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夏,和以往并无太大不同,雪在工作结束后回家,意外地看见教授,他并未提前告知他今天回来。
“雪,你又高了。”他双手扶住雪的肩膀,打量着她。
将近六十岁的教授只有在笑的时候会呈现眼下的皱纹,那些皱纹如同花瓣上的纹路细腻,大概这是上天因他的爱所给予的眷顾。
“没有,只是晒黑了,而且瘦了点儿。”雪伸出双手搂了搂教授。
他呵呵笑起来,雪对自己的评价对他也同样适用,近日一直在奔波,他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
“瘦了整整七斤,”莱昂倒了一杯橙汁给雪,“至于黑,”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我差不多了。”
莱昂是白人。雪没对他心血来潮的讽刺做出丝毫反应,倒是一旁的兄妹中的妹妹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不枉他称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儿为“雪女王的忠实信徒”,雪对孩子比对成人有耐心多了,即使刚来的孩子发疯似地扯雪的头发她都能以笑容报之,他想起另一人,笑了笑。
晚餐的时候教授说他要去东京,雪难得提出要求——与他一起去,教授一口答应。双胞胎也一同——她们找到了愿意收养她们的人家,大概不久就要离开了。
坐上小町号,大约四小时就从最西到最东。以前一直认为和一片破碎树叶差不多形状的岛国上的人们一定不停在四处漫步,它那么小,出门旅行的机会如同一周内睡个好觉的几率一样大。可事实并非如此。
在秋田定居后,雪只到过附近的城市,在刚到岛国时倒是去过东京、大阪和京都之类的著名旅游城市,都是在很小的时候,而所谓的游玩也只是某些著名景点,比如东京的迪士尼乐园、东京铁塔,在银座逛了逛(买了一套和服),大阪的通天阁和海游馆,京都与奈良的神社和寺庙(她从没弄清楚它们的名字,她对祭祀更感兴趣)。
若教授在一旁,还会到一些鲜为人知的文化景点,光是里昂的话,哪怕一个月去的地方还是那些——他宁愿坐在咖啡馆和餐厅内点一些食物,隔着玻璃窗看外边的人群,要不就是音乐会,还有画廊。
好吧,她得承认自己的睡眠质量并不太好,现在大多处于浅眠状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双胞胎没到过东京,两个四岁的女孩儿用糯糯的童声聊得很起劲儿,她们的日语并不流利,大多用英语说话。或许见到孩子们恢复得很好,教授难得用略显轻松的语气和雪谈起他去阿富汗的经历,但结束话题时两人都只剩下呼出沉重气息的心态。
这次去东京的教授是为了见一位朋友,雪从他的神情中推测大概是晚辈,又是夏天,雪为昨晚莱昂悲伤的笑找到了原由,如此令人心碎的回忆。
东京车站很大,三个人跟着轻车熟路的教授也绕了好一会儿才到正确的出口。当时是下午三点,人流量却不小,遇上好几个人对双胞胎微笑——面对两个金发的可爱女孩儿,又有谁能抵挡住微笑的诱惑呢。
他们先去酒店放好行李,教授就去朋友那儿了,他知道雪对这儿有印象,她总是记得自己去过那儿,且从不会迷路。
三人在餐厅早早吃过晚餐,在知道双胞胎中的妹妹对香菜过敏后侍者非常贴心地帮她们直接划去某些菜名,双胞胎指着对面的酒柜问能不能喝。
“可以,但喝了待会儿恐怕就不能出门了。”看着她笑盈盈的表情,两人果断放弃本来的想法。
