦。”

    好像翻倍的不是他。

    “你刚刚为什么不帮忙说话,空腹剧烈运动要是晕倒了怎么办?”班导跟沈琰是同学,入伍前沈琰还是他们班的班长。

    队伍已经解散,吴教官把他留在这监督三人。

    “不至于。”

    语气冷冷淡淡,跟半年前那个谈笑风生的男生像是两个人。

    部队怎么恐怖的吗,还能让人回炉重造?

    沈琰一身海军作战服,腿部线条优越,大概是在部队待过的原因,他身上带着学校里这帮子人没有的成熟气质。

    尽管穿的衣服差不多,但要是把人扔在新生堆里,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知道再说这事有点没意思,班导便换了个话题,“部队生活怎么样,听说你在部队立了功?不愧是班长,吾辈楷模。”

    篮球场外围不大,平均下来两分钟一圈。不过两圈,三人之间就已经拉开了明显的差距。沈琰目光落在最前头那人身上,漫不经心道:“是传得太离谱了。”

    不是立功,就是被表彰了而已。

    那班导还想说两句,手机却响了起来。

    挂断电话后他带着歉意看了沈琰一眼:“不行了班长,我得先去食堂,一会儿还得回宿舍拿东西。”

    八点半开始训练,怕那三个跑完了来不及吃饭,尤其是段垚。

    早饭不能吃就只得憋到中午了。

    他是真怕出什么事:“他们……你帮忙注意点万一真的晕了就不好说了。”

    沈琰背光而立,嗯了一声。

    朝阳越升越高,热气也越来越重。这才八点,不知道一会儿得多热。

    昨晚宿舍水管破了,半夜也找不到维修工。段垚他们只好去宿管阿姨那找来工具,自己动手修。

    等打扫完阳台的水渍,已经凌晨三四点了。

    三人累得倒下就睡,再睁眼的时候早训已经开始十分钟了。

    ——三人的闹钟轮番轰炸,硬是一个也没叫醒。

    直到刚才,困意都还在。几圈下来段垚已经完全清醒了,他也不急,找到一个最佳速度匀速朝前跑着。

    陈锋他们早就完成任务,想留在原地等段垚一起,但被从食堂回来的沈琰喊去吃饭了。

    段垚跑了三圈,没看见人。

    当下就知道他们去食堂了。

    也好,省得他待会儿再去。

    篮球场上人越来越多,有高年级的在里面打篮球,也有像他一样绕着篮球场晨跑的。

    八点十五分,段垚跑完最后一圈。此时,距离上午的训练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已经有新生吃完饭赶过来了。

    段垚停下脚步,路过场外的月台,一个箭步冲上去,然后蹲着转身。因为这个动作,原本宽松的裤子变得绷直。

    腰被皮带勒出一道弧度,很细。

    日光,篮球,温度,一切都刚刚好。

    很舒服。

    段垚眯着眼,像只猫一样享受。

    突然,脸上一阵冰凉。

    段垚转身。

    沈琰逆着光单手插兜,一手拎着袋子,正垂着眼看他。

    袋子里装了罐冰饮,凉到段垚从惬意中抽离。

    刚才还摊着肚皮的猫儿瞬间竖起毛发,龇牙咧嘴地嚷嚷着生人勿进。

    这猫咪脾气还挺冲,沈琰垂着眼想。

    将袋子晃了晃,语气里带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的哄。

    他说:“吃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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