雪要了裹着脆皮的豆腐、生牛肉和奶油汤,华夫饼和巧克力冰淇淋混搭甜点,她决定要把瘦掉的七斤肉长回来,再这样下去会瘦成皮包骨,这也是她来东京的原因之一。
从三月份开始的工作和定下的学习目标让她只能每天保持七小时的睡眠,有时还要在雨天四五点起床。在感叹拍照竟然都能这么累的同时,她也能体会被画肖像画的模特的痛苦了。
餐后三人倒了附近的公园,城市中的大片绿色非常珍贵,意外地没有什么人。三人走了一会儿后坐到湖边的长椅上,双胞胎对树皮产生了特别的兴趣。阳光平淡地扫过一切,树木、河流与大片郁金香,她曾见过盛开时的景色,无法形容地美,即使她不了解花朵,但它们确实令人怦然心动,如果没有那么多人的话。
放松的感觉非常不错。雪任绿色充盈在眼中,映得她的瞳孔颜色深如潭水,但因心情的牵动跳跃着光芒。尽情呼吸,明天,又一个明天,她庆幸自己拥有明天。
“雪姐姐,我们继续走吧。”两个女孩拉住她的手,柔软地直接撞进她的心头。
“好啊。”
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得如此纯粹,恐怕是闲下的原因,她不适应一边走动一边思考的,并不是说不能,但就像鱼跃上水面的呼吸维持不了多久,静止使她的灵魂呼吸。
7
隔天是全日本初中生篮球联赛的决赛,雪掐准了时间午睡起床,由于教授一直没回酒店,她只是发送了一封邮件告知目的地。
带着双胞胎直奔体育馆,从略显拥挤的地铁站走到出口花了三分钟,到场馆前雪以为自己来的算早,没想到人们已熙熙攘攘进场。雪现在已不记得获得亚军的队伍叫什么了,正同“冠军会冲淡一切失礼,没人会记得亚军”吻合。
像她和双胞胎的观众组合并不多见,但的确有人带着自家弟妹来看比赛,雪望着对方怀里伸着手的小婴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为什么要增加这样的负担呢。
进场的时候要爬台阶,双胞胎中的妹妹踩到了松了的鞋带,差点儿摔倒,吓了雪一跳。
她带着两人到了中段平坦的台阶,蹲下身帮妹妹系好鞋带,也因此错过了相隔几米外冠军队的到达,虽然她听到了嗡嗡响起的议论声,但因刚才的意外而心有余悸。
比赛并不能称之为精彩,强大的帝光像是游戏一般十分轻松,最后的比赛数字竟仿佛是为了凑数,而差点儿被亚军队伍扩大的暴力冲突倒是其中最为平淡的部分了。
也就是在那场比赛中雪见到了紫原敦,她当然不记得他的名字,只是有“帝光里有一个两米左右的厉害紫发5号”这样定义性质的概念,以及“如若将五人分开到不同的队里,或许更好”的想法。
雪看完比赛后感觉有些难受,她也打篮球,喜欢篮球,但作为胜者的帝光中的队员们是否喜欢篮球呢?他们所自满的强大实力能否能让他们融入一个队伍?
要走的路还很长。
由于带着双胞胎,以及队伍旁边围着太多人,她没去和熟人打招呼。牵着双胞胎走过斑马线,买了两个巧克力冰淇淋,她没给自己买,因为她要牵着两人,对于孩子这般柔弱的存在,她必须时刻注意她们的安全。
妹妹在说话时没拿稳的冰淇淋向一旁滑去,随着她身体的晃动蹭在一个穿红裙的女人身上,掉到了深灰色的平地上,雪见状,立刻将妹妹拉得更靠近自己,连声道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她的道歉。”对方弯下腰,伸手想要抚摸妹妹的脸,一向乖巧的妹妹不知怎么的“嘤”了一声躲到雪的身后去了,不想与女人对视。
雪松手轻抚她的头,“和阿姨说一声对不起好不好?”
妹妹扁着嘴,满脸委屈,小豆眼里泪光闪闪,好像被什么吓着了似的。
“抱歉,请你别对孩子生气,”女人站在原地,不肯罢休的僵直姿势使雪做出决定。她让两姐妹站在一旁,自己想女人微微颔首,“弄脏您的裙子真是对不起,如果有需要可以送去洗衣店,或者您要重买一条都想,我会——”
说这些话时女人紧盯着雪,她苍白的脸上有一对肉食性野兽般的金色眼睛,原本这双造物主眷顾的眼睛也可被形容为温柔,但雪的话还未说完时她向前迈了一小步,一手按住了雪的肩膀用力后推。对方看上去并不强壮,略显瘦削的脸庞,连戴稍大的玉镯都会滑下的手腕表明了她的瘦弱,prada的红裙和同品牌的手提包(雪先前见过同款搭配)衬出的姿态,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她都不像是会在大街上攻击陌生人举动的人。
雪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事物由人成了高耸的楼房和建筑间的方块天空,对方手提包砸下的一刻她猛然闭上双眼,根本没将反抗或者保护自己拉入脑内,事后她不时有嘲弄自己的想法。
接连两下的重击带来的痛感似乎并非来自她自身,而是隔着一面薄墙的其他地方,只能听见碰撞的声音,将手掌贴在墙上才有些许震动感。
有一个念头闪过,雪以为自己又要失去一次意识,醒来后发现躺在以前的地方,那个花园中,她会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回到教室。直到双胞胎惊恐的叫声传到耳边,她才清醒了,侧身撞破了那堵墙。
对方跨坐在雪的耻骨位置,使雪无法起身。她躺在地上,左手从外向内抓住了攻击者的手臂,大力卡着她靠上臂的位置,借着整条手臂的力把女人向后拉,同时身体右偏抬起,重获控制权的一瞬估摸着对方脖颈位置,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准确无误捏住枢椎凸起的后结节,用力一按,撞击的“嗵”声闯入脑中后,身上的重量完全消失。雪的双腿滑出,撑地站起,拍了拍手上蹭到的灰尘。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给思考留待空隙。
“伊安!纳伊!”她的脑袋里仿佛出现了旋转的黑洞,正在极力吸走她清醒的意识。
眼前一片模糊,好像面对着照相机的闪光灯,停滞在闪动的时刻。她勉强留出能够视物的缝隙(虽说几乎看不清),由隐隐作痛扩大到肿痛,她感到双胞胎拉住了她的双手。
或许几秒,或许几分钟,或许十几分钟她才渐渐能明白周围人在说些什么,那之前她恍惚地走着,坐下,走着,再坐下,一直重复着“我没事”“我很好”“别哭”这三句话。
教授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是别人帮忙联系的。在询问了雪一连串问题后他走出了病房,似乎去找那个女人了。
雪的双眼已经做了紧急处理,靠在病床上,听医生的语气似乎情况有些严重。她在房间里依稀可闻走廊上的声音,教授激动地在说些什么,语速前所未有地快,她很想走出去告诉他自己没有关系,可大凡有人见着这场景都会说这只是在自欺欺人:小桌上的纱布上沾满了鲜血,她的双眼用绷带遮着,眼下有缓解疼痛的药物贴,颧骨位置有一道划痕。
雪的嘴唇干涩,护工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的眼睛会好吗。”她轻声问道,侧头对着一旁。
“当然会的!只要手术一定没问题,”护工柔声安慰她,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和你一起入院的女子伤的也不是很轻,手臂脱臼,轻微脑震荡,她的脊椎可能需要仪器调整了,”她还没说完,“她还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么。”
“恩,她在我们医院就诊挺久了,医生嘱咐让她呆家里,可她就是不听。”
“所以说,我不是第一个遭到她攻击眼睛的人,对吗?”雪弯起嘴角,
“这个,我就不好多说了,”护工小姐干笑了两声,“只是你的家人想要追究法律责任。我当然不是她的说客,但她平常性格真挺好的,她之前住院的时候我照顾过她一段时间,人很温柔。”
“是么。”雪又弯了弯嘴角,脑袋钝痛,“你能帮我叫门外的先生们进来吗?”
雪从没见过教授发这么大的脾气,提起那位这次他来东京要见的后辈时最多皱起眉头小声叹一句“冷酷的人”。
“我再次告诉你,这不是医药费的问题!”教授的余音在门被推开的一刻落下。
“您好,雪小姐。”这是个陌生的声音,咬字发音及其准确,简直就像录音机,但语气却不显生硬,“我和我的主人对今日之事十分痛心,您的眼睛我们会尽全力使它恢复,在您住院期间的一切要求都会被满足,希望您能劝服这位先生不要走法律程序,如果只是为了得到一个书面形式的判定这实在太不值了。”
他娓娓谈来,似乎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在话语中,转承启合,抑扬顿挫的声音如同音乐,这是雪所认识的人中第二位能将感情与话语融合地如此完美的人,但正因在这种场合下,过于投入显得做作,又或是在偏避一些事情。
“这件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先生,”雪也用相同的说话方式回道,“好在我学过一些,没让她把我的眼睛弄瞎,好吧,我们姑且不谈我眼睛的伤,今天她竟然能为难那么小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更多的无辜的人就会被她伤害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雪小姐,她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我们可以出示相关证明,即使你们进行诉讼也不可能将她怎样的,而您学的防身术是否太厉害了一些,我的主人——”
“手臂脱臼,轻微脑震荡,脊椎要靠仪器调整,对吧。”雪的语气冷了下来,“我只想对说有病就得治,无端放她出来也要戴好项圈,牵着链子防止她咬人。”
“你——”对方倒抽一口冷气,“您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你听过的讽刺话肯定比我的多多了。现在我问你,你的主人在哪儿?”
“她已经回家治疗了。”
“什么时候来向我道歉呢?”雪问,尾音升高。
“这”对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看来是个不懂得礼貌的女人,或许有身份地位,虽然雪不想见到她,但也不能让她逃避自己的错误。
“我希望听到她亲自向我道歉,在我眼睛好了以后,如果有什么要求我会让教授和你说的。你还有什么事吗,先生?”
“没有了,希望您早日康复。”
门轻轻关上,一旁的教授感叹道,“我果然老了。那个管家,一见到我就谈钱,好像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听到那些话我就生气,真是无礼的人!”
“别生气了,教授,治好我的眼睛目前看来完全没有问题。”
“唉,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和朋友在一起,当时同心脏病要发作的感觉。”
“不会的,”雪移动着自己的手,搭上教授的手背,“您的身体可健康了,两个女孩还在沙发上睡着吗?”
“啊,莱昂那边过不来,我准备把她们暂时放到朋友家,等你手术完我再把她们带回去。”
“现在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不行!我放心不下。”教授似乎哽咽了一下,雪没再多说。
教授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女儿,他的妻子早年逝世,他照顾孩子同时努力钻研学术。在学术上取得重大成果的同时,她的女儿也考上了t,读完硕士后就结婚了。但不幸降临,教授的女儿在几年前因病逝世,在那之后教授脱离他原本研究的课题,转而频繁到战火纷飞的国家,与那儿的孩子接触,碰到日本籍的孩子会毫不犹豫地收养他们。
雪不懂教授的转变,但她明白教授的痛苦,因她六岁被教授收养,年纪又和教授的外孙相仿,她和教授的女儿一家走的挺近,只要教授去看女儿她也会一同前去,在女儿的葬礼上教授默默流泪,却突然心脏病发入院。在此我们并不多谈那时的事情,我所想传达给读者的是失去亲人的痛苦所带来的影响,教授一直在后悔,女儿生病的几个月他还钻研着工作,就连最后一面他都没有见到。
当亲人在侧,不要吝惜表达自己的爱。有些人连明天或许都不能看见,而我们拥有的今天是一种多么昂贵的奢侈品。
“不要再让自己后悔。”雪也一直对自己这样说。
带着沉甸甸的悔恨,她努力地生活,做好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而今日的遭遇就像是神明给她的提醒:喘口气,休息一下,好好思考你今后的人生,哪怕你现在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也还是有机会偏转回来,不让一切继续发展到连醒悟都来不及扭转的极恶阶段。
雪想自己不应该再呆在内心的笼中了。
8
“恩,我认识”雪正考虑如何向紫原说时白的声音响起。
“雪!”白手里拿着手机走进教室,看到坐在雪身后的紫原皱了皱眉,怎么还有人。
“啊,怎么了,花很生气地跑掉了。”
“我不是来找花的,找你。”白招了招手,雪起身,走到门口。
“怎么了?”她瞥了一眼白的手机,视频的播放键占据了大半屏幕。
“听你中午说的事情,我就去youtube上面翻了一下,然后”白拉着雪,靠着走廊墙壁,按下播放键。
雪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时长三分左右的视频,原来她之后是被对方的司机一起送到医院去,而拍摄这段视频仅仅旁观,或许被激动、惊讶与震惊充斥,其他路人也一样,而自己也根本没想过需要人帮助。以抽离礼其中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所能感受到的是冷漠,也许他们在评价得失,也许由于人太多带来责任分散。
“白,如果当时你在场,如果被攻击的人不是我,你会怎么做?”
“两个男人就算了,性别不变或者男人攻击女人,我会上前。”
雪不置可否,“那两个女孩是亲戚家的孩子,现在已经回美国了,我学过防身术。”她将白还想知道的问题全答完了,白一愣,随即说道:“我不会和花说的,放心吧。还要去社团,明天见。”
9
雪挥了挥手。走回教室,紫原依旧趴在桌上,只多出一个丸川泡泡糖的包装纸。瞥了一眼糖纸,“果然很像孩子”,她心想,脸上自然逸出笑容,连她自己都并未察觉。
“因为我和赤司君年龄相仿,还谈得来。这么说来,他的确有一个队友会来阳泉。”
紫原发出表示他听见了的语气词:“原来如此,初中有挺多女生喜欢小赤的——你和小赤交过手吗?”
“啊?”雪很快反应过来紫原说的是篮球,受到视频的影响,她有一瞬以为是问紫原说的是打架。“只在小学一起打过,你应该知道他的帝王之眼?”雪私底下认为这个名字太过有趣,当然没对赤司说。
“嘛—虽然不能确定—但—好像是和我打的时候开的——”
雪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好像阳光穿透层层叠起的灰暗天空,“哇喔,你肯定超厉害!”
因为征一直介意着自己的身高,虽然从未说出口但面对比自己高的对手,他能使出外行以为靠气势,实际靠anklebreak让搞个对手瞬间跪下,并再也站不起来的技巧,这还是上个暑假雪才知道的信息。能让征在比赛中强行开启新技巧,紫原绝对有把他逼到绝对的能力,雪不自觉地用了男性口吻。
紫原歪了歪头,“小赤的确有哪里不一样了,对吧。”
“”雪对此未置一词,“你不去练习了?”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紫原站起身,庞大的身躯的确有超乎常人的压迫感,雪不再仰头,转身继续阅读。
10
在医院的日子实在很闲,教授在病院里也只能坐在椅子上读书。手术过后,在雪的多次要求下他把双胞胎带回秋田,换了莱昂来陪雪。还好病院的位置不错,莱昂能去的地方非常多,画廊、图书馆、咖啡店、偶尔还混入学术研讨室听讲座。
雪有时让护工读书给她听,可怎么读怎么不对,一切文字都变了味,偶尔被扶着到楼下走,坐在长椅上发呆。
日子可不能这样被消耗,她让那位管家送来了双簧管,吹了没多久就被医生叫停,并不是因为会影响到其他病人。“换气时间长了,有可能会增加负担”,医生语重心张地建议她换一种,雪不得不再联系那位管家让他送来弦乐器。
“没想到您会的乐器挺多。”管家将大提琴递给雪时称赞道,但雪刚拉起他就在她背后捂住了耳朵。
一曲结束,雪带着歉意说道,“太久没拉了,要找回感觉还要很多时间。”
“没关系,还有什么需要我会亲自送来。”管家走出房门,耳朵受到的刺激让他单手扶住墙,头晕脑胀,第一次有了辞去工作的想法。
雪的技术当然没这么差,虽然是被逼无奈才学,目标也没有余地地定为专业水准,虽然她以前的性格让她并疏于练习,但大部分都能拿上台演奏出业余中的高水准。
房间的摆设已经了然于心,她摸索到桌面,找到纸和笔,用手指感受到纸的边缘,右手拿起笔,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写下去,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没写完。
“请进。”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转了一圈笔,完全不知道写到哪儿的。
“环境不错。”来人绕过靠在一旁的大提琴,站到窗前看了看,走到她身边的沙发椅上坐下。
“好久不见,征。”雪放下笔,循着声音方向伸出右手,对方没有反应,果然还是从那时开始的赤司,“虽然过了一星期,不过祝贺你三连冠成功。”雪收回了手,虽然是她个人的猜测,但那个队伍分开或许最好。
“谢谢。”他的声线没有起伏,不要说喜悦了,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不相关的陌生人,他只是礼貌地替对方回答一句。
“你来的刚好,我正在写去曲名,帮我想想还有哪些。”雪把纸笔推了过去。
红发男生拿起纸,松了口气般轻声笑了出来:一张a4大小白纸上,所有的字都像跳舞的青蛙般歪歪扭扭拼凑着向右下倾斜,比彩虹还弯的弧度。
“怎么了。”雪抿了抿嘴唇。
“没想到看不见给你带来这样的问题,普通的字母都写不成。”
“有,那么夸张吗。”
“留着等眼睛拆线后再看吧。”男生在一旁的一叠白纸中抽出一张,“我帮你誊好也行,但你现在要这些曲子有什么用。”
“非常感谢。我准备拉一首打一个勾。”男生决定不再问她怎么打钩,坐正誊写起曲名,好些单词间分得很开,还好是连笔,不至于太过混乱。
“你和那女人在马路上的视频被传到了网络上。”刚准备起身的雪晃了晃身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被传到了网上?!“我也很惊讶,”他继续说道,“你开始竟然躺在那一动不动。”
雪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和我也有一定关系。”他边写下1008边说道,“那个女人是赤司家的远房亲戚,他的丈夫有求于我父亲,没想到她亲自来找我了。”
“是被你的冷淡态度惹恼了吗?”
“大概。在比赛前,她本身也非常不讨人喜欢,她的穿衣风格。”
“原来如此,我很明白。”雪想到一身模范生般的搭配,“你不用向我道歉。”赤司的态度最容易惹恼不了解他的人,他的理性言语在某些人看来是轻视。
“你多想了,雪。”
“哈哈。”雪爽朗地笑了,被双重人格影响的赤司,这很有可能是家族的遗传和他父亲共同导致的。想到这儿,雪扶着桌子站起来,慢一步步走到窗前的提琴凳坐下,拉起编号1012。
11
人通过自我定义了解自己,浪漫或是现实。
以前的我是因压抑过多导致极度理想化的存在,我为了反抗不得不服从的命令,做任何事底线范围内令固定人群不愉快的事,即使我并不想要这样做。我怀抱极度的失望与一些奇怪的人们成为口头上的挚友。
我们一起抽烟喝酒损害自己年轻的身体,在课堂上睡觉以弥补熬夜的消耗,甚至组成乐团在街边演唱。
我知道这些人都有一颗与我相同的悸动的心,它被锁链重重困住,它被逼迫着进入黑室。为了唤醒它,哪怕只能多呼吸一口理想的空气,我们做些自以为帅气而浪漫的事,将它们完美演绎。我不知道,这些行为带来更多是痛苦,给自己和亲人,而大部分行为本身,只是单纯自我意识膨胀的产物。
为了获得短暂的自由,不得不忍受更长时间的窒息。我以为自己游得飞快,实际上正在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沉沦。
但有一件事那时的我不明白,或许现在也无法了解,我是否快乐?是否从一切离经叛道中得到理想的宽慰,觉得我的生活就该如此?
唯一能确定的是强烈的情感源源不断输送到大脑,奔流在血液当中,每一个分子都在叫嚣,跳进我胸腔中的烈火,被打铸成五彩斑斓的铁块。它慢慢凝固,让我逐渐忽视一切,包括人们的情感。
直到我遇见她。
她和白有些相像,非常可爱,笑起来时会露出有两个浅小的梨涡。当时她被前男友纠缠,头发被抓着按到花园按到砖墙上。高一的我在开学第一周,也是首次来到这个秘密花园,独身一人。
“你干什么?”我省略了思考阶段,冲上前去,抓着男生的领子猛地向后拉。女生蹲在地上,男生满脸怒容地瞪着我也显然被我这意料外的打断吓着了,很少有人那么早到校。
“你好自为之。”他看着女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又匆匆瞥了我一眼,从两旁长满了杂草的花园小径逃离。
高二女生的表情几乎哭出来,声音颤抖。恩,我不知道她表露出的一切真是假,虽然如今重现那一相遇时的情景,我依旧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没事就好。”我也转身离开。一大早的好心情没了,我可没精力哄一个哭哭啼啼的人。
谁知道我被她缠上了,如今让我回想与她成为挚友的过程,真不知如何形容当初的自己,眼前被蒙了一块黑布吗?几天后,她找到我班上,紧接着每日中午都堵在我的班门口,开始我很不耐烦,后来也就习惯了。
看她的微笑,看她吃了很辣的食物后的怪表情——撅着嘴咬住下嘴唇,圆眼眯起来,淡眉向两边挑起。我会倾身捏起她的脸,或是弹她的额头,那时我想,这真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儿。现在,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见到她的机会,我会让她后悔自己之前长了一张太过可爱的脸而显得前后差别太大。读者们别担心,我是只打讨厌的人的脸的正人君子。
过了这么久,谈起这件事情的语气可以轻松到像是没造成太大影响,伤口结疤,被裹上小麦面粉炸了好多次。
有段时间,在我即使睁开眼也还看不清世界的日日夜夜,我不断回放这一切,重新审视从开始到被背叛的所有过程。天啊,我怎么能将她隐藏住的两面都当做朋友看,我希望那没有给我的家人带去太大影响,但想想怎么可能。我把所有无人倾诉的告诉她,就差被她印成册子散发到全校,如果她做了这一步倒也罢。谣言的可怕,正如铁锤、刀剑和利箭。
理性终于进入空腹时的胃袋,美味到没朋友,这也依托于我以前经受的家庭教育,以前我也在遵守严苛规定的同时才去追求浪漫主义。
不论喜欢或讨厌一个人,不会直接说出口,永远与人保持一定距离,我本准备勉强遵守这这些规则,在与如今生身亲人离别时也一语不言,单毫发不爽地记住一切就足够了。
“我会来接你回家的,记住我们一直爱你。”父亲说,离开时没让雨看见。
人生是漂泊在大海上的船只,我们是水手,冒着被狂风骤雨卷入深海的风险,拼尽一切想要返回伊塔卡,停留在喀耳刻岛上,受到魔法攻击的时间短暂,我把希望压在心底等待,根本没想到和教授在一起后的生活会那样让人满足,让我再次成为普通的人。
为了让大家更好生活,我率先进入工作的阶段,经过两次语言环境的改变,经过完全看不懂的课本的冲击,但懂得基础文字后发现都算简单,只要认真听课完全没问题,但我不满足这些了,为了挣钱自学的一年非常值得。
而在那两个月,我想自己的步伐是否太快,目前的重点在于是要选择平凡的高中生活还是单纯将其当做进入大学的跳板,
我选择了前者,因为花与白,也为了我所能享受到的最后青春,朋友间真挚的友情。我让自己接纳闯进来的感情,不单对天真的孩子们展露笑颜,所以她们说我改变了吧。
生活平和,沿着日常应有的轨道行进,直到我在期中测验后收到一封信。
试验结束后有奖金发给前三名,虽然不多,这也是我来阳泉的原因之一,每当考试、学校活动、一学年结束后总有丰厚的奖学金给予学生们。以前从不为钱发愁的我竟然想要获取它,这是个新奇的体验。
早到学校后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前,不是满点,化学卷上漏了好几个生成过程的催化剂,残念。花进了前二十,白是中上,让我有些在意的是后座的紫发大个子。
年纪第十的好成绩让我些许惊讶,明明上课的时候也在吃零食,听不到撕开包装袋和脆物的碎裂声反而不习惯。
一般当男生成绩好的时候父母总将它归为才能,相反女生取得好成绩,父母总说这是努力的结果,女生方面我不太清楚,但看紫原考前几天眼下的淡青色,答案不得而知。每日下午训练后晚上还要熬夜学习,想必很辛苦。
教授还没回来,据说这次的申请手续超乎意料得麻烦,不过总算留了一些时间让莱昂和我做准备。新来的孩子,尤其被教授带回来的孩子,大多受到过心理上的严重创伤,莱昂说第一次见我简直不能相信有这么冷静的小孩儿。
那日早晨,我没吃早饭就到了学校,进行长跑式一小时读书。博尔赫斯诗选太过吸引人,我坐在亭下不愿挪动半步,凭着一大杯水熬到大批学生来校时间。
到教学楼门口打开鞋柜,里面除了拖鞋还静静地躺着一张折起来的白纸。我换好拖鞋后拿起白纸,正反两面都看了看,然后打开。a4白纸折了四下,却没有翘起来,说明压得很紧,或许夹在很厚的书里。
我先看的一面无字,却有笔痕,写纸条的人下笔很重,几乎划破纸张。
翻过来,纸上只有一句话,写在正中。上面写着:
你好,雪,我是佳芸。
我快速浏览了十多遍,默读一遍,确认上面写的是中文。
血液凝固,好像冰冷针尖停留在皮肤上面的触感不断上升,与之相反的是嗡嗡作响的大脑,耳鸣,头晕,呼吸不过来。
“早上好,雪。”
我回头,心脏跳动的声音淹没了一切声音,眼前人影成了一帧帧胶片,眩晕,眩晕,一阵阵眩晕在两秒间反反复复袭来,失去意识前身体唯一感受到的地方是额头,从没有这样无力地撞在他人身上,温热隔着衬衫在到达心脏前已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